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花非花(2)
可有一天你突然發現一切都沒了,過往像是一場同泡沫般脆弱的夢,隨着夢醒終焉,曾經那麼相信的,那麼執着的,其實什麼都不是,什麼都沒有,只剩夢醒之後的彌留之際還閃爍着零碎的回憶。
一個人要如何向自己證明沒有精神病?在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裏卻滿是那些原本熟悉的人,導師阿圖羅研究員變成了他們的主治醫生,莫里斯和姜雲教授則是醫院主任,病友吳可非和蘭斯洛伊、義工陳璃畫、院長周唐林……
明微在病房的窗前望向樓下,他們的周唐林院長在樓下花園遛狗,那是一隻米黃色的拉布拉多,明微的記憶里它叫麥當。
他們否定掉的不是關於IACO的記憶,而是明微的整個人生,他初醒時還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此時他徹底混亂了。
明微呢?一無所有的精神病人,身上還纏着繃帶,醫生說前幾天他不小心摔斷了手臂,他現在整隻左臂上都打了石膏。
對此明微完全沒有任何印象。
這家醫院明微記憶中並沒有來過,但醫院的位置與他記憶里吳可非家的醫院重疊,可他記得那是一家骨科頂尖的醫院,而不是精神病院,吳可非更不可能是病患,這一切就像憑空出現的平行時空,讓他有種光怪陸離的錯覺。
據說很多從密斯卡托尼克大學畢業的精英都輸送給了精神病院和墳墓,可明微這高中還沒畢業呢,老周說好的保送也還沒來得及兌現,他怎麼就先一步踏進精神病院了?記憶中的他明明快要高考了才對。
“精神病的類型太多太多,最常見的表現有痴獃、自閉、易怒,且從他們身上你能清楚的感覺到,他們是出問題的,因為腦子不靈光,稍微少見的是那種思維跳躍的,有時候你覺得他們不可理喻,但有時候你會覺得他們好像也沒什麼大毛病,而你很特殊。”
阿圖羅醫生在跟明微談話,這是他的辦公室,明微穿着病服坐在椅子上,認真地聽着。
“我確定現在的你思維清晰,和常人無異,但你一旦陷入夢境,你會立馬分不清什麼是夢什麼是現實,甚至你根本不會去懷疑,就像我們正在生存的這個世界一樣,你在自己的世界裏的感受也會十分真實,被針扎就會有痛感,運動就會疲憊,所以你才分不清。”
明微皺眉,異常的安靜。
“可怕的是你的夢境會慢慢取代你在現實的記憶,你可能不知道,現在你的記憶中已經全是夢境,我們會把你的大腦比作電腦磁盤,原來的舊文件都被命名相同的新文件覆蓋、替換掉了,無論是關機還是重啟,你讀取的都是新文件,那些舊文件呢?你沒有去找,我們也找不到,要是找到了,你或許就能出院了。”
“可是我這次醒過來的時候在懷疑自己之前是不是在做夢,在懷疑這裏是不是精神病院。”明微看着阿圖羅醫生。
“你每次醒來都會面臨可怕的時空混亂感,總是會慢慢認清現實,可你只要再次陷入沉睡,你的夢境就會把現實替換掉,包括我跟你的這場對話,我們之前也聊了不少次,很顯然,全都被替換了。”阿圖羅醫生拿出一個文件夾,“這裏記錄了我們之前所有的談話內容。”
明微接過,他好奇的翻開了文件夾。
“明微,很好聽的名字,爸爸取的嗎?”
“是媽媽。”
“你不喜歡哥哥對嗎?”
“不喜歡。”
“為什麼?”
沒有回答。
明微抬頭,不解:“哥哥?”
阿圖羅點點頭,“你應該是有個在外留學的哥哥,他從未出現過,你父母也沒提供更多的信息。”
明微頭疼,他不可能有個哥哥,在外留學意味着要比他還大那麼幾歲,且不說那時候他的爸媽都還沒相遇,就是按照年齡來推算,他爸媽都還太年輕,不可能結婚生子。
明微將文件夾翻了幾頁。
“你成績不好。”
“嗯,我上課容易走神。”
“你希望自己長大以後成為怎樣的人?”
他在思考,“救世主或者天文學家。”
“你很幽默。”
“我不覺得。”
阿圖羅伸頭看了看,“其實你早期還沒有住院,只是偶爾被你父母帶過來檢查,那時候我們也沒看出來你有什麼問題。”
阿圖羅伸手將文件夾翻了翻,“這時候你已經長期住院了。”
“你又夢到了什麼?”
“一家網吧、一間書店、一個女孩。”
“漂亮嗎?”
