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偷換
“夜寐寒冬最倦時,無情有夢常驚醒”
-
“詩嵐,相信我······”說完這句話,我彷彿掉進了冰河之中,而珠璣就站在冰面之上,用痛苦、愁怨和失望的眼神看着我。我使盡全身力氣想抓住他的手,卻如何都抓不住,心中還有深深的愧疚和委屈。我在冰面之下,眼睜睜看着他倒在了血泊之中,而後我努力砸着冰面卻如何都砸不穿。我萬分焦急,又無助,就快要窒息,眼裏珠璣的身影越來越模糊,變成了一片血色,而我除了那滿眼的血色,什麼都看不清了。就在此時,有人將我拉向河底,那河底沒有泥土,好像是另一方天地,我被拽出水面,被人搖着身體,而後一邊咳嗽,一邊恢復了意識······
“先生、先生······”我睜開迷離的眼,還沒從剛剛的夢裏完全清醒,看到珠璣一邊搖着我,一邊焦急地喚我,而我卻辨不清這是夢還是現實,只是覺得冷,便緊緊抱着被子,卻無意中抱住了珠璣的胳膊。緩了半晌,才真的清醒過來。再抬眼看,才發現珠璣正遷就我,傾着身子,皺着眉頭看着我。我看着他的胳膊,才意識到自己失禮,便趕緊鬆手,卻不知道該說什麼,該做什麼,珠璣也愣住了,場面一度十分尷尬。這時,珠璣收起胳膊,貼身放到身前,行完禮后便匆匆走去外屋。
我整理好思緒,勉強穿好衣裝,只是身體依然覺得很冷,蝕骨吞心一般,沒有半點心思去想別的,只渴望能暖和一些。於是準備去外屋烤烤火,待我來到外屋,見珠璣正跪坐在方墊之上,紅着臉,像是在等我。那紅撲撲的臉,倒是比平日裏素白的靜雅,更可愛幾分。在我差點又被珠璣迷住的時候,不知何來的原因,竟忍不住咳嗽了數聲。珠璣抬眼看我,我趕忙作揖行禮道:“姑娘,剛剛尚某失禮,還請見諒!”
本想着珠璣會說些什麼客套話,可他卻低下頭,什麼都沒說,只是臉更紅了。而我實在冷得打顫了,沒等他說話,便逕自走到火盆旁跪坐下。待我坐下,正挑着盆里的木炭之時,珠璣突然開口說:“先生,奴家知道本不該如此。被先生看上是奴家幾世修來的福分,本該自覺忝幸,只是奴家早已心有所屬,怕不能委身與君,望先生見諒!”
說完,珠璣便匆匆起身,行完禮就碎步出門去了。第一次聽到珠璣用這麼堅決的口吻跟我說話,我知道在珠璣那裏,我的希望很小了。我不怕他開始新的感情,那樣我還有爭取的機會。但倘若他對舊情念念不忘、余情未了,那我便是有通天的本事也無可奈何,連機會都沒有!人總是這樣,對新事物都會擦亮眼睛去審視,雖然並不一定能看得清楚,但也會有所甄別。而對待舊事物,往往按照習慣的思路,也不管是否已經改變的面目全非,只會認為一直存在的東西就會一直存在下去,不願承認和接受改變。這種情況在情感方面,表現得尤為明顯,這是千百年來人們形成的愚蠢的天性。而如今,我不得不面對這樣的天性,還無可奈何,無法阻止和改變這樣的天性,這是一件多麼可悲的事情啊!
珠璣一會兒回來,手中端着一碗粥,還冒着熱氣。進來后,將粥放在我身旁的案几上。我見他默不作聲,只好端起粥,輕聲謝道:“有勞姑娘了!”
這時,蕭秀過來了。我看他進來,為了緩解與珠璣的尷尬,便與蕭秀攀談了起來:“蕭兄可曾吃過了?”
“哦,我已吃過了,尚兄請便。”蕭秀見我在喝粥,一邊說著,一邊跪坐下來。
我喝了一口粥,彷彿鐵水倒進了涼水裏,身體突然就翻騰了起來。我勉強支撐着,故意問蕭秀道:“蕭兄,今日可有什麼事兒發生?”
