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搬一起住吧
天色漸晚,陽光已經不再那麼刺眼,原本拉着的窗帘讓房間採光略顯不足。陳天戈沒想馮立萱能晚上來,短訊發過去以後給他留的時間也就是回來開水的時間。馮立萱是迫切的,幾乎算是前後腳。這陣折騰卻已是黃昏將近,夕陽的餘暉也就切亮窗帘頂部那細細的一道。陳天戈拉開了窗帘,沒看馮立萱滿眼的期待,只是獃獃的看着窗外,樹冠的高度沒遮住三樓的窗檯,那一陣哭喊尖叫指不定讓人聽着怎麼想。馮立萱居然也站他旁邊看窗外。
“剛才那響動,聽見了都會想什麼?”
“你酒店還有其他朋友?”
“沒有。”
“那不就得了。你不是我叔嗎?心懷鬼胎了?嘻嘻”
陳天戈愕然。有點彆扭,但沒覺得反感這感覺。一個苦命的女人在努力找回天真而已,不是個傻子,反倒有點聰慧,心思縝密,對情緒和氛圍把控也很好。不奢求,還能很到位的捕捉人的情緒點並恰當的帶出來。
“你一直這樣?”
“那樣?……不是……我……我……你煩了?”能看到馮立萱眼神轉成落寞黯然,語調越來越低。又恢復了謹慎防備小心翼翼的作態。
“我在想你若是一直這樣肯定特招人喜歡,除了師父我也沒有親人,沒人跟我如此,女兒也不跟我親。”陳天戈說不出心裏的感覺,走向卧室時還留下一句“繼續保持。”
“你有女兒?”
“有,應該十三歲了,在上海跟她娘。”
“你也在上海?”
“不,在山西一個小城市。”陳天戈解釋的有點多,或許是為了讓馮立萱有同病相憐的感覺。同樣的境遇會營造一個遭遇雷同的氛圍,容易將人從情感上拉近獲得認同。
電話鈴聲響起時陳天戈也就剛剛系好褲帶。他褲帶是自製的,二十年前路過滄州時無意中得到了祖師爺那二十四把柳葉刀,寬窄只有柳葉的寬窄,長度比柳葉還要短,算是指刀,半寸長一分寬,刀鋒鋒利無光澤,乍看像鐵條。牛皮刀鞘伸張了正好做個褲帶,他就修剪成褲帶的樣式,外出時勉強能跟安檢說的過去。
“誰?”陳天戈邊扣扣子邊走出卧室,看着馮立萱拿着電話就問了。
“老杜”
“杜哥,晚上請你吃飯叫上老孟。…就在一起?那好。一會兒我給你打電話告訴你地方。…不用過來了,我自己過去,定了地方再聯繫。好咧,好咧,就這樣。”電話打完了馮立萱還盯着他看。陳天戈左右看看,又看看扣子,再看看褲子。沒毛病,扣子沒扣錯,褲子大門也關好了,買衣服的時候試過,都合身,雖不是品牌絕不丟人。這傻妞看啥?
“你這個就是蘋果手機?”
“年初剛換的,我不是趕潮流,是用壞一個換的時候就換最好的。賣手機的推薦的也是最貴的。你的手機…”
陳天戈看着馮立萱拿出那個小巧的手機,老式摺疊翻蓋手機,還不是智能的。抬頭看看那張臉,又一副悲戚。
“先別哭呀!一會兒出去叔給你買個。”
“噗呲”又噴鼻涕了。眼淚也順着往下嘀嗒。這女人多久沒哭了,今日個這是決堤了,就剎不住。
“你請人吃飯?定位了嗎?”
“沒有,還沒定地方。”
“去江畔人家吧。”
“杜哥,江畔人家,七點半差不多。好,咱七點半江畔人家門口見。定位置?”陳天戈捂住話筒。“沒定位置呀!”“至尊888房”。陳天戈傳話過去就挪開了電話,隱約中聽到老孟驚叫至尊888。
“江畔人家是我閨蜜在經營,我打個電話過去定位置。……這幾年就她往裏面送東西,上下打點我才沒怎麼受苦。是我倆一起的。跟錦成沒關係,仁鋒叔他們不知道。”
陳天戈驚訝的看着這女人。真不可貌相,看着人畜無害的樣子卻時時留着後手。“你一直沒有安全感?”
