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粉切黑的單戀往事
“林世澤!你別忘記了!”魏羲和壓低了嗓音,幾乎是發出了低低的咆哮聲。
“你,什麼都不是了。”
窗外的樹葉發出沙沙的疼痛聲,刺目而灼熱的光線落在少年瘦削的肩膀上。
天已經涼了。
蘇正則的思緒在慢慢的遊離中,回到了很多年前。
那是初中一個普通的午後,她正伏在桌上小憩,悠悠轉醒之後,她瞪着桌上浮動的小顆灰塵,柔軟的光圈打在眼前,溫暖在初秋的涼意中,讓人再次昏昏欲睡。
蘇正則伸出手,握住了擺在前面的水杯,搖搖晃晃出刺眼的水波。
她在等開班會,結果老師只是過來打開了廣播,用粉筆在黑板上寫了“學習經驗分享會”幾個字。
老師的手指尖都被粉筆灰染成了白色,叮叮咚咚地落在黑板上,發出讓人安寧的聲音。
老師說了沒幾句就被廣播搶去了話語權,畢竟嗓門大嘛。
可是老師沒有表現出任何不悅,只是讓大家好好聽廣播裏在講什麼。
那是林世澤剛拿了一個什麼獎,校長就讓這位萬年年級第二做了個經驗報告。
林世澤的聲音經過喇叭那麼一放,顯得陌生而慵懶,不緊不慢地對着稿子讀。
蘇正則趴在桌上,一邊把涼水往嘴巴里灌,一邊昏昏欲睡地支着眼睛,小手捏住筆,刷刷地在本子上記林世澤說的學習方法。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蘇正則有種見怪不怪的感覺,只是滿心裏都是對這位年少有為的鄰居有種深深的羨慕。
年級第一大家都見過,是個戴眼鏡的女生,每天都低頭抱着書在人群中迅速走動,沒有朋友,沒有言語,甚至連長相都被淡忘了。
而林世澤看上去是那麼不同,他一切都看上去十拿九穩,舉重若輕,腦子裏面只有不同的球鞋。
那個時候年級裏面流行燙頭,幾個好哥們也拉着林世澤一起去玩了,燙了一個彷彿恨天高的髮型。
結果體測的時候老師身高尺一壓,啪嗒按下去5cm的頭髮,在眾人的笑聲中他絲毫不覺得在意,伸出手對着亂髮一頓亂揉,又是陽光明媚里最帥的少年郎。
這樣的故事還有很多,多半是艷聞或者笑話,勵志故事裏從沒有林世澤的身影。
後來的蘇正則才知道,其實不短不長的初中三年裏,林世澤最尊敬的,竟然是那個一直佝僂着腰的厚眼鏡年紀第一。
別人總會覺得林世澤是老天爺賞飯吃的角色,可是他彷彿最瞧不起的,還是那個一事無成遊手好閒的自己。
晚上放學的時候,蘇正則在學校門口碰到了嚼着口香糖路過的林世澤,身邊還跟着一個可愛的女孩子。
哦,蘇正則想起來了,那就是魏羲和最初的樣子。
少女短短的裙袂在夕陽的餘暉下發出金燦燦的光彩,鍍在筆直雪白的腿上,書包上還綴着一個小兔子的掛墜。
蘇正則最喜歡小兔子,也最喜歡林世澤了。
魏羲和揚起臉露出笑容,有些發淺的長髮捲曲光澤,束着湖藍色的緞帶,在溫暖的夕陽下蹦蹦跳跳,嗷嗚一聲吃掉林世澤在掌心剝開的水果糖。
林世澤一直偏着頭看她,眉眼彎彎,反正看上去很溫柔啦,細節也不想記得啦。
蘇正則背着書包靜靜地走在開滿桂花的小路邊,手裏捧着一個空了的茶葉罐,三心二意地掐下桂花,準備回家釀了做桂花糕和赤豆元宵。
做好了再送給林世澤吃,沒辦法實在是喜歡嘛。
後來直到這兩個人終於長大走到了一起,蘇正則就再也不送桂花糕了,那個空了的茶葉罐也放在門口的花園裏種了一朵蒲公英,可惜花根本沒開就死了。
然後就是林世澤離開家的那個時候,那個時候,幾乎所有人都覺得,林世澤是個孬貨。
那天是林世澤最後一天待在學校,他只是默默地收拾了自己的東西,一句話也沒有說。
記得那天好像是魏羲和來生理期,林世澤去小賣鋪買了一桶餅乾,然後在課間把餅乾默默吃完,用餅乾桶接了熱水,泡了一罐旺仔牛奶。
早上滾燙地送到了樓下的教室,因為林世澤成績太好所以不停地跳級,現在魏羲和已經成了他的學妹。
