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失魂
露珠一直追到了空無一人的曠野，那金色明珠忽然筆直往夜空升去。露珠“咦”了一聲，提氣而上，伸手去抓那金色明珠。眼前金光閃過，一隻修長的手一把將金色明珠緊緊攥住。
面前出現了一個身着黃衫的金冠少年，戴着一個黃金面具，露珠“哎呀”了一聲。那少年立刻伸出手握住露珠的手臂，溫暖而堅定，帶着她輕飄飄落地。
“你是誰？這明珠是什麼？為什麼會跟着我？”露珠圓睜雙眼，警惕的瞪着黃衫少年。
黃衫少年輕笑一聲，對露珠道：“自然是你的故人。”
“故人？”露珠疑惑不已，心想前世里似乎沒有見過這位故人。
黃衫少年並不放開露珠的手臂，而是探了探她的脈門。露珠雖然覺得黃衫少年有些陌生，卻並無一絲反感，甚至還有一絲莫名的親近。
黃衫少年輕聲自語道：“他做得，我也做得。”
露珠好奇道：“你說什麼呢？”
黃衫少年放下露珠的手臂，為她理了理散亂的鬢髮，輕聲道：“沒什麼，天機不可泄露。”
露珠不甘心，反手抓住黃衫少年的衣袖道：“你是一直守候在我身邊的神仙嗎？既已現身，不如給個明示。”
黃衫少年偏着頭，溫柔的看着露珠，輕聲問道：“你很想知道自己的命運？”
“是啊，”露珠苦笑道：“我很想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經歷那麼多劫難。還想知道這一世會不會有所改變。”
黃衫少年低聲道：“我本以為你今生會葬身在那烈炎洞中，但是你遇見那人，一切都變了，日後會如何，我一點也不知道。”
露珠怔怔的看着黃衫少年，眼神悲愴，黃衫少年受不了，轉身便走，卻被露珠一把拉住，問道：“你既是我的故人，怎麼忍心看着我一次又一次，那般痛苦的死去？”
黃衫少年不敢回頭看露珠，只是沉默不語。
露珠指着黃衫少年手中的金色明珠道：“這個法寶是不是用來記錄我每日的言行遭遇？你是在監視我，還是在欣賞我的悲慘？”
黃衫少年並不回答，輕聲道：“不如我送你到臻雲山下。我不方便入山。”
露珠自嘲的輕笑，鬆開手道：“你自便吧，我知道我是被上天懲罰的人。你既然幫不了我，就不要再來管我。”
黃衫少年轉過身來，看着露珠盈滿眼眶的淚水，伸出的手頓了頓，又收了回去。他的聲音清靈如山泉：“再重的懲罰，也會有結束的一刻，你一定要堅持到最後一刻。”
露珠的淚水順着臉頰流淌下來，她幽幽的問道：“然後呢，然後會怎麼樣？”
黃衫少年終於忍不住，伸手擦去露珠臉上的淚滴，緩緩說道：“然後我會給你講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
露珠看着黃衫少年化作一道金光遁去，心中越發悲涼，她遠遠地看了一眼臻雲山的方向，天黑，沒有月亮，什麼也看不見。露珠覺得自己的眼睛又有些酸澀。她的前路也如這黑夜一般，茫然沒有方向。
轉過身來，歡陽城裏的燈火照亮了半邊天空，不似臻雲山的清冷。露珠還沒學會駕雲，也沒有代步的法器，她想難道自己要一步一步走回臻雲山么，夜漸漸深了，要走到什麼時候呢。
正茫然不知所向，忽然聽到歡陽城方向傳來女子的哭喊聲，漸漸走近，細細聽來還有幾分熟悉。露珠急忙迎上去，看見一個道士正在前面狂奔，後面一個女子追得氣喘吁吁，居然是吳碧寧。
露珠見到吳碧寧，自然要出手相助，從袖中取出臻雲神君所贈的一把小劍，念了句劍訣，便迎風成了一把長劍。
