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大王小王
清安鎮瘦馬街,本是寸土寸金的富貴之地,卻有兩座極為扎眼的人家。一座是由泥土牆壁圍成的院落,據說是清安鎮縣太老爺的宅院。清安鎮縣太爺雲澤一心為民,兩袖清風,平常時間總是在縣衙門工作到深夜。這自家宅院,反而沒有回來過幾次,只留老父老母,在此頤養天年。這自家宅院破舊至此,正是他老人家清廉的體現。每每提及此處,清安鎮的老百姓們都要豎起一隻大拇指:有這樣的青天大老爺,真的是清安百姓修來的福分啊。
還有一座矮小庭院,青磚白牆,到不如縣太爺的宅院來的寒酸,但放在富麗堂皇的瘦馬街,也是相當的一貧如洗了。
矮小庭院內,一個目盲老嫗,佝僂着背,坐在庭院的小木凳上。老嫗跟前放着一個木製臉盆,盆內盛滿清水,倒映着老嫗黃的泛黑的臉龐,充滿幸福。
“娘,溫度合適嗎?”老嫗身後,站立着一個刀疤漢子,或許漢子充滿疲憊的臉上,只有在此時,才會露出些許柔情。
“挺合適的,老二啊,娘總感覺最近頭髮掉的快,我是不是真的老了啊?”老嫗微微低頭,由着刀疤漢子搓洗着自己的頭髮。
“沒有的事,我娘年輕的很呢,咱們出門遇着外人,你‘老二老二’的喊兒,別人還以為我是你弟弟呢。”刀疤漢子一邊輕搓老嫗頭皮,一邊開口答道。
男人握刀冷血的手,此時次刻卻為老嫗清洗頭髮。
老嫗聽了兒子的奉承,笑罵道:“你個老二,跟你娘這麼油嘴滑舌的,盡說這些假話,你娘是瞎了,可還沒聾!別人說的什麼我會聽不到?”
刀疤漢子笑而不語,彎腰舀起一瓢清水道:“來,轉個身。娘,這秣陵的香皂好聞吧,隔壁的周太太就一直在用,聽說洗后不掉頭髮。”
“你個敗家玩意兒,這錢是哪兒來的?咱家是幹啥的,人家周太太家是幹啥的。我們能跟人家比嗎?你有這個錢,還不如給家裏買些白肉,給咱家三兒攢點嫁妝!”老嫗說完就要起身,卻被刀疤漢子用手按住肩膀,力道恰到好處,穩住了老嫗,又不會讓她吃疼。
“娘,你就放心吧,這香皂,是人家周太太送我的,不花錢!”刀疤漢子顯然早就想好了措辭,這香皂,其實是他在秣陵走商的商販處購置。
“哦,周太太啥時候這麼好心了,還是我兒有面子。”老嫗很容易的相信了刀疤漢子,對她來說,兒子孝順懂事,肯定不會欺騙自己。
知道香皂沒花一分錢以後,老嫗安分的坐了下來,一邊享受刀疤漢子的洗髮,一邊有些憂慮:“也不知道咱家三兒咋樣了,他從來沒出過咱清安鎮,到外面會不會受人欺負?你說那江陵城有啥好的呀,除了地方大了點兒,哪裏比得上咱們清安鎮?這三兒也是……也不給我這個大姨打聲招呼。”
刀疤漢子微微一怔,片刻便恢復常態,答道:“娘,三兒好不容易想找個正經活兒干,你就別絮叨了。兒已經打點好了,保證苦不着三兒。”
老嫗置若罔聞,不停地絮絮叨叨:“我就喜歡三兒閑着,人家三兒也不花你銀子啊。你娘是個瞎子,你這個當哥哥的,不照顧着弟弟,誰照顧?三兒在清安混的挺開的,老老實實獃著不好嗎?又不是吃不上飯了,非得跑去什麼江陵城。我看啊,多半是你這個當哥哥的強迫我們三兒,招呼都不打,人就走了。我還想過兩年給咱家三兒相中個媳婦兒,我看老周家的小倩就挺不錯。三兒可不能學你,老大不小了還打着光棍兒。”
一個灰衣青年,抱着一個孩子,出現在了母子二人面前,無聲無息。
江陵城王諱安,清心私塾南風。
青年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握刀,默默望着小凳上的老嫗,神色複雜。
刀疤漢子掃了青年一眼,倒完木盆里最後一瓢清水,拿起毛線布料,慢慢為老嫗擦拭頭髮。
“娘,小王來了。”刀疤漢子打斷了老娘的絮叨,開口提醒道。
“大姨,我順路來看看您。”王諱安放下懷中的小南風,上前一步道。
老嫗聽到王諱安的問候,有些驚喜:“小王?你看你當差這麼忙,還來看大姨,吃飯沒有啊,大姨這就給你熱飯去。”
王諱安點了點頭:“我還沒吃呢,那就麻煩大姨了。”
目盲老嫗在刀疤漢子的攙扶下,站了起來:“好,你等着啊,大姨馬上就去。”
目盲老嫗在自家庭院,輕車熟路,三步兩步,走進了廚房。
刀疤漢子正是那清安鎮的最強武人,閻王,王狄!
