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九(一)

正月初九(一)

神龍元年,正月初九,神都洛陽。

距上元燈節還有七日,雖女皇帝武則天病篤,但洛陽城內還是一片張燈結綵的熱鬧景象,好像女皇帝的病重絲毫不影響這即將來臨的盛大節日。

自天授二年遷都洛陽至今,每年的上元節都熱鬧非常,神都經過九年的建設,繁華程度絲毫不亞於西邊的長安,神都坊內西域各國商人絡繹不絕,都趕着要在這上元佳節大賺一筆。武皇臨朝後期,奢靡、攀比之風日漸增長,官宦、貴族手裏不缺銀兩,追求的就是那份人前顯貴。各國商賈也是抓住了這一時期,提前大半年就開始整備貨品,各路駝商、馬隊陸續抵達洛陽。

洛陽城按“天人合一”理念設計,以皇宮紫微城為核心,象徵天帝居所紫微宮,洛水穿城而過,宮城外依次建設了皇城、外郭城,開有八座城門。東北和南部是坊市居民區,共109坊。商業貿易集中在南市、西市、北市,三市皆依傍河渠,直通大運河。

此次上元佳節,因為外國商賈湧入較多,為了集中管理,就把所有外國商賈集中在了西市,並開厚載門,以方便外國商賈出入。可偏偏在這個地點、這個時間卻發生了一件這麼不該發生的案件。

晨鐘過後,丑時一刻,厚載門剛開啟。城門令倉皇來報,離城門約五十丈處,一群胡人商販遇襲,現場二十餘人無人倖免,三十多乘駱駝也倒斃,滿地血跡,胡人商貨被洗劫一空,現場還散落一些遺漏的胡人商貨。遇襲的人員大多是脖頸處一刀斃命,負責查案的王溫知縣一看案情重大,上元節將至,如處理有紕漏,或不能及時破案,那輕則丟官受罰,重則搞不好會性命不保,於是及時向大理寺作了上報。特殊時期,大理寺也不敢怠慢,於是迅速組織人員趕赴案發現場,此事可大可小,如果處理不當,各國商隊恐慌全部外走,或他國商隊不敢再來,必定影響了神都的上元盛景,更重要的是現在各國使節都在洛陽,一旦因此事損害了武周的國威,那勢必影響巨大。

負責此案調查的是大理寺司直陳無忌,別看大理寺司直僅六品,可這個陳無忌其人卻不簡單,精於刑事,三十多歲,卻已在大理寺任職十年,破獲不少案子,早年在狄閣老手下當過差,後轉調大理寺,為的就是有破案的機會,好利於升遷,大理寺卿徐有功深知其能力,也多為重用,但可惜狄閣老、徐有功先後離世,一時間陳無忌在朝中也沒有了門路。現任大理寺卿武江靠的是關係上位,生怕其能力取代自己,始終不予以提拔,一來二去,這陳無忌也只能在司直的職位上獃著,碰到棘手的案子就交由其處理。

今天的案子太過於緊迫,武江也不敢怠慢,接到報案時,就派出了經驗最為老道的陳無忌負責調查此案。陳無忌身形魁梧,皮膚黝黑,是長時間在外查案造就的體格,他蹲在地上細細的觀察案發現場,檢查屍體,不放過任何的蛛絲馬跡。

此時,太陽已完全升起,案發現場在陳無忌的指揮下有條不紊的勘察着,武江也趕到了現場,他一看滿地屍體和駱駝的慘狀差點把剛吃的晨食都給吐了出來,一手捂嘴,一邊問道:“怎麼樣?有什麼線索嗎?”

陳無忌對武江打心眼裏是瞧不上的,一無真才實學,二無為官的履歷,靠的就是跟武三思的那點親戚關係短短几年就出任了大理寺卿,但瞧不上歸瞧不上,他始終是自己的頂頭上司,陳無忌還是一拘禮,答到:“回大人,我看此案不簡單,不像是簡單的搶貨殺人,內有蹊蹺。”

“蹊蹺?什麼意思?這貨也不見了,人也死了,不就是搶貨殺人嗎?”武江心急的答到。他是不願意此事太過於複雜的,上元節將至,他只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現場迅速勘察,然後發放一個海捕文書拿人,如果拿不到人,就隨便找一個頂罪的,把此案給儘快結了。反正不能讓此事發酵,免得事情越鬧越大,捅到更上級那裏去,搞不好他這個節也沒法過了。