露珠大喝一聲“站住”，持劍攔住狼狽奔逃的道士。
道士鬚髮皆白，面容卻紅潤得如二三十歲壯年人，見到明晃晃的劍刃，嚇了一跳，連聲道：“姑娘，後面那個婦人瘋了，快走！”
露珠道：“她既不讓你走，我便攔住你，多說無益。”
道士見身後的吳碧寧越來越近，露珠神色冷峻，劍光逼人，雙膝一軟，跪倒在地，哀求道：“這位姑娘，小道只是混口飯吃，你就放過小道吧。”
此刻吳碧寧已經追了過來，見道士跪倒在地，感覺渾身的力氣都已經用盡了，幾乎軟倒在地，露珠急忙伸手扶住她。吳碧寧這才看清眼前的人是露珠，用力將露珠一推，哭喊道：“都怪你！都怪你！”
道士見狀，起身就跑，嘴裏說道：“沒騙你吧，這婦人瘋了，見人就怨。”
露珠飛身上前攔住道士，轉頭問吳碧寧道：“此人做了什麼？”
吳碧寧終於喘過氣來，撲上去抓住道士的衣襟，怒吼道：“還我夫君！”
露珠大驚失色，問道：“大寶哥出了什麼事？”
道士急忙道：“還不是這個瘋婦人說她夫君失了魂魄，請我去招魂，誰知道成了這樣？”
露珠無奈的看着兩個人，耐着性子問道：“到底成了什麼樣、你們兩個說清楚。”
“他現在連我都不認識了，”吳碧寧嗚嗚咽咽哭起來。
露珠只得看那道士，道士急忙說道：“如果人的神魂完整，招魂術可能會招來孤魂野鬼，小道只會招魂，不會驅鬼。”
吳碧寧揪着道士不放，哭喊道：“我不管，你收了我五十兩銀子，你要把我夫君好好地還給我。”
道士從袖袋裏掏出銀子塞到吳碧寧手裏，哀求道：“銀子還你，小道真的不會驅鬼，你放過小道吧。這歡陽城緊鄰臻雲山，趕快去找一個有真本事的修士救你的夫君才是。”
露珠一把拉住吳碧寧道：“他說得對，不要鬧了，去看看大寶哥。”
長劍繼續逼住道士，冷冷道：“道爺，你也不要走，一起去看看。”
三人一起往歡陽城內走，吳碧寧絮絮叨叨說道：“露珠妹子，我和大寶哥成親以後就搬到歡陽城內開了一家山貨鋪子。他什麼都好，就是不喜歡跟我說話，我姐姐說他是失了魂，所以我就請了道爺來做法，希望他的魂能夠回家，多看我幾眼……”
露珠看了吳碧寧一眼，在歡陽城明亮的燈光下，她面容憔悴，鬢髮散亂，形容狼狽，哪裏像個新婚不久的少婦。露珠默默地取出臻雲神君的手帕，為吳碧寧擦了擦面上的淚痕，沉聲道：“有什麼事情可以回摩雲嶺來求君上。”
吳碧寧凄然道：“君上為我做主的婚事，我一定要過得很好很好，怎麼可以讓君上為我擔心。”
露珠輕聲道：“你是不想我知道。”
吳碧寧道：“我是擔心君上知道了，將我們夫妻送到更遠的地方。”
露珠沉默片刻，握住吳碧寧冰冷的手道：“沒事。”
三人匆匆回到歡陽城內，卻發現城內有些不對。歡樂的人群驚慌失措地往城外奔逃，被夜明珠照得雪亮的夜空已經變成了血紅色，在城門之外隱約顯現出了一個結界的輪廓，入城的人安然無恙，出城的人一接觸到那結界就化作了血水。
人群受到了驚嚇，掉頭就往城內跑去。吳碧寧一聲驚呼，不管不顧的沖入人群，露珠顧不得理睬那個假道士，一把抓住吳碧寧，凌空躍起，跳上了街邊的房頂，踏瓦而行。
吳碧寧忽然指着街道中心大喊道：“夫君，夫君！”
露珠轉頭，看見街道正中一個穿着中衣的男子，披頭散髮，雙目血紅，手中揮舞着一把柴刀，隨意追砍行人，嘴裏發出怪異的“荷荷”聲。吳碧寧看着他的赤腳已經凍得通紅，卻彷彿沒有知覺一般在冰冷的街道上不停奔走，心疼得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