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1章 念及一生（7）
蓄謀已久。她還真的說對了。
沐風勾了勾嘴角，卻再也扯不出過往溫柔和煦的笑容。
“其實我也有後悔過……”沐風啞着嗓子疲憊的看了一眼衛靈桃：“我也是在偶然的情況下碰見父皇和德公公的談話的，那個時候我才知道原來毀掉時辰莊園的人竟然是父皇。而父皇為了不讓時翎發現，竟然還選擇讓衛將軍承擔他犯下的錯。靈兒，我雖然覺得父皇的要求很無恥，但我心裏卻認為那是一個極好的辦法。因為我知道，那樣深得仇恨，時翎是無法當作什麼都沒有發生過的，他或許會很喜歡你，但他絕對不會為了你放下血海深仇。”
“我還記得你和時翎分開的時候，你因為他茶飯不思聲嘶力竭我就知道我想要將你留在我身邊的話還需要很長的一段時間甚至可能還需要再耍些手段的。當時時翎之所以那麼決絕的離開你，也是我勸說的。我對時翎說時翎：‘你若真的為靈兒好，就不該讓你的事情去影響她，你想要護她平安可你卻又沒有本事，你想要趕她走卻總是給她留下你還喜歡她的暗號，你這樣如何叫她一直待在原地不走？時翎，我不知道你想要謀划什麼，但是你總該明白，靈兒是無辜的。’”
“我甚至還告訴時翎，如若他真的想要保護你，就應該徹底將你驅逐出他那陰暗沉沉的世界，並且還得斷了你最後的念頭。而且，你最恨的人應該就是溫尚書府的人了吧……所以我建議時翎與溫尚書府結親。時翎自然不願意，於是我便將主意打到了溫惜玉的身上。我知道溫惜玉喜歡時翎，於是我便告訴溫惜玉，若想要抓住時翎，就得需要一個籌碼，而這個籌碼正是靈兒你。”
“所以溫惜玉對我下毒也是你的安排？”
“我只是想讓她利用一下你，卻沒有想到她竟然會對你下毒。靈兒，當時我很害怕，也很後悔。我真的不知道如若你真的出了什麼事情我該怎麼辦。”沐風苦笑：“溫惜玉如願讓時翎迎娶她，可你卻絲毫沒有將我看入眼的意思，我無奈又彷徨，只得苦苦尋找另一個契機。”
“那段時間，時翎與溫尚書府合作，衛將軍府被三哥還有溫子恆盯住，我就知道我的機會來了。我打了衛將軍府的注意，傷害了你的至親，最後卻讓想盡辦法幫助衛將軍府的時翎替我背了黑鍋。其實我心裏比誰都清楚，當時衛將軍府受難之時，時翎是最最無辜的，他假意與衛將軍府不和，實際上暗地裏卻想盡了辦法要幫助你，可我卻坐享其成，搶了他為你做的一切。我看着你和時翎越走越遠，看着你對他充滿敵意，心裏竟有些得意，我知道，我終究還是有勝算的，我甚至還利用那場計謀讓你成為了我的太子妃。靈兒，我終於可以將你光明正大的留在我的身邊了。”
“而後來，或許是上天眷顧，你竟然失去了記憶，忘記了時翎。可我偏偏在那時發現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情，那就是時翎竟然知道父皇就是毀滅時辰莊園的兇手，他之所以認定衛將軍是兇手無非就是想將錯就錯，掩埋他復仇的目的，他將一切都堆到了自己的身上，其實就是想要保護你。可是當你失憶后，他竟然如同瘋了一般，什麼都不管了只想找你。那一刻我便知道，你們之間或許根本就不會隔山隔海，可我不能眼睜睜的看着那片山海消失。那段時間我很糾結，我既不想趁你失憶之時做出擾亂你心意的事情又不願眼睜睜的看着機會溜走……在討你喜歡的這個方面，我永遠都不是時翎的對手。”
“我利用愚官對蘇柔的喜歡讓他傳遞跟時茗有關的信息，其實母后對時茗的一些事情還是知曉的，所以要靠愚官傳遞父皇的‘薄情寡義’也並非難事，只要加深時翎與父皇之間的矛盾，只要激起時翎心底的仇恨，讓他知道自己非要報仇不可、只要能夠讓他自己他只是黑暗裏的一隻螻蟻，那麼他便不敢再靠近你半分。其實你很早就恢復記憶了，在你沒有同我訴說之前我看見你看時翎的眼神時就已經知道了，雖然你已經儘力克制自己的情緒，雖然你將自己偽裝的冷漠，但我還是看到了你看時翎時眸中的光芒。你還是喜歡他，而我終究走不進你的內心。”