“不是,剛畢業那會兒小慧不想跟我去錦成。說是朋友色彩該是最純潔的色彩,不想往上塗抹其他顏色。我就把私房錢給她了。後來又多少投進去點。都是小慧在做。”
陳天戈又進去套上那件韓版休閑裝,把素色的襯衣也塞褲子裏左右拉拉,盡量不看出皺褶來。很臭屁的扭幾下出來了。既然答應給買手機就早點出去買,真怕了這女人決堤的眼。也是奇怪,說不出來的親切,想來師父跟二叔的關係經過言傳身教都媲美血緣了。
馮立萱徵得陳天戈同意,可以陪着去吃飯就跟着他下樓,又走前向停車場。行走間眼睛沒離開陳天戈幾下,看的陳天戈左右腿都險些打了扭。人都說剛出來的見母豬都是美女,她該不是也犯這病吧。卡宴?!還好是白色的,否則陳天戈真有心打車去。他一直覺得這車的外形就像后墩兒,還是豐滿女人的后墩兒。
“叔,你很帥你知道嗎?”
“呃…”
“叔,你就該這樣穿衣服。運動衣不顯你身材,特別是蹲馬路牙子不好。”
“呃…”
“叔,你皮膚也很好,男人就該是這種皮膚。特man!陽剛。”
“叔,這是練武的原因嗎?叔,電視裏燕子李三很猥瑣的,是不是被他們醜化了,咱打官司告他們。”
“叔…”
“好好開車,找個手機店。”
“哦”話倒是不說了,眼睛看路和看陳天戈轉換頻率都趕上秒變跳數字了。搞的陳天戈手腳沒處放,頭上一陣一陣發虛汗,扛不住一女人如此這般!
“我不知道那賣手機。出來后我沒出門,飯菜零食還有衣服都是小慧給我送去的。我不敢出門,鄰居們指指點點的我受不了……今天是更換駕駛證,檢車,把房子證件拿給中介必須我去才出來。回去在門口看到你不敢認就扔了個名片試試。我……”又來了。嘴角的弧度沒堵住淚水下流,繼續往下淌。陳天戈手忙腳亂的拽抽紙遞過去。還不忘感嘆有個小慧那樣的閨蜜真心是好事,有點迫不及待的想見見。可現在首先是兌現手機。
按照手機搜索的旗艦店地址,也就半小時,這是連帶買手機換卡,順手把她那個手機扔垃圾桶里。估計那手機在老公家那裏放七八年也沒啥需要她特別在意的。在馮立萱欣喜的目光中又準備喋喋不休時陳天戈飛快的竄上駕駛座。這樣好歹有個做的,不至於被一女人逼迫的手足無措,還是給恭維逼迫的。說出去都丟人。車廂里就剩下手機導航音,馮立萱手裏擺弄着手機終於安靜了。陳天戈也可以抽空趕緊靜靜心,一下午被這女人折騰的身心疲憊,根本沒想過遇到這茬的應對方法,婚姻都有兩次,基本在性別新奇、婚姻程序、價值取向和爭吵中完結,根本不知道女人中還有這種類型。頭婚發於衝動,散於理性;二婚發於需求,散於厭倦。似乎自己的婚姻的確有悖於常理。“我怎麼反思婚姻了?真被拐玉茭地了!”
“這是我第一次收到親人的禮物,是親人的禮物,不是施捨的!”淚又流了。陳天戈開着車還得遞抽紙,心裏都喊姑奶奶了。咱別這樣吧!