蕭秀看向我,我對他示意了一下在一旁低着頭的珠璣,他馬上明白過來,對我說道:“方才鄧領衛從外面回來說,昨日劉詡被打死後,柳府尹好像沒什麼事兒一樣,今日依舊在京兆府照常公幹。不知珠璣姑娘可從上官姑娘那邊知道些什麼,難道右軍和北司那邊真的沒有動作嗎?”
“奴家今日還未去總院,並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請先生見諒!”珠璣答道。
我看着他,想着還是把他支走吧,以免尷尬了,便說道:“那有勞姑娘跑一趟,若是右軍和北司那邊真的隱忍下來,那就讓公主也不可舉發,但是可以在朝野間散佈些言語,比如魚弘志不在乎將士死活,還有左軍中尉如何體恤下屬,但不可說北司和李德裕的任何事,否則會適得其反。但若是右軍隱忍而北司跳了出來,那公主可靜觀其變,萬不可畫蛇添足。”
“先生所說,奴家記下了,這便去報與門主,謝先生綢繆!”珠璣的話語越來越客套,也沒有先前那種柔情善意,更多的是有意敬而遠之,讓我心裏越發的不好受,卻又無法說什麼。隨後,珠璣便起身告辭,去了麗景門總院。
待珠璣走後,鄧屬也過來了,蕭秀問我:“尚兄,若是上官柳兒真聽了話,去勸阻饒陽公主,我們當如何做?”
“嗯,應是不會,但為防萬一,我等還是要多想一步,只是我目前還未想出對策。”我對蕭秀無奈的搖搖頭,答道。
“那還等啥,要不屬下現在就去讓那幾個人上奏去?”鄧屬急忙說道。
蕭秀看着他,皺着眉頭,問道:“今兒是什麼日子?”
“初十啊,如何?”鄧屬不解地看着蕭秀說道。
我看着他憨厚的樣子,笑着對他說:“上旬最後一日,朝廷休沐,不知鄧領衛打算讓誰舍了命去上表啊?”
“哦,”鄧屬恍然大悟,接着憨笑道:“忘了這茬了,嘿嘿”
“依我看,若是上官柳兒真的打算勸阻饒陽公主,那饒陽公主必然派人去給幾個御史送信,我等將送信之人灌醉或者迷倒,待御史上奏以後,再將那些人弄醒。”蕭秀說道。
我急忙阻止道:“不可,若是如此,那些人就算回去,也會被公主殺了的,說不定還會牽連家人,不妥。”
“那就乾脆直接殺了他們,這樣就不會牽連無辜之人了。”鄧屬心直口快地說道。
“這就更不可了,若是如此,饒陽公主和上官柳兒必會嚴查,難免不會生疑。”蕭秀一邊盯着棋盤,一邊說道。
我突然想到連薏,便問道:“可否,讓連薏姑娘去阻止上官柳兒?”
“對,”蕭秀似乎跟我想到一塊了,便趕緊對鄧屬說:“你趕緊過去通知連薏,讓他見機行事,若是最後真的沒阻得了,我等再行後手。大不了讓幾個明面上是魚弘志的人,背地裏卻跟饒陽公主勾結的小官,犯些錯誤,呈到柳府尹那裏,把事情再鬧大些,無非是時間久些,效果都能達到。”
“諾!”說著,鄧屬便準備起身出門。
“對了,”蕭秀對準備出門的鄧屬喊道:“上次讓你問的,尚兄的毒,連薏可有回話?”
鄧屬停下腳步,轉過身,作揖答道:“昨日已派人過去問了,只是連薏也不知此事,今日應該有所查獲,待到夜裏會送來消息,還請先生和二公子多些耐心。”
“好,你讓他小心些,最近他的擔子頗重,行事為人要謹慎些,以免被人覺察。”蕭秀對鄧屬囑咐着。
“二公子有心了,他從小被調教,當是知道如何行事的,還請二公子放心!”鄧屬依舊低着頭,作揖說著。
蕭秀看着鄧屬,遂對他說道:“行,那你快些去吧,最好趕在珠璣前頭。”
“諾!”鄧屬應完,便快步向門外走去。
隨後我便與蕭秀聊起了之前囑託的事情:“蕭兄,上次說查查杞王府的事,可有眉目了?”
