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金陵一夢終辭別
金陵的雨季一過便到了我要出庄遊歷的日子了。
師兄總問我打算去哪裏闖蕩闖蕩,其實我也沒有想好。那日師父說,既然沒有主意,那就由抽籤來決定吧。我在師父、師兄、師弟和小童四人的注目中從木筒子裏抽出一根簽兒,師兄迫不及待地替我念道:“長安十三鎮。”
當年師兄遊歷回來,大大小小地同我說起過不少地方,可就是沒聽過長安十三鎮這個名兒。師父說,從金陵出發,沿着西北方向走,途經落日鎮、青泉山、商都、荊水、汴州,再騎一匹好馬趕兩天山路就能看到長安了,到了長安就知道長安十三鎮在哪了。
師父他老人家還從箱底下拿出一封信遞給我,要我到了長安十三鎮順帶把它交給一個叫做雲蘭慈的人。我看那做舊的信封上鄭重其事地寫着四個大字“蘭慈親啟”,封口處烙下金印,師父一副欲語又緘口的樣子。我道:“師父,這個叫蘭慈的女子不會就是師娘吧?”
“胡鬧!”師父紅着老臉對我瞪眼,他敲敲我的腦袋道,“此去遊歷還是以豐厚見識為主,切記不要強行出頭,要懂得智鬥智取。另外能結交幾個朋友亦是好事,但是江湖多險惡,防人之心也不可無。總之,姑娘家出門在外,萬事需當謹慎。”
我聽着連連點頭。末了,只見師父面露出複雜之色,又再三叮囑着一定要妥善保管此信,交到住在長安十三鎮的雲蘭慈手裏。
離遊歷的日子越來越近了。這幾日,我常常出山莊,一個人在這金陵城裏溜達。雖說遊歷完就回來了,但這是我第一次獨自出遠門,對於這個繁華熱鬧的、滿是傳奇的金陵城頗為依戀。從前是聽着夢雲生故事裏的江湖,如今我也即將陷入其中,不知歸來時,是否也能成為他故事裏的人物。
我胡思亂想地走在金陵的大街上,一時期待,又一時傷懷。這時迎面走來一竹竿似高瘦的抱劍俠客,穿一身白,步履匆匆的。我定睛一看,正是熟人柳瘦子。
柳瘦子停下腳步抱拳,“女俠。”
我回禮,“柳瘦子。”
他雖面帶急色,但仍同我寒暄起來,“我聽聞你要出門遊歷了,可有想好去處?”
我點頭道:“有的,去長安十三鎮。”
柳瘦子皺眉,“長安十三鎮在何處?”
“就在長安咯。”我給柳瘦子講起師父那番話來,“我師父說了,從金陵出發,沿着西北方向走,途經落日鎮、青泉山、商都、荊水、汴州,再騎一匹好馬趕兩天山路就能看到長安了,到了長安就知道長安十三鎮在哪了。”
柳瘦子恍然大悟般頷首,忽的又皺起眉來問我,“你說你要途經青泉山?”
“對,青泉山。”
“那——”柳瘦子緩緩舒展眉頭,又對着我抱拳,“我有一事想請女俠幫忙。”
“你但講無妨。”
“傳聞青泉山下集天地之氣,聚日月之輝,是個鑄劍煉寶之地,因此出了許多有名的鑄劍師和器物。再過幾月便是我大哥半百生辰,我想托女俠為我去青泉打一把好劍,來當做大哥生辰之禮。”
“這事好辦。”我當即應下來,“等我到了青泉山,從幾家鑄劍的裏頭選些精絕的樣式便飛鴿傳書給你。”
“女俠爽快!”柳瘦子第三次對我抱拳,“我柳瘦子欠你一個人情,日後必定償還。”
“好說好說。”
同柳瘦子告別後,我沿着金陵大街繼續往前走着。前面傳來些吆喝喧鬧之聲,那是到了市集。市集的頭一家就是賣豬肉的鋪子,此刻那稱自己為“殺豬刀”的龍大漢正用舉起大刀重重地剁案板上的豬肉。
“這不女俠丫頭嘛!俺見你好久不來十里穿巷喝酒了,咋回事?被師父關着了?”
我笑着沖他擺擺手,“我快要遊歷去了,最近再練練劍。”
“練劍好哇,女娃子要懂得防身,你瞧瞧我這幾招怎麼樣?”龍大漢說來就來,有模有樣地耍起他剁肉的大刀來。我津津有味地看了幾招后,見他停下來疑惑地問我,“遊歷?丫頭你要去哪裏遊歷?”
“長安十三鎮。”
“長安俺知道,那黑臉的神捕不就是從那裏來的。”龍大漢收起大刀,露出與柳瘦子一樣不解的神情,“這長安……十三鎮,怎麼去啊?”
“那簡單。”我對他道,“從金陵出發,沿着西北方向走,途經落日鎮、青泉山、商都、荊水、汴州,再騎一匹好馬趕兩天山路就能看到長安了,到了長安就知道長安十三鎮在哪了。”
“哦——俺曉得了。”龍大漢點點頭,又撓撓耳朵,“丫頭,你剛才說,你要經過汴州?”
“不錯。”
“那敢情好啊!”龍大漢亮眼道,“俺聽人說汴州的花生糕特有名,香甜利口的,這兒啊都聞不到那味兒!俺那口子嗜甜,丫頭,你到汴州了能幫俺捎上斤花生糕回來不?”
沒想到這錚錚大漢還有細柔的一面,我樂意至極,“好啊,我還聽聞汴州的白蒜頭特香,到時候也給你帶點下酒。”
“你這丫頭實誠!”龍大漢拍掌大笑,說要送我些五花肉回去炒菜吃。我再三對他說山莊裏的人最近口味清淡,少吃肉味。他收回肉又道,待我回來時,他請我去喝蟲二酒。我欣然答應說好。
穿過市集,金陵大街走到底,就是江湖上無殺戮之地十里穿巷了。我想起自八歲那年跟着師兄偷偷來到此處,便染上了兩大嗜好。一是聽書,二是喝酒,聽的是夢雲生說的書,喝的是這裏的蟲二酒。
十年過去了,十里穿巷就像那夢雲生不老的容顏一樣沒變。依然是泛黃的舊紙糊着兩個青竹燈籠搖搖晃晃地掛在門前,十里穿巷靜靜地佇立在風雨飄搖的金陵城裏,接納四方來客,包羅世間萬象。沒有客人知道十里穿巷背後的東家是誰,只道他單姓一個胡字,神秘得好似墜落凡塵的謫仙,來無影去無蹤。
我佇候在門前多時,想了許久,撣撣衣服的灰塵,大步走了進去。倚在賬桌前的老實人店家算盤打得噼里啪啦響,店小二仍搭着塊方巾笑盈盈地跑過來對我道:“客官,來壇蟲二酒嗎?”
我的眼睛越過他的肩膀,在暖洋洋的廳堂裏頭轉了一圈,收回來時有些失望。
“怎麼了客官?您是在找誰嗎?”
“沒,沒有。”我心不在焉地摸了摸鼻子,“那就上一壇蟲二酒吧。”
“好咧,蟲二酒一壇——客官您請裏邊坐。”
我當時在想,師父說,此去長安十三鎮,朝着金陵的西北方向走,沿途要經過落日鎮、青泉山、商都、荊水、汴州五地。風景大好,山明水秀,能人異士往來其間。
可惜啊,沒有一個地方如這十里穿巷一般自在,能讓我喝一口蟲二酒,聽一回夢雲生說的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