車子停下前可算看見馮立萱對着鏡子勾畫、塗抹了,否則還不定那個小慧怎樣編排。停好車下車后遠遠看着一酒紅職業套裝的女人急促的向馮立萱跑去,微微擺動的臀部被修長的身材襯托的似乎幅度很大,得有一米七的樣子,除去鞋跟兒的高度應該跟馮立萱差不多。
“這是鄭文慧。這是陳天戈,他讓我叫叔。”
陳天戈雖然奇怪馮立萱的介紹方式,倒也沒反駁去澄清他就是她叔,這不是他讓不讓的事兒。
看着眼前一頭短髮的精鍊女人,剛才估計跟馮立萱低聲寒暄有過情緒波動,眼睛似乎還有未散盡的淚花。陳天戈端詳着,很鄭重。然後身體成九十度,踏踏實實的鞠躬!“這些年麻煩你了,謝謝你對立萱的照顧!”不管從情感還是人品,這個叫小慧的女人值得他這樣的禮節。
馮立萱又決堤了。倚着小慧抽泣,小慧的眼圈也紅紅的。
等他們平靜後進入酒樓的房間裏老杜老孟都品着茶侃一會兒了。
“小慧,咱這有猴魁吧?上點猴魁,再上套陶瓷茶具。”
“那個…小慧若是不忙一起吧”看着鄭文慧瞅瞅馮立萱又瞅瞅自己,陳天戈覺得有必要澄清些事,別讓這女人胡亂的細心表現把關係攪複雜了。
鄭文慧再回來時帶來一瓶搭配着冰塊和配套架子的紅酒,也換下了職業套裝。很懂禮節的女人,玲瓏剔透。陳天戈真心喝不慣跟泔水味兒差不多的紅酒,陪着前妻的現任喝這個沒少被鄙視。也沒怎麼推讓。用鄭文慧聰敏的說法是:您要是客氣咱就換,您要不是客氣就留着您開車。陳天戈不知道自己該是客氣還是不客氣,換白酒吧自己推辭算是客氣了,做的卻是不客氣,不換吧自己是真不客氣卻又顯得客氣。
老杜老孟酒桌上烘托氣氛的能力似乎更強過鄭文慧,閱歷和經驗的積累不是單純的天賦可比擬的。雖然疑惑於陳天戈和馮立萱的關係,甚至於老孟還擠眉弄眼的表露:你懂的的意味,但酒桌上卻一點沒涉及,沒弄的任何人尷尬。陳天戈倒想扯這話題,好讓自己能清清楚楚的解釋,明明白白的說明。可惜,酒桌上的主動從來不屬於自己這類人。老杜老孟在倆美女面前切實的表現了一把,本來古玩行都是編故事的能手,加上兩人多年的經歷一個個故事講來娓娓動聽,還是不是互動不至於冷落誰。陳天戈都沉迷其中。
“你跟他們朋友,你也是做這行的?”馮立萱低聲咬耳朵,旁邊鄭文慧也湊近想聽。
“不是,我不做事。咱門裏數你爺爺懂這行,因為祖師爺偏好玉器,所以都對玉器有功底。因為你爺爺懂這行我下山找你們就在這行混的多。”看着馮立萱又準備決堤,陳天戈趕緊說“你可以給他看看那玉佩。”他想着能從玉佩說開了好明白的陳述跟馮立萱的關係。從各位的眼神他知道這誤會大了。
馮立萱遞過玉佩時陳天戈告訴她放下,別手接手的行規。杜仲浦和孟建軍都隨手從褲兜拽出白手套戴上。陳天戈看着馮立萱瞟過來的眼神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人養玉、玉養人。一般常年佩戴的玉不讓外人碰觸,鑒賞時得戴手套。這種行內說法叫意盤的玉,雖說盤不到家但也是與人身心相關的物件,這種玉相當於另一個自己。”看着老杜老孟從漫不經心到鄭重其事,直到驚訝驚嘆。陳天戈也想知道這玉的價值了,他雖然懂玉卻不懂行不懂價值。
“和田仔料,蘇州工,皇家獨享。這是《當代玉石鑒賞》中記錄的三才玉佩中的地字牌。”杜仲浦在不舍中放下,孟建軍也拿着感嘆“啟功先生也專門提過這塊遺失的玉佩,他說皇家密藏里有過,民國初年遺失了。”
看着老杜眼睛一直離不開老孟手裏的玉佩,陳天戈就把自己的那塊遞過去了。
“這……這……這是天字牌!”隨後哥倆交換着品鑒,又湊一起比對。“皇天牌後土牌,就缺人和牌了。這要湊齊了絕對是古玩行里的大事件!”
“這個真不能公開!”
“老哥知道。孟浪了。能見着也算是福緣,兩位收起來吧。請問二位在旗?”
“不是,事關長輩沒法提。”
“很值錢嗎?”看着哥仨雲裏霧裏的打機鋒,馮立萱開口了。這也是酒桌上第一次開口,她從見着老杜老孟就一直很少對着大家開口,除了介紹時的問好這算是字數多的了。
“我混了怎麼多年的家當不夠其中一塊。”想了想除了老孟都不清楚他的資產就問道“鄭老闆,您這酒店的作價方便透露嗎?”