王狄擦了擦雙手,對上王諱安冷冷的目光,兩人相對無言。
小南風滿臉好奇,烏黑的小眼珠直轉溜,一會兒望着灰衣哥哥,一會看向刀疤大惡人。
“你,都知道了?”王狄率先打破了沉默。
王諱安沒有回答,掏出一塊銀子,輕放在小木凳子上:“給大姨的。”
王狄自嘲道:“也對,咱們乾的就是查案追捕的差事,憑你王諱安的本事,知道了也不奇怪。不過我沒料到,你會這麼快找上門來,你以為我那天放你一馬,是敵不過你?只不過是我不願與昔日同僚,拼個你死我活而已。”
王諱安右手不停摩擦着刀柄,開口道:“那天,我有兩成勝算贏你。現在,你沒有刀。”
“小王,哥哥是真的不願和你動手,那個曾毅,說到底只是個外人。不說他殺了三兒,哥哥讓你把人帶回了衙門,交了差事,沒想到如今你竟然對哥哥起了殺心。”
“三條人命!”
王狄聽后,嘆了嘆氣道:“江湖之中有句老話,最是俗套,‘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我雖為朝廷做事,可何嘗不是深陷江湖之中?有些事,不得不做,有些人,不得不殺。‘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這句老話俗話,最是能道出這江湖的無奈啊。”
“你的江湖,和我的江湖,不是一個江湖。”王諱安刀已出鞘,“既然你深陷錯誤的江湖,就讓我來結束他吧。”
王狄雙手握拳,仍然沒有出手的意思:“小王,咱們換個地方,你大姨她……”
“現在,你沒有刀!”
小南風早已躲在遠處,不時朝這邊張望着小腦袋。
一道灰色,捲起庭院裏的枯葉,電光石火,擊向王狄的胸口。
“哈!”王狄大喝一聲,運足氣道,雙掌抬起,竟是想空手接住王諱安的刀!
王諱安深知眼前之人的實力,看見王狄這個起勢,暗暗朝刀尖調運氣勁,那道灰色,越來越快!
灰衣王諱安神色冷漠,“你是四品武人又如何,照樣擋不住我這一刀!”
“嗤!”森然刀氣,刺穿王狄的雙掌。
王狄雙掌驟然收起,他的整個身軀,捲縮成一張硬弓。
原來,接刀只是虛招,王狄本就不可能接下這精、氣、神齊聚的一刀。
然而,王諱安卻來不及收招變招了。這本該是自己習武以來,最為得意的一刀。
眼前的“硬弓”,雖未動,卻散發出濃厚的爆發力。王諱安在半空之中,全力揮刀,劈向下方彎腰成弓的王狄。因為強行逆運內力,王諱安一口鮮血吐出。
“完了。”
此時的王狄,如同一個在深山鑽營多年的老獵戶,以軀為弓,以拳為箭。張弓搭箭,射虎豹。
六扇刀,大梁軍中兵士最為流傳的刀法。沒有過多花里胡哨的招式,注重實戰殺敵,僅僅六招:掃、劈、撥、削、斬、突。王狄卻將這樸實的六招,發揮到極至,紮實地踏入四品武人的殿堂。
手中無刀,以拳代刀。
王狄的雙拳,扎紮實實地錘在了王諱安的小腹之上。與此同時,王諱安的刀,也斜劈在了王狄的右肩之上,刀身入肉四寸。
王諱安整個人倒飛而出,重重地擊穿了院落的白牆,塵土飛揚。
“啊。”院落廚房的老嫗,發出一聲尖叫。
“娘,沒事,仇家上門,我和小王能應付,你好好獃在廚房。”王狄一邊開口,一邊拔掉自己肩頭的官刀。鮮血從王狄肩頭噴涌而出。
這個刀疤漢子,帶着疲憊的神色,拖着刀,緩緩走到白牆之前。眼前的灰衣青年,已經失去了意識。
“我沒有刀,也能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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