“已經有了些眉目,只是還需確認一下。尚兄莫急,待確信無疑了,蕭澤自會及時通稟。”蕭秀跟我說道。
我對蕭秀點點頭,心想,既然杞王府都還未查清楚,那看來應該難以騰出手來調查那個刑部尚書杜悰了,也就沒必要繼續追問了,便跟他繼續下着棋,喝着岳西翠蘭。過了約莫兩個時辰,鄧屬回來說已經通知連薏去做了。再過了一個時辰,珠璣也回來了,只是臉色很難看的樣子。
吃過晚飯,待回到房間裏,如往常一樣。我見珠璣依然愁眉不展,心想是不是他還在因為早上的事情而苦惱,只是此時我卻不知如何寬慰他。這時,蕭秀突然對珠璣說道:“我見姑娘回來后,臉色一直不好,姑娘若是身子不適,早些歇息去吧,這邊有我在,還有僕人也侍候左右,姑娘可安心。”
珠璣聽蕭秀這樣說完,一臉愁容地看了蕭秀一眼,接着看看我,而後低下頭,雙手貼着身前,恭敬地說道:“蕭公子嚴重了,時候尚早,先生也無倦意,奴家怎可擅自離去。公子放心,奴家的身子,不礙事的。”
我聽完,心裏不是滋味,便說道:“姑娘是因上官姑娘的囑託吧?其實,我也困了,今日身子寒熱無常,體力消耗頗多,此刻已覺有些許乏力了,要不二位都先回吧。”
珠璣見我這樣說,臉色更難看了,回我道:“先生多慮了,門主並未囑託過什麼,只讓奴家好生侍候先生。不過既然先生已經睏倦,奴家便不可再叨擾,這即退下了。”
隨後便起身行禮,準備離去。我和蕭秀也起身,在蕭秀行禮準備和珠璣一起離去的時候,我與他眼神交匯那一刻,示意了一下。過了半晌,聽見敲門,我打開門,見蕭秀領着鄧屬和一個中等身材,不瘦不胖,眯縫眼的男子站在門外。沒有過多的寒暄,引進門后,關好門,隨後我與蕭秀跪坐在火盆旁,而鄧屬和那男子在一旁站着。落座后,我剛想問那男子是何人,蕭秀卻急着說道:“尚兄,珠璣已經回房了,依照珠璣的習慣,今晚不會出來了,尚兄可暢所欲言。”接着對着鄧屬說:“對了,剛剛你說連薏那邊來消息了,哪些消息,快說來聽聽。”
“裏面說先生的毒其實就是普通的‘醉夢令’,光王的解藥也可以用,並無差別。還有上官柳兒根本就沒有打算去讓公主阻止御史們,而珠璣將先生寒熱無常的癥狀告知上官柳兒以後,姬藜給了珠璣一顆白色藥丸,並且命令珠璣先給先生服用白色藥丸,而後再給先生服用解藥。”鄧屬不緊不慢地答道。
蕭秀急忙追問道:“那白色藥丸是何物,裏面可有說清楚?”
“受限於信箋尺寸,裏面並未詳說,但有告誡:’白色藥丸不可服。’”鄧屬不解地答道。
“嗯,知道了,看來這‘白色藥丸’非善類,明日你等盯緊些。”蕭秀對鄧屬囑咐道。
我聽完他們的對話,大概知道了其中因由,便想利用利用這‘白色藥丸’,隨後對他們說道:“既然是上官柳兒的意思,那我等便承了他的意。上次蕭兄不是說有個兄弟能耐了得,哪怕去大明宮取東西,也如探囊取物么?若是如此,何不將珠璣那顆‘白色藥丸’給換了?待到明日,看珠璣如何做。若是他毫無善意,那我便吃了,這樣也可騙過上官柳兒。若是最終他制止了,那就可以開始着手收服他了。”
“此刻我算是知道他們為何會選你了,小先生果然有見識,知道我‘鬼影聖手’的能耐了得,哈哈······”那男子眯着眼在一旁哈哈大笑道。
“這位是?”我想他應該就是紀仲直了吧,便問蕭秀道。
蕭秀看了看他,皺着眉頭,答道:“此人就是上次跟尚兄提過的紀仲直。”
我趕緊作揖行禮,對他說道:“見過仲直兄。”
紀仲直見我這樣,趕緊制止道:“誒,小先生客氣,喚我‘鬼影’便可。”
“這······”我不置可否,畢竟鬼影算不得什麼好稱號。
“江湖上都這樣稱呼他,先生同樣稱呼便可,若是覺得不雅,那就直喚其名。”鄧屬在一旁說道。
“嘖,嘖,嘖,嘖······”紀仲直盯着鄧屬,半分新奇半分鄙夷地說道:“鄧大領衛還知道雅不雅呢?是不是天天跟着這兩位,都丟了自家性情了?我正告你啊,他們可跟咱們不是一路的,別忘了自家身份!你以為徙兄聽你使喚,我就得聽你使喚嗎?我可是特允的自在身份,沒有······”
“沒有我父親在,誰也叫不動你,”蕭秀打斷他,依然皺着眉頭,盯着他,接著說道:“我知道,可是你別忘了,你來之時答應過什麼!”