“都很漂亮。”
“你喜歡那個女孩。”
一陣沉默,“可她好像很遙遠。”
“喜歡本就是虛無縹緲的東西,無論她是不是一個虛構的人物,就像書中或者漫畫裏的角色,你喜歡就是喜歡,答應我,找機會對她表白好嗎?”
“我盡量……是不是表了白一切都會消失?”
“或許吧。”
明微抿了抿嘴,突然感到一點落寞,可陳璃畫也不能完全算作虛構的人物,她是一位好心的義工、志願者,有時會來醫院看望他們,他的兩位同窗病友也都喜歡那個幾乎完美的女孩,明微跟他們的不同是不敢將其表露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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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什麼時候會再來呢?明微好想看到她啊。
“再後來你就不太配合治療了,很少把夢說出來,我們猜是你的夢逐漸形成了一個完整的、邏輯自洽的世界,那個世界異於現實,卻能讓你越陷越深。”
明微合上了文件夾,沉默。
“你還是不願意說嗎?你一定更喜歡那個虛幻的世界吧?比起現實來美好又有趣,讓你流連忘返,不知歸途。”
明微搖了搖頭,似乎也不美好有趣,反倒是更殘酷了幾分,是他不想面對現實?他不知道,如果一切都只是一場夢,他也只是單純的不願意把那個只屬於自己的夢分享給其他人而已。
沒人會懂的,世界上沒有真正的感同身受,更何況是對他這個精神病人?阿圖羅醫生想知道他的夢,然而那並不是因為想了解他,或者說本質上不是,而是因為明微是他的病人,他有責任去了解情況,明微不喜歡這樣。
就像交朋友那樣,過程應當是自然而然且發自內心的,而不是懷揣着某種不單純的目的,刻意去接觸目標,或許神經大條的人不會在意這些,可明微不是。
“通常精神病都有一個誘發因素吧?我是為什麼?”明微看向窗外,其實他有點好奇自己原來的生活是什麼樣的,他又為什麼會患上這種特殊的精神病。
阿圖羅醫生搖頭,“我們和你父母都沒發現任何可疑的誘發因素,你就是某一天突然出現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記憶,並且還把它們和現實搞混了,你的家庭和睦,你卻總覺得自己爸媽在鬧離婚。”
窗外的電線杆上站有燕子用短喙梳理自己的羽毛,明微原本渙散的瞳孔突然聚焦,他轉頭把目光投向了桌案對面的阿圖羅醫生,一瞬間生出不少疑惑,但想了想明微還是沒開口,而是認真地打量了一番阿圖羅,他的胸前掛着工作證。
“阿圖羅醫生,你是意大利人?”
“是,怎麼了?”
“沒什麼,你中文說的真好。”
“多謝誇獎,好了,今天就先到這裏,你回去吧,有事隨時找我。”阿圖羅醫生對他點了點頭。
明微離開了阿圖羅醫生的辦公室,回頭看了一眼門牌上的英文字樣,Arturo,哪不對勁呢?明微說不上來。
病房中,明微的兩位精神病友似乎很興奮,明微隔老遠就聽到了他們的歡呼聲。
明微走進病房,看到一道再熟悉不過的身影,那身影靜靜地站在那裏,卻彷彿有靈魂離體朝他撲面而來,千萬思緒在一瞬間湧上心頭腦海。
這是他在虛幻的夢中世界裏暗戀了很久的女孩,原來那種感覺真的存在,原來那種悸動不是幻覺,他喜歡她,不論夢境或現實。
陳璃畫微笑着,周遭的一切都要失去顏色,包括那束剛插上的白玫瑰,“好久不見,上次你接受治療后昏睡了很久,聽說你醒了我就過來看看,感覺怎樣?”
明微本來想說不太好的,但看到陳璃畫又覺得似乎也不太糟,於是只好笑了笑,“還行。”
“那就好,我們來玩一把克蘇魯TRPG(桌上角色扮演遊戲)吧?我來當主持人。”陳璃畫提議。
“好好好哦,我們深淵F4終於又可以一起跑團了!”吳可非和蘭斯洛伊都歡呼。
明微不解,他們在說啥?他沒玩過什麼TRPG。
“我們以前常玩的,你又忘了嗎?”陳璃畫說,“不過沒關係,很快就能學會。”
“我是冷麵男神吳可非。”吳可非說完立馬面無表情,似乎就這樣進入了角色,明微記憶里那個面癱男終於再次出現了,雖然是以一種精神病的方式。
“我是富家子弟加花花公子,蘭斯洛伊。”
明微恍惚了一下,他看了看陳璃畫,說:“普通高三學生,明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