第261章 講些舊日事(八)
蘇木易當日輸得頗為狼狽。
明眼人都看得出榮鹿鳴這是以下犯上,但周圍起鬨的榮家軍只覺得是他們的大公子殺雞用了宰牛刀。
在一片鬨笑聲中,先是以身軀護主的蘇奴遭榮鹿鳴幾招打倒,再是蘇木易手裏被旁人塞了一桿長槍,一招未過,就遭榮鹿鳴一槍挑開他手中的長槍,再以槍挑着他肩上的衣服,將他死死釘在在行宮厚重的門上。
榮鹿鳴的力道掌握得很巧妙,尖利的長槍未傷及他半分,那凌厲的來勢及氣道卻叫他驚得一時不敢動彈,眼睜睜看着榮鹿鳴取刀割掉了被他在身後打了個死結的背帶,將哭得出了一身薄汗的花三輕巧抱了出來,小心納在懷裏,叫花三將耳貼在自己心口。
那花三得了他的抱,聽着他的心跳,立馬不哭了,又將手指含在嘴裏頭,抽抽搭搭的,委屈得很。
任誰看了,都以為榮鹿鳴才是這個小娃兒的爹。
榮鹿鳴抱着花三走到行宮台階前,給榮嗣示看。
榮嗣早就下了馬,見榮鹿鳴抱着花三往前來,面色嚴肅又堂皇,慌忙立即跪下,拜地行大禮,高呼:“我等救駕來遲,殿下恕罪!”
在場所有人次第跪下山呼,鎧甲摩擦聲陣陣,齊齊整整,榮家軍的鐵紀可見一斑。
蘇木易心裏涼得很透。
他今日帶不走花三。
榮家軍認主,花三是主。
當日的事情,為了蘇尊的面子,除了榮家軍與簡良哲,沒一個外人知曉,也不被記載在朝堂宮志中。
榮家軍紀律森嚴,榮嗣當場允諾,無一人將此事外泄,就斷不會有榮家兵將將此事往外說。
簡良哲是個八股老迂腐,這般傷及尊家顏面的東西,也斷不會提。
丁才領的一眾朝堂軍,只說是涉及黨爭黨羽,已投進監牢,悉數斬了。
那塊玉倒是被留在了花三那兒,榮鹿鳴道:“小殿下不肯放手,似是喜歡得緊,叫她先玩兩日,她小孩子心性,東西都玩不久,過兩日必定就膩了,屆時末將將此玉送回宮裏頭,再給尊主謝罪。”
蘇木易當下萬念俱灰的心,也聽不進什麼話,也想不得什麼事情,原本那玉便是要賜給花三的,榮鹿鳴這樣說,便隨他這般做了。
蘇木易只如同個行屍走肉般,叫簡良哲帶走,回宮換了身衣服,去圍場,當無事發生一般,繼續那大獵之宴。當日一腔心火和鬱結無處可發,倒在大獵之中以射殺數量拔得頭籌。
只是心裏對榮家,始終有了一根刺。
榮嗣不交兵權,不將他這尊主放在眼裏。若是他想,他甚至能將他從尊位上趕下來,他此前不覺得應該忌憚,當日之後,總想着得除掉榮家。
當日事後,榮鹿鳴卸了朝堂中的武職,深居在行宮之中,召不出。
榮嗣則稱病,不再上朝。
一旬后,皇吾才回到行宮之中,並才聽聞了此事。據說是大怒,寫了書信一封,傳到他案前,叫他跪着接,跪着讀。
上頭只寫着:稚子無辜,何須趕盡殺絕。
蘇木易跌坐在地上,痛哭一夜,倒真叫榮嗣將他說成了一個要殺親妹子的人。
自此以後,行宮那頭,榮家軍加強了守備,再也不叫花三出來被人見到了,也不許人拜見,任誰都不知道二殿下長了個什麼模樣。
皇吾此後也不太搭理蘇木易,蘇木易定期請安,仍舊不得入內,只能在行宮外頭磕個頭,年歲時節送去行宮給皇吾和花三的東西,甭管是多精心挑選多稀有的,皇吾也不收,宮奴代收下的唯一一次,是說二姑娘見了喜歡,拿了就不肯撒手了。
那會兒花三已經三歲了,成天的說不想做蘇地的殿下,要行宮裏頭的人都叫她二姑娘。行宮裏頭的人沒有法子,便都只好從她的意,都叫她二姑娘,連榮將府和榮家軍都叫的她二姑娘。
連蘇木易自己,都不自覺跟着叫她“二姑娘”。那次行宮的收下了花三喜歡的東西,朝堂之上,行宮的事官代皇吾謝尊上賞賜的時候,蘇木易也是高興得昏了頭了,與那行官道:“咱們二姑娘還喜歡些別的什麼東西?事官明日一一呈報上來,本尊親自去置辦。”
那事官愣在那處,滿朝的文武百官也愣在那處。
行宮中的事情,外頭從來不知道,除了行宮裏頭的人,也沒人知道小殿下要人家叫她二姑娘。連蘇木易自己都是從蘇奴費了心思安插到行宮裏頭的眼線回稟那裏知道的,行宮守備森嚴,只信榮嗣的榮家軍,伺候的宮奴等都是經過嚴格挑選的,旁的人進去只能在外圍活動,進不到皇吾和花三所在的宮殿。
隔日,花三收下的那個事物,便被退回到蘇木易跟前了,說是二姑娘玩膩了,行宮小,放不下這麼大的一個東西。
那隻不過是一隻木頭雕刻成的能飛的蟬罷了,不過孩童手掌大小。
此後行宮重新清選了人員,蘇木易要想再打探消息,就更難了。
難,倒也不是完全不能打探得到花三的消息。
蘇木易聽聞她在行宮之中飛揚跋扈的,叫榮鹿鳴養成了一個性格乖張的性子,行事像個男孩子,上房揭瓦,下水摸魚都不在話下,行宮裏一起陪着長大的男孩子都不如她活潑、會來事兒,她還愛舞刀弄劍,能跑的時候便整日拖着一把大刀在行宮內跑來跑去的,找榮家軍的兵將小子打架,也不許人家讓着她,打輸了也不哭,笑呵呵地拖着那柄大刀跑走了,過幾日再來。
蘇木易聽聞皇吾看她好動,給她請了個教武功的師父,說要治一治她。至於那師父姓甚名誰,傳消息的人無法深入,打聽不到了,只說好似也沒個名字,行宮裏的人都跟着花三叫師父,叫“大師父”。
蘇木易還聽聞,花三二歲半開始打拳,四歲能提兵器了,她師父要她選,她選了劍,說要跟大公子一樣,但後來不知道為何,還是練起了刀,一招一式的頗成氣候,到五歲的時候,伴學的小子們已經沒有能打得過她的了,竟連榮家軍里的大人也有輸在她手下的。
久而久之的,行宮裏頭沒人能治得住她了,她更飛揚跋扈起來,只有在皇吾和榮嗣面前才會乖巧安靜些。
蘇木易聽這些的時候,又好笑又好氣,想着練武辛苦,不該是一個女兒家選的路。又氣他自己無能,不能將花三接到朝堂宮來,若是他來教導,定是要她做一個賢良淑德的女孩子,好好呵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