紀仲直看着他,好像想起了什麼,有些無奈地答道:“好吧,那請小先生吩咐,想讓我如何做?”
聽着他與蕭秀的對話,想起上次蕭秀說鄧屬不歸他管,看來這紀仲直也是不歸他管的,於是便對紀仲直說道:“吩咐不敢當,只是方才所說換藥之事,還得有勞閣下。”
“你們瞧瞧,瞧瞧,還是小先生會說話,這有禮有節的,我都無法拒絕。”紀仲直對蕭秀和鄧屬說道,接着轉過臉來對我笑着說:“‘有勞’的話就免了,小先生以後還是喚我‘鬼影’吧,什麼閣下、閣下的,聽得我渾身不自在。不就是換個藥丸嗎,小意思!那珠璣可是方才出去的女子?”
“正是!”鄧屬回道,我也點點頭,鄧屬接著說:“他屋子在······”
“不用你說,我知道!”鬼影打斷鄧屬,接着一邊轉身離去,一邊說道:“爾等候我消息便是。”
蕭秀看着他背影,一臉的不悅,好像很看不慣他,這時鄧屬說道:“請二位寬諒,此人素來如此,江湖氣息頗重,有些失了禮數,但是個俠肝義膽、果敢忠勇之士,望二位多多包涵!”
如此小心翼翼又急切地辯護,看來鄧屬與鬼影的關係非同一般,大概都是聽命於蕭墨吧。想到這裏,正準備說些寬慰的話,蕭秀搶着問鄧屬:“他來的時候,你沒跟他交代清楚嗎?怎可如此放肆!”
鄧屬憨厚的臉上,一臉的委屈,又不好辯解什麼,只是低着頭,不說話。我見狀,便趕緊接過話,笑着說道:“其實也沒什麼的,蕭兄不必如此動怒。我倒是覺得仲直大哥心直口快的性格好,沒有那些繁文縟節,到是讓人覺得鬆快,好交。”
“既然尚兄都如此為他說情,我若再要求什麼,便成我的不是了。今後還有許多事,要仰仗於他,就先讓他這般放肆着吧。”蕭秀對我說道,接着對一旁的鄧屬說道:“你去告訴他,讓他拿到了以後,即刻交於夏侯徙,送到蕭澤那裏去,找人做個相同的,再換回去。同時讓他將珠璣房間的香爐里換上‘醉心香’,以防期間珠璣醒過來。”
“諾!”鄧屬應了一聲,便轉身往外走。
“這‘醉心香’是何物?”我不解地問着蕭秀,生怕這東西跟我中的‘醉夢令’一樣。
蕭秀看着我,笑道:“哦,呵呵,尚兄無需擔心,此香不過是醉心花加上其他香料調製而成的一種迷香罷了,若說毫無毒性,也不是,但吸入后並無大礙,只是會深眠。待將香料換掉以後,過一兩個時辰,就沒事了。”
如此我便放心了,只是突然覺得身體燥熱難耐,也不知是在火盆旁跪坐太久,還是體內的毒性發作。隨即起身去窗邊,準備開窗透透氣,而心裏還在嘀咕着:
晏坐君前無倦意,聽聞取用醉心香。
開窗問月仙子在?夢裏人間盡暖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