一天無聲。
傍晚,冰涼的牛奶原封不動地送了回來。
林世澤把書包背在背上,看了一眼那罐旺仔牛奶,然後眼睛裏最後一絲光熄滅了。
他揚起手腕,冰冷的易拉罐落在垃圾桶里,發出沉悶的聲響。
蘇正則在學校大門口追上了林世澤。
還是一樣的餘暉,落在少年還沒有完全長開的肩膀上,顯得絕望與孤獨。
“林……”這個名字卡在咽喉處,蘇正則很快就被卡出眼淚了。
“回家吧,好好活下去。”林世澤是這麼說的。
其實蘇正則總覺得林世澤對自己有着莫名的關懷,一開始她總覺得不能理解,後來慢慢就能反應過來了。
過得不好的人,總是企圖看到別人幸福,這樣的話,慘淡的人生還有一絲救贖。
林世澤就是這樣的人。
蘇正則覺得自己渺小到可怕,因為林世澤此刻的悲傷,一分一毫都不源於她。
但她從那個時候,就覺得這是個約定,她答應了林世澤,要好好活下去。
所以在那之後的三年,再難再苦蘇正則也沒有放棄自己,心裏再難受都堅持着努力吃飯,每一頓都吃飽,學着好好穿衣服,把長長的頭髮養得筆直。
人生的痛處,就是吃着一頓頓飯挨過去的。
蘇正則這麼想着,總在人來人往的路口忽然停下腳步,抬起頭看着來時的路。
這樣,算不算是約定好了,以後可以有更多的風雨要一起闖。
蘇正則在宿舍里吃盒飯,看了一個叫做《美國往事》的電影,那句最喜歡的話現在還貼在枱燈上。
“當我對所有的事情都厭倦的時候,我就會想到你,想到你在世界的某個地方生活着,存在着,我就願意忍受一切。你的存在對我很重要。”
你的存在對我很重要。
每個難眠的夜裏,蘇正則光着小腳丫穿過黑暗彎曲的長廊,去拿書房裏的鼠標和鍵盤。
她知道的很少,只是把鼠標和鍵盤偷偷塞進被窩,這是蘇正則能找到的,和林世澤關係最大的東西了。
蘇正則其實一直很想知道,當時林世澤離開的悲傷,有沒有一點點是來自以後會缺少了她的陪伴。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
可是,這個惡毒的女人在說什麼?她說林世澤什麼都不是了。
孑然一身,只余病痛么?
那天的班會課啊,老師說起林世澤是一臉的驕傲,那天老師穿的裙子到底是什麼顏色……
到底是什麼顏色……
想不出來,頭疼到要炸開一樣。
我,蘇正則,是蘇通移動蘇文紀的親生女兒。
在一瞬間,蘇正則突然明白了之前蘇文紀在書房裏教育她的自卑,說的那番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我蘇文紀的女兒,有任性的資本。”
蘇正則驟然抬起頭,感覺到自己的眼眶在微微顫抖。
魏羲和站在自己的身邊,神仙玉骨,如花似玉。
林世澤的眼底是無盡的悲痛,再沒什麼能傷他那麼重了。
“魏羲和。”蘇正則叫了她的名字。
所有人都被嚇了一跳。
蘇正則一直軟軟糯糯的,這是她第一次說那麼硬的話,每個音節都像打在鋼筋上。
蘇靈均罕見地露出了奇怪的神色,甚至有些微微驚訝。
蘇正則冷笑般地從喉嚨里哼了一聲,是發自心底的鄙視和痛恨。
可惜沒人看見,否則肯定會被當成鬼上身的。
“什麼意思?”魏羲和笑,像是嘲諷和不屑。
蘇正則安靜地從桌上端起每個賓客都會有的小蛋糕,然後捧在手裏,對着一旁的林世澤溫柔一笑。
“乖,稍等我一下。”
蘇正則將小蛋糕舉起來:“魏小姐,吃掉這個我家林世澤的生日蛋糕吧。”
這是我的心頭肉,是認認真真喜歡了那麼多年的少年,你說什麼都不是,你算什麼東西?
“不吃,謝謝。”魏羲和瞥了一眼林世澤,搖了搖頭,故意將她耳朵上的玫瑰金耳環黃出叮叮咚咚的聲響。
簡直,不能原諒。
蘇正則迅速將左手抽開,右手拖起蛋糕,一下子摁在了魏羲和的臉上。
“吃了。”蘇正則淡淡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