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勤乎學而立其名
萬牌坊崛起十年,大大小小的店鋪林立在大梁朝,甚至最近幾年,隱隱約約有往更北擴張的跡象。一般地方,分派掌柜,管事各一人。
掌柜是地方最高的負責人,直接受老闆們的調派,統籌萬牌坊在地方上的一切事宜。開鋪子,做生意,遊離於江湖與廟堂之間。
管事則是協助掌柜,是萬牌坊在地方的真正執行者和江湖的代表人,明裡暗中,去擺平一切事務。
簡單來說,這掌柜負責做生意掙銀子,管事負責敲打地方江湖。這些年,清安鎮萬牌坊管事吳為和掌柜謝樂閑,一外一內,配合得當,使萬牌坊在清安鎮迅速紮根,每年幾百萬兩的流水銀子,可謂是一個風生水起。
吳為正代表了萬牌坊在清安鎮的最高戰力,光是背地裏剷平的江湖門派,就有十一個之多。為萬牌坊在江陵府的開疆擴土,立下了汗馬功勞。吳為也是唯一能和錢權酒色幫的韓立軒,扳扳腕子的人物。這兩人在清安鎮的存在,未嘗不是被上面所認可的一種平衡。
吳為,絕對沒有表面的那麼和和氣氣。
至少被他挑斷手筋腳筋的江湖中人,這輩子也不會忘記他的笑容。
那讓朋友如沐春風,敵人怵目驚心的笑容,永遠的留在了他的臉上。
萬牌坊隨行的幾個漢子,寒意從腳趾湧向頭皮。
吳管事被一個小捕快殺了?這怎麼可能?三品巔峰武人的命,什麼時候這麼不值錢了。
已經不能用駭人聽聞去形容了。剩下的幾個隨從,獃獃地望着雨中那個年輕的捕快。
雖然頭戴斗笠,卻也受不住暴雨的肆掠,雨水從捕快年輕的臉上滑落,顯得模糊而迷幻。
年輕捕快傾斜的官刀,和腳邊吳為的人頭,讓萬牌坊的幾個隨從不得不接受這個現實,此時他們有的人已心生退意。
離吳為屍體最近的一個漢子,此時哪裏敢正視那個年輕的殺神。撤退的念頭剛起,一個身影閃到他的面前。
“死!”漢子的求生欲,讓他遞出了自己生平最凌厲的一刀。
“噗嗤。”漢子只覺得,被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道刺破心臟,這種力量,讓他失去了抵抗和生命。
王狄在了結漢子以後,瞬間又閃到另一人身側。因為吳管事的斃命,幾個原本準備合圍王狄的萬牌坊隨從,哪裏有心戀戰。
面對幾年前就重傷兩名三品武人的王狄,他們這些一二品的武人,在各自為戰的情況下,絲毫沒有任何勝算。
剩下的便只剩下一場屠殺。
王諱安此時已經收刀,淡淡道:“襲擊朝廷人員,目無大梁朝律法,死有餘辜。”
在前面屠殺的王狄彷彿心領神會,對萬牌坊的隨從各個痛下殺手。
他做事最是果斷,在王諱安出手的那一刻,自己就沒打算放過這些人,至於會不會得罪萬牌坊這個龐然大物,和老母三兒相比,反而顯得最不重要。
王諱安站在雨中,腳邊是萬牌坊吳為的人頭,有些怔怔出神。
他想到了兒時的一件趣事,記憶猶新。那時的王諱安,還是江陵城王家小少爺,那時的老爺子還在朝中處尊居顯,被大楚朝皇帝尊稱“善心公”。
老爺子是大楚朝書法集大成者,外柔內剛,筆致圓融沖和,而有遒麗之氣。被當時還是安國公的梁朝開國皇帝評云:“蕭散灑落,真草惟命,如羅績嬌春,鶴鴻戲沼。”
老爺子作書不擇紙筆。不像其他的書法大家,要求材質、產地、做工、年歲等,對紙筆最是講究。
王老爺子卻很注意坐立姿勢和運腕方法。他認為,只要姿勢正確,手腕輕虛,即使是粗紙,禿筆,信手拈來也能揮灑自如,別出新意。
某位從秣陵來鍍金的官員,以為喜書法者,都對那筆墨紙硯情有獨鍾。花大力氣從有着“墨鄉”之稱的餘杭,弄來了一套“書聖”王右軍,用過的鼠須筆。送到了王家府上,老爺子全程黑着臉,看着對筆墨大吹大擂的秣陵官員。
最後老爺子毫不客氣的“請”出了這位安國公一系的官員。對還是孩童的王諱安說了一句:“勤乎學而立其名,多有補益。”