沐風頹然的望了衛靈桃一眼，神色疲憊的如同老人：“我最終還是選擇了最無恥卑劣的方法……我忽視了時翎為了救你而取的心頭血，我誤導你你的夢蠱毒是時翎下的，更誤導你讓你以為你已經不喜歡時翎，我還將自己打入萬劫不復的境地，我讓所有人都唾棄我，讓所有人都恨不得置我於死地，卻偏偏拉着你陪我演戲。我就是想讓你因為愧疚留在我的身邊，讓你越發的厭惡時翎。而我也知曉了時翎謀反的計劃，我故意給他機會讓他去前線，故意讓你昏迷不讓你有機會去救他，故意讓他以為蘇言會聽命於他，他身邊的侍衛秦頌是我安排的，我還安排了一名身形與你相像的紅衣女子要他的命……當在宴會上我看着緩緩向我走來的時候我真的以為這場浩大的棋局終於以我的勝利而結束，可當我看到你看我的眼神時，我便預感不妙了。”
“我最害怕功虧一簣，可最後我還是滿盤皆輸。靈兒，我知道錯了，可如若再給我一次機會我還是會選擇這麼做，因為爭取的過程也還是有趣的，至少……你還陪過我一段時間。”沐風笑盈盈的望着衛靈桃，笑着笑着便看見晶瑩的淚水從他的眼眶滑落。
沐風小心翼翼的望着衛靈桃，卻像是在看着很遠的遠方。
沐風道：“靈兒，你是不是再也不會原諒我了？”
“可你又有什麼資格乞求原諒呢？”衛靈桃有些蒼白的笑了笑，眸子裏溫柔的晶瑩摻雜着銳利的寒光，唇角的笑容竟有着凄冷的甜美。衛靈桃的聲音有些哽咽：
其實一切也都不是你的錯，我恨你欺騙我，恨你誤導時翎，可我心裏很清楚，我和時翎之間的溝壑或許是你造成的，但是選擇不跨過去卻是我和他的原因。
“我原以為我會是個很洒脫的人，可我終究無法洒脫。你救了我的命，救了衛將軍府，你也為我做了很多。我想着，在你危險的時候我救下你就當是報恩了吧，可我看到你眼裏的情意又不忍心走了，因為我知道，造成這一切局面的原因都是我。我因為私心愿意當你的太子妃是我的錯，因為失憶將你當作時翎是我的錯，我讓你的感情越陷越深也是我的錯……可是你有什麼資格讓時翎趕我走，你打着為我好的招牌讓時翎傷害我……你有什麼資格搶時翎的功勞，摸黑他，中傷他，拿他的家仇利用他……你又有什麼資格趕他走，讓他踏上一條不可能再回來的路！沐風，我原以為你是深宮中最乾淨的人，可你終究還是被一切渲染了，又或許，你根本就一直是這個樣子。”
“沐風，你知不知道，你自以為是的一盤棋讓我覺得我是這個世界上最糟糕、最殘忍的人？”衛靈桃目光冷靜，痛苦卻緊緊的黏在她的眉宇上，然她動彈不得。
沐風望着眼前面色蒼白的少女，只覺得她熟悉又陌生，一時間心如刀絞。
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衛靈桃已經變了呢？
沐風記得以前的衛靈桃，明媚張揚，如艷麗的玫瑰，如躍動的火苗，可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這朵玫瑰開始變得憔悴，開始逐漸枯萎——衛靈桃的笑容逐漸減少，蹙眉憂思的時候越來越多。
衛靈桃很多時候都是不開心的。而這一切都和他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
沐風還記得他最初的心愿，便是遠遠的看着衛靈桃的笑容，他要的只是他對他笑就好了。可是再後來，他開始貪心的想要離她更近一點，想要將她留在身邊。他費盡心思拴住她，卻也困住了她的快樂。
他漸漸沉迷於自己自導自演的這一場遊戲，逐漸忘卻了初衷。