陳無忌不緊不慢的翻開一具屍體,指着勃頸處的刀傷說到:“大人請看,這些受害者都是一刀斃命,身上再無其它傷痕,我檢查過幾具屍體,都是如此,甚至連打鬥的痕迹都沒有。”

“這又能說明什麼?”武江不耐煩地說到。

陳無忌倒是不在乎武江的態度,反正他也已經習慣了,武江素來對公務不重視,那點閑暇功夫不是巴結上級,就是忙着在花街里廝混,此刻對案情不耐煩也屬正常,他不動聲色,繼續說到:“這說明兇徒身手非常好,不像是普通的盜匪,況且案發地點離城門不過五十餘丈,這麼短的距離如果失手,有人大聲呼救,那想必城防處是有可能聽得到的。但這些兇徒的速度太快,以至於根本沒人發現。況且,如果只是為了搶貨,大可在遠離城防的路上行兇,為什麼非要冒這個險在這裏設伏呢?而且。。。”

“夠了!”武江打斷了陳無忌的話,繼續說到:“那你有沒有線索,兇徒是誰呢?”

陳無忌思索了一會,答到:“目前沒有線索!”

“那你還說個屁啊!我限你三日以內查清案情,抓獲兇犯,否則此事上頭怪罪下來,我拿你是問!”武江頗有些無賴的說到。

陳無忌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默不作聲,低頭繼續在地上尋找線索。他的目光被散落在地上的一個發繩吸引住了,他彎下腰撿起發繩仔細端詳着。

這時,案發現場擠進了幾人,徑直走到了武江面前,帶頭的中間那人非常年輕,一襲青衣,清瘦,看相貌約摸着就二十來歲,身材高大,目光如炬,身後跟着兩人,身材魁梧,一臉英氣,一看就非等閑之輩。

武江一看眼前之人,連忙行禮,奉迎道:“原來是尚輦奉御李三郎,李公子,到此處請問有何事啊?”

李三郎還禮,答到:“上元將至,奉吾皇之命,特設立龍安司,負責上元佳節期間,神都城內的安防之務。此事既屬於安防之事,理應交由龍安司負責查辦,我等前來即是為了交接此事。”

有人肯來接這燙手的山芋,武江自是高興,但尚輦奉御無非就是一個掌管皇帝的內外閑廄馬匹的閑差,況且龍安司又是什麼時候設立的,他可未曾聽說,不問清楚,貿然就將此事交接,自己恐背了一個不察之罪,但這李三郎卻又是皇太子的兒子,自己當然也不敢怠慢,真頂撞了,日後追究起來,上面的人也不一定會為此事幫自己,想到這裏,武江一躬手,繼續說到:“此事由李公子接管,自是妥當,但這設立龍安司一事,下官尚未得到明文,煩請李公子出示信物,我也好回去後向上級稟報,要不然下官必被上級責罰。”

李三郎從腰間取出一個腰牌,遞給武江,說到:“此乃龍安司令牌,龍安司設令今日朝會便會頒佈,大人儘管放心交接;吾皇還有特令,為保證上元節周全,龍安司還可向各部衙門徵調人員,各部衙門盡須給予配合。”

武江接過令牌,令牌正面刻有“龍安司署”,背面刻有“奉天詔令”,李三郎再是膽大怕也不敢偽傳聖命,此事應該是真,於是武江連忙歸還令牌,又鞠了一禮,答到:“下官立即奉旨交接,剩下的事還有勞李公。。。哦,不,李司丞辛勞,請問我部衙門還需怎麼配合?”

李三郎搖了搖手,說到:“大理寺只需調派一人給我即可,其餘人等如有需要,我自會告知,望大人屆時還請鼎力相助。”

武江笑道:“那是自然,請問李司丞需要借調我部衙門何人?下官立即安排。”

李三郎四周看了一下,手指着陳無忌說到:“就他一人即可。”

武江連忙把陳無忌招到跟前,說到:“這位是龍安司的李司丞,此事交由他主辦,由你配合,你須竭心儘力,凡事只需向李司丞上報即可。”

陳無忌看了一眼李三郎,鞠了一禮,大聲說到:“喏!”

武江看事情已交接完畢,心頭巨石終於放下,連忙告退,撤了去。

李三郎看了看陳無忌,說到:“即刻起,你為我做事,我們須儘快破獲此案。”

陳無忌大聲說到:“我為洛陽做事,對李司丞負責!”說完一拘禮,又轉身開始去翻看現場。

陳無忌這麼一說,倒是出乎了李三郎的意料,心想,此人心性甚高!此後相處必多加註意。

此時,日頭已高,想必已近巳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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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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