“學而立其名,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做到,恩,有些想老爺子了。”
“跑了一個,東南方向。”不多時,王狄便跨刀來到了王諱安身邊,擦了擦臉上的雨水,“你去解決,之後去鎮上叫上兄弟們,這萬牌坊怕是還有後手。”
“老大,那你自己小心。”王諱安點了點頭,一步兩步便消失在雨幕之中。
王狄見王諱安離開后,撫了扶斗笠,竟在泥地里盤膝而坐,全然不顧雨水與泥水。
“人走了,別裝死了。”
地上躺着的曾乞兒閉着眼睛,無動於衷。
“我王狄這一輩子,殺了挺多人的。其中有四十七個人,不是窮凶極惡為害鄉里,就是立場不同,不順從朝廷。這些人,包括我王狄,都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早就做好了哪天被人幹掉的準備。”刀疤捕快語氣平靜,雙手放於膝上,“卻有一成人兩幼童,是那淳樸良善之輩。”
王狄停頓了片刻。
地上的曾乞兒眼皮顫了顫。
“給你個報仇的機會。”王狄話音剛落,抽出腰間的官刀,寒光一閃,切斷了曾乞兒手腳的麻繩。官刀也一齊落在了曾乞兒的掌邊,伸手即得。
曾乞兒依然視而不見,這個少年,似乎真的昏迷不醒。
“你殺的那個人,是我弟弟”王狄閉上了雙眼,聲音微微顫抖。
“他是我弟弟啊!”王狄睜開雙眼,一聲怒吼,石破天驚逗秋雨。
與此同時,地上的曾乞兒突然暴起,迅捷的拿起地上的官刀,朝王狄揮去。
王狄輕易躲開了意料之中的一刀,曾乞兒也沒想過這一刀會有何收穫,一刀之後,身形如同猿猴,向身後的密林深處逃去。
王狄望着漸漸遠去的曾乞兒,緩緩起身,呢喃道:“三兒,娘。”
曾乞兒早就已經清醒,親眼目睹了之前的那場廝殺。王狄的恐怖,他知道現在的自己,哪怕刀在手中,也絕對不可與之匹敵。
趁着現在青年捕快離開,自己藉助雨勢和地勢,說不定還有一線生機。
曾乞兒雙耳灌輸着瀟瀟風雨,哪裏林樹越茂盛,便朝哪裏鑽游。
“你也是決策果斷,心性異常堅毅之輩,可惜了,實力不夠。”曾乞兒不見其人,卻聽見了王狄在四周的聲音,彷彿這聲音是來自風雨自然之中。
僅僅三吸,一鼓比這疾風還要來的迅疾的旋風,從曾乞兒的後背傳來,曾乞兒只覺得汗毛炸起,一個跳躍,翻上了面前的大楊樹。僅僅在曾乞兒躍起的一瞬,一道無可匹敵的拳罡擊在了大楊樹上。
瞬間,如摧枯拉朽一般,大樹坍塌,掀起了滾滾塵土,在暴雨中如煙似霧。
一道身影矯捷遠去!
不等煙霧散去,剛剛擊倒楊樹的漢子,猛地一踏步,以比前方身影更快的速度,一瞬就到了身影背後,一拳揮出。
太快了!曾乞兒壓力爆增,感受到來自身後的拳罡,這一次,他避無可避。
這一拳,實打實的擊中了曾乞兒的後背。一口鮮血從口中噴出,曾乞兒手中的官刀險些脫手,他藉著拳勢,速度反而提升。
王狄這一拳似乎留有餘手,曾乞兒的身子骨可比不上大楊樹,若是挨上王狄全力一拳,他自然必死無疑。
不過現在的情況好像也是一樣,必死無疑。
曾乞兒受了一拳之後,疼痛難忍,他此時,有點想哭。
一個十二歲的少年,本是那最該頑皮愉悅的年歲,他卻好像歷經了世道的黑暗。
為什麼向老哥明明老實厚道,勤勤懇懇經營自己的酒鋪子,卻會禍從天降。
為什麼好人會生老病死,壞人卻長命百歲,娘親那麼好的人,會離開自己,從此自己孤苦無依。
為什麼壞人的拳頭,總是比好人要硬?
就在王狄準備揮出自己的第三拳時,前面的少年停止了逃跑,轉過了身子。
少年淚流滿面,咬緊嘴唇,手握官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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