沐風的眸子裏起了一層水霧。
“靈兒，對不起。”沐風哽咽，憂愁和痛苦摻雜成一團濃霧緊緊的貼在沐風的眉宇：“靈兒，我沉迷於這場遊戲太久了以至於我忘了這一切都是我精心佈置出來的，我一面糾結又一面沉迷。其實不僅僅是你，就連我自己都快要認為我真的是天底下最溫柔和最善良的人了。”
“那麼……”沐風有些不安的望了衛靈桃一眼，儘力保持着溫柔與優雅：“你現在打算怎麼辦？時翎或許已經不在了，而我希望……你能留下來。”
沐風不動聲色的從衣兜里掏出了一塊不大的小印章，金色的鳳凰模樣的印章安安靜靜的他的掌心，在昏暗的燭光下發出慈祥的光芒。
沐風小心翼翼看了衛靈桃一眼，衛靈桃冷峻的眉眼讓他的心有些發顫——他知道，此生他再也沒有機會將這份禮物送給衛靈桃了。
沐風手裏攥着的東西是象徵著皇后權力的鳳印，然而他知道，他用盡全力換來的東西或許對方根本就不稀罕。
他拚命追求的東西卻根本不是她想要的。沐風忽然間覺得一切都不再有意思。
“看樣子，你很不喜歡。”沐風有些不自在的縮了縮手，鳳印也因為他手抖的原因墜落在了地上，掉到了衛靈桃的腳邊。
衛靈桃卻始終沒有多看一眼。她的眉眼冷靜的像是凝結的池水，而她整個人被包裹在重重雪山裡。
沐風忍不住苦笑：“靈兒，你這個樣子我很擔心，也很害怕。”
“沐風，你還記得你曾經對我說過的話嗎？”衛靈桃終於開口。
不安如同一團霧氣，在沐風的心裏緩緩升起。
下一刻，便聽見衛靈桃如同冰刃般刺骨寒冷的聲音。
“你對我說過，我想要離開的時候你自然就會放我離開。”衛靈桃抬眸，認真的看着沐風：“我現在就想要離開，我此生都不想再見到你。”
“你……”雖然已經料到衛靈桃會做出這樣的決定，但是等衛靈桃真正說出口的時候沐風還是覺得有些難以置信。此刻的沐風，只覺得自己身處在一層冰窖里，他看不見陽光，只能感受到寒冷。
“靈兒……”沐風有些急切的往前，想要靠近衛靈桃一點勸她不要走，然而在他往前的同時，衛靈桃也在急切的往後退。
沐風忽然頓住腳，有些無奈的笑了笑：“我知道我說再多你都不會再為我留下……可是……你今後打算怎麼辦？你要去找時翎嗎？可是時翎他……已經死了。”
“就算時翎死了，我也要去找他。就算他在這人世間留下的只是一塊潦草的墳墓，我也要守在他的身邊。時翎他，真的已經孤獨太久了。”
沐風看出了衛靈桃壓抑在眸底的痛苦與神情，終於，他釋然了。
“既然如此，我同意放你離開。”沐風溫和的笑了笑：“其實我知道，就算我不同意，你也會想方設法的離開。”
衛靈桃沒有多言，只是恭恭敬敬的朝着沐風福了福身以示感謝。
“你……現在就要走了嗎？”
衛靈桃點點頭。
“你只管放心離開，後面的事情我會安排。”
“父親和母親那邊我會去跟他們說明白。對我而言，父親和母親都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不會傷他們的心，但我也不會因此而強留下來。我會離開，也會回來。家永遠是家，父親永遠是父親，母親也永遠是母親。至於太子妃……皇上，太子妃忽然薨逝未嘗不是一個好借口。”衛靈桃目光冷淡的看着沐風，就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待她將話都說完后，扯出了一抹敷衍的笑容，她道：“皇上，麻煩了。”
話畢，她便頭也不會的離開。
衛靈桃消瘦的背影從陰沉處走向陽光，沐風終於明白，他終於要失去衛靈桃了，可是衛靈桃卻因此獲得了快樂和幸福。
淚水頓時就從沐風的眸里滑落，墜落在地上，碎成了一朵朵的小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