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花容月貌初相逢
沈蘇貌這個名字是在三年前從廟堂上傳入到江湖裏來的。
六年之前出了件震驚朝野的事。武林豪俠榮月為救知己放火燒了天王府,沈家主母在大火中喪命,沈大公子自此成瘋。
過三年後,這痴痴傻傻的沈大郎不幸墜湖身亡。天王府家主沈天王雖悲痛欲絕,但立即就恢復了其私生子沈蘇貌的本名。在此之前,沈蘇貌在沈家一直被眾人以“沈二”卑微而稱。沈天王為彌補多年來對二兒的虧欠,隨後也便公開了沈蘇貌繼任沈家世子的消息。沈家主母在世時,頗不待見這外來子,如今可謂是風光熬出了頭,一朝變麒麟,在天王府一人之上,萬人之下。
只是那新任的沈世子身子骨羸弱,面色終日蒼白,據說是娘胎里落下的毛病,心中懷有淤結。自沈大公子一死,沈天王就只剩下沈蘇貌一個兒子,對此頗為重視。這三年間四處派人走訪名醫,為求得神丹妙藥。沈蘇貌此人也極少出現在眾人眼中。有人從天王府打聽來消息說,那沈世子應該在哪座仙山上跟着得道的高人學習養氣之術,以此綿延福澤。
還有一事我忘說了,六年前那件震驚朝野的事,武林豪俠救知己火燒天王府。這個知己在夢雲生的故事裏喚做“二郎”,“二”也就是沈二的“二”。
花榮月和沈二郎,明明南轅北轍的兩個人,共同出現在江湖上時,卻是一對風光霽月的知己好友。夢雲生說,當年沈二郎遭受沈家主母迫害,單槍匹馬的花榮月救人心切,才放火燒了天王府。在那場大火中,主母亡,大郎瘋,二郎得救,官府的通緝令在江湖上網羅密佈,豪俠卻不知所蹤。
我曾聽過夢雲生評價沈蘇貌,說他可以在那場大火中全身而退,還能在三年後坐上沈家世子的位置,這一定不是個簡簡單單的人物。
世人知道的也就只有這些。但真相也有真相的版本。
花榮月沉思了一會說:“就從我、沈蘇貌和小薰認識的那年說起吧。”
那是八年前,花榮月二十七歲,沈蘇貌二十二歲,煙薰姑娘十七歲。
“對了,那年托沈蘇貌的福,我跟現在這位神捕大人也結下了淵源。”
“黑捕頭,那一年,你多大?”
“十七歲。”
“是了,你跟小薰一樣大的。”
八年前,二十七歲的花榮月一身紫服絕倫,策馬路過長安。那時正好是杏花三月天,長安城裏花繁葉茂,他牽馬緣溪行,忽聞流水落花處傳來人的叫喊聲。花榮月在江湖上有“豪俠”的美稱,指他豪俠好義,出道近十年,仍血氣方剛,為天下不公不義之事鳴不平。
況且那流水落花處確實有遇難之人,幾個身強力壯的年輕漢子正圍着對一人拳打腳踢的,為首的那個衣着明顯要華貴些,邊打嘴裏邊叫罵道:“小野種,讓你不給我錢,打死你!”
“住手!”
那群人被這聲大喝嚇得止手,見一長劍俠客從天而降,為首的華貴男子最先反應過來,怒罵道:“哪裏來的野狗,敢管小爺我的事?”
眼瞧着華貴男子比自己還小上幾分,口氣便這般狂妄,花榮月禁不住輕笑,淡定負手而站,“你們一群人欺負一個人,我就專管這樣的閑事。”
“還真是狗拿耗子!”華貴男子哼一聲,“耗子都沒出聲,你這公狗亂叫什麼?再說,他不過就是養在我府上的一個小野種,我愛怎麼欺負怎麼欺負。”說著,他便作勢用腳去踹抱頭蹲在地上瑟瑟發抖之人。
花榮月倏地變了臉色,銀劍出鞘。不過眨眼的工夫,“啪”的一聲,華貴男人被摔在了地上,“哎呦,我的腿,我的腿疼死了!”
周圍的人紛紛大驚,只見那華貴男人手恨恨地一錘地,咬牙切齒道:“你們還愣着幹什麼?給我上啊,笨死了!”
一群人慌亂地朝目標擁上去,花榮月扯了扯嘴角,轉身揮劍,劍氣凝成圈四散出去。他從中脫身出來時,見眾人披散着頭髮,神情迷茫地握着束髮帶和一縷被割斷的青絲。華貴男人坐在地上瞪着眼睛說不出話來。
銀劍歸鞘,花榮月看着他不怒自威道:“我說了,我就專管這樣的閑事。”
“你,你,你!”華貴男人頭上冒着冷汗,卻仍是嘴硬道,“你給我等着!你,還有小野種,你們都給我等着!”兩三個人把他從地上扶起來,他狼狽地攜眾人離開。
花榮月眯起眼睛,“行如此不義之事,還想輕易逃走?”他欲飛身追上去,不想被一哆嗦的叫聲羈絆住。
“大,大俠,別,別追了。”
方才那被挨打的小子顫顫巍巍地站起來,映入花榮月眼帘的是一張鼻青眼腫的臉,和自己差了一個頭的距離,此刻正捂着胸邊咳邊道:“他,他是我哥哥。”
“他是你哥哥?”花榮月皺起眉頭。
被挨打的小子點點頭。
花榮月的眉頭皺得更深了,“天底下竟還有這樣的哥哥。”
“此事……說來話長了。”那小子看起來是被欺負慣了,一身的粗布衣都被撕扯得七零八落的,他倒也不在乎,對着花榮月一作揖,“今日多謝大俠救命之恩。我叫沈二,不知大俠如何稱呼?”
“沈二?”花榮月先是回味了一番,搖了搖頭,“這恐怕不是一個好名字。”
沈二的面上浮現出幾分難過。他有些委屈道:“大娘叫我沈二,家裏人就都這麼叫我了。以前,以前在江南的時候,母親喚我‘蘇貌’。大俠覺得沈蘇貌這個名字如何?”
花榮月見他一雙腫脹的眼睛紅得好似能立刻滴出水珠來,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什麼安慰話,只點點頭道:“看來你的身世應該是個很長很長的故事。”
沈二一吸鼻子,揉了揉眼睛,對着花榮月再作揖,“總之今天大俠的救命之恩,沈二必定湧泉相報。”
“不必了,我只是路見不平,出手相助罷了。”花榮月把銀劍負在身後,目光朝着烈馬飲水處望去,“再說,你若真想報答人,就必須得先讓自己強大起來。”
“讓自己強大起來?”沈二喃喃之時,眼前那位的身影便越走越遠。他又想起什麼衝著花榮月大喊,“大俠——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豪俠回頭道:“花榮月。”
“花榮月,花榮月……”他反覆咀嚼這三個字,又對着那背影招手叫道,“花大俠——你的名字聽起來好生熟悉,我要去哪裏找你啊?”
這回花榮月沒有轉身,越走越遠,“萍水相逢,不再相見。”
……
這是花、沈二人的初見。
那位癩頭侍酒郎用至極沙啞的聲音告訴我們,如果當年他早幾天離開長安,或許和沈蘇貌就真的“萍水相逢,不再相見”了。
“我和小薰,我們兩個也常常會一起回憶以前的事。後來慢慢地發現,其實那幾年過得很快樂,就是最後的結局慘烈了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