“不足三千萬,遇到合適的能賣這個價”
“一塊最少是您半個酒店,有偏愛的買家可能會更多,若是第二塊應該足夠您一半酒店,第三塊值您全部資產,全部湊齊差不多值您這樣的酒店兩個!”
“不至於吧?!”這話連陳天戈也驚着了!他知道值錢卻沒想到怎樣恐懼。
“不至於?老弟。你眼力勁兒是毒,可價格這行道你欠缺。當初老弟留給我倆的那批貨是老哥我現有千把萬資產的一大半。老哥佔便宜了。三才玉佩相傳是宗師陸子岡雕琢,三塊玉佩集齊特定角度可以看到子岡玉三個字。這玉佩傳承有序,從明嘉靖年開始基本在皇家傳承,從未外流。也就是民國才遺失。一是和田仔料;二是子岡玉;三是皇家密藏。這都是噱頭,從某種意義上它不比某些玉璽差。2009年佳士得拍賣乾隆一方玉璽是315萬英鎊,約人民幣4000萬。你說時隔多年增值幾何?老哥的估價只少不多。”說完還扎巴嘴。
“剛才說第一塊不足一半酒店的價格,第二塊就超過一半了,第三塊又值全部資產。難道三塊不一樣?那塊是第一塊?”
“這個不是這樣說的。”杜仲浦來回看了看,想來這也不是行內什麼忌諱。
“三塊里天字牌重要點,是因為天字牌是皇天,又是皇家收藏會顯得重要。玉佩也不會比其他兩塊貴多少。基本上三塊是一樣的,沒有那個第一那個第二的說法。”
“問鄭老闆個問題。如果你有第一塊玉佩,正好武漢近期會拍賣另外一塊。你會怎樣?”
“儘其所有拿下”鄭文慧說完也驚詫自己的反應了。馮立萱也笑着看她。她倒沒害羞,只是考慮其中的節點。
“如果鄭老闆有一塊,也了解其中淵源,恰巧知道我有另外兩塊。”
“首先我會試着拿到你那兩塊,若得不到,因為跟你有同樣的期望,就了解你的想法,所以……還能這樣玩?”鄭文慧越說越感慨運作模式對心境的精準把握。
“如果三塊玉佩原來屬於一個人,他逐漸放出來的呢?”杜仲浦說完跟孟建軍相視笑了笑。鄭文慧卻和馮立萱瞪圓眼默默的想着其中的各種可能和結果。至於陳天戈對於這種江湖設門檻架天梯的玩法比老杜老孟還了解。
玉佩是鑒賞了,故事也講完了,也評價了。就是後面的吃飯喝酒都時不時瞄瞄馮立萱和陳天戈的脖頸。或許不是想玉佩的價值而是想着怎樣設門檻架天梯了。
“你準備離開武漢了?”
“沒有,怎麼這樣問?”陳天戈送馮立萱的路上突然被問這樣的問題。
“長期包酒店很浪費的。”
“你還在乎錢?瘦死的駱駝架子在那兒,別倒了架丟您老總的面子!”
“不比以前了。坐吃山空。雖然當初沒讓我償還,可屬於自己的真沒多少。就出來時隨身包里的,小慧這幾年除了維持正常經營的,白扔了很多錢幫我。誰說能幫忙她都信。”這次倒沒決堤,說話時有種曾經滄海難為水的成熟。“我房子已經委託給中介了,車子今天理順手續也準備出手。買了個三居室。現在的情況原來的房子和車都不適合了。”馮立萱頓了頓。“先別說你幫我,你的衣服沒有超過萬元的,都是雜牌子。我不是嬌生慣養的富家女,雖然從小生活優越,但我從沒有過歸屬感,特別三爺爺去世以後。”
陳天戈真沒話,這還是特別需要依靠的那個女人嗎?任何時候都可以清醒的認清處境。
“我到了,車你開走吧。明天退了房跟我一起搬家,搬過來一起住吧。”
“砰”的關門聲消失了很久陳天戈才打轉方向離開。昏黃的路燈光亮一個個次第滑過車窗,一個個照亮他的臉盤又轉為黑暗,猶如他的心境,變換不停。
而另一邊。
“杜哥,我現在真相信小陳是公子爺了。誰家把價值幾千萬的玉佩掛脖子上呀?這要是磕碰一下還不虧死!”
“你看小陳聽江湖千門手法時的淡定勁兒,估計老輩兒早年間也是在幫的。這類人水深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