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諸葛先生
“你覺得是因為‘他們’,你的朋友才不見的嗎?”
“黑傘”幽幽的發問,因為眼前灰敗荒涼的廢墟和無處肆虐的風,讓她的聲音變得低落下去。
“不,之前不覺得。”韓錯撐着傘在斷壁中揀路,“青楓城南顏色過於慘敗了些,所以想順路過來看一看。沒想到情況比想像中還要嚴重,所以現在我覺得也許那位朋友是和這些‘東西’有關了。”
“荒野”無遺,但韓錯在小心翼翼的避開着什麼,直到走得越來越慢,最後停了下來。
“其實你不用避開的,他們傷不了你。”黑傘頓了頓,“而且你這種走路方式很滑稽。”
“潔癖。”
韓錯回答的簡潔迅速。他停下來也是因為在他“司命”的眼中,周圍的廢墟中並不是只有荒草殘垣,而是聚攏了密密麻麻的霧狀的人形。這些人形非黑即白,大多看不清五官和四肢,模糊一團,是幾乎失去生前記憶被啃噬的只剩下一縷執念在嘶吼和遊盪的亡靈。而韓錯停下來的那個點,除了被黑傘強行分開的一個圓以外,四周已然擠滿了圍堵的“霧”。
韓錯是司命,以送靈為業。從小與這些魂靈相伴,但他卻有“潔癖”。
“如果我也有潔癖……”黑傘沉默了半晌,憋了半句話出來。
韓錯沒有搭理她。
魂器可收納亡靈,撫慰不安的遊魂,根據它的容量和能力劃分魂器的價值。
黑傘是一個較為特殊的存在,韓錯瞞天過海將她藏在了黑傘之中,以魂器作為寄身之所,長存,未輪迴,不往生。不知道還能藏多久,也不知道“傘”還能堅持多久,所以他想找到古書中記載的最為偉大的“司幽”,可容納萬萬生死靈,不腐不滅千年。
唯一可惜的是,她需要長久的和那些魂靈在一起,一方面是以一個強大魂靈的身份鎮壓傘中怨氣,另一方面她也恰恰需要這些遊魂中的靈氣來維持自身不散。
就像養蠱一樣。
韓錯將腦中突然迸出來的奇怪念頭揮去,她是不一樣的,只要能找到司幽,也許甚至可以給她一個軀體。
“什麼時候開始?”
“現在。”
隨話音落下的還有周圍突然出現的黑絮,似羽毛,似灰燼,紛揚驟起,將整片廢墟都包籠了。黑傘不知何時已浮至了空中,緩慢的轉動着,如揉不開的濃墨——正是“黑絮”的源頭。
霧形以可見的速度在減少,與絮相觸即散,只留下幾乎看不見的透明一縷,被吸回了傘中。
韓錯負手而立,擰眉旁觀:“你感覺怎麼樣?”
“還好。”
很久沒有見到這麼多的亡靈了,韓錯下意識的擔心起她的承受力。
“有什麼……”
“什麼?”
落葉息聲。
待塵埃落定之後,周遭的事物都變得鮮活起來,原先被瀰漫遮蔽的聲音也都回歸了原本的樣子,彷彿擦拭了霧氣的鏡面或者流通的溫度。
黑傘重新回到手中的時候,韓錯將它完全收攏,變成了一條細長的黑棍。
“你剛剛說什麼?”
“……你的朋友是不是叫諸葛先生?”
“他的名字是諸葛靜。”
“剛剛那些東西都在叫喚。”
“叫喚什麼?”
“諸葛先生在上,求卦算平安。”
韓錯嘀咕道:“看來那位諸葛先生遇上了麻煩。”他抬起傘尖,虛虛指了一個方向,微不可見的細煙緩緩的向前蜿蜒而去。
韓錯跟着煙霧的方向東行。
“他會不會已經死了。”黑傘幽幽發問。
“你可以稍微掩飾下對他的厭惡。”
“能夠與怨靈有所感應,不像個活人。”
“廢墟怨氣沉重,他脫不了干係,多半他身上也殘餘了同樣氣息,靈體勾連不是只有亡者之間才能做到的。”韓錯臉色微動,“他還欠我人情,哪那麼容易死掉。”
“我們還是來了碧水河。”
碧水河是一條越野穿山的長河,自山澗而下,淌過月湖,進入嶺洞,最終不知去向。除離碧水河不遠的青楓城,依河另一邊建成的還有一個小村,碧水村。他們習慣山中生活,且奉月湖為母親,擁有一些外人看來神秘古老的信仰。
在他們的歷史裏,碧水河不是簡單的長流,它連通冥界,將污濁苦難的靈魂運往九幽,途中經過月湖,滌盪罪惡,再沉向無邊地底輪迴。
河水清澈,底部有碧綠的石沙,宛如綠綢鋪展而去,應該是它名字的由來。韓錯舀了點河水裝進囊中,邊給黑傘絮絮的講着村裏的異聞。
為了尋找穩固魂魄的方法,韓錯這些年買了不少情報,碧水河也是他原定的目的地之一。
“這裏很平靜。”黑傘輕聲道。她說的沒錯,河水能夠安撫魂靈,連帶着黑傘的躁動都弱了許多。
“既然河水匯入月湖,那裏應該是力量最強的地方,我們走吧。”
“諸葛先生就在那兒?”
“不然還能在哪兒。”
“比如冥府九幽,往生極樂。”
“……”
月湖是洞裏湖,形如殘月,抱柱而行,湖面如鏡,幽深無光。他們租了條小船飄向昏暗的深處。碧水村的居民來到月湖,多是為了祈請禱求,集中在節日之中。中元節剛過,湖上還留着許多燭火燃盡的蓮燈。
韓錯撐傘擋住潑泄而下的月光。
微風拂動着輕舟。
“真的要下水嗎?”
“你本就用來遮風擋雨,下個水怕什麼。”韓錯盯着黑黢黢的湖面,相當不情不願。
“我自然不怕。”黑傘語帶笑意,“我是看你猶豫不決,一個不留神把我落湖底了。”
“若有那時候,我應該已經一命嗚呼了。”
“你且掐個避水訣,我帶着你走。”黑傘散繞着霧氣,碰到水面便融解般的化了進去。韓錯握住傘柄,任其牽入水中。屏息不難,只是水中滋味不好受,心中只想,這諸葛神棍又得欠自己一人情。
韓錯天生怕水,被師長按着勉強會了水性,但僅僅也只是不會被淹死的程度。進了水下,能夠睜開眼睛已經是能夠做到的極限。
“那個是不是就是諸葛先生?”
韓錯示意湊近些。
湖底纏枝交錯,幽影重重,着實考驗他的忍耐力。較為平坦的空地上盤坐了一個人形,韓錯被帶到了跟前,才堪堪辨認着浸着污泥,纏着水草的小老頭就是那個瀟洒倜儻的野道士。
韓錯試了試力,沒法把他拽出來。
轉而揮動黑傘,雖在水底,但黑傘劃過的弧度卻像是無視水中壓力,分流引波,諸葛靜保持着端坐的姿勢,宛如一尊塑像從淤泥中拔然而起,開始借水浪向上浮去。
韓錯便乘勢一起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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