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芭蕉樹(三)

第六十九章 芭蕉樹(三)

柏青回來了,在雲南只待了三天,甚至沒有去他曾經居住過的那個小村子,只是從昆明帶着他的幾幅畫作回來了。

柏青打電話的時候,庄之言正在積香閣就餐,“回來了?”他吃驚地問道。“我還以為你會待上一陣子呢。”

“我只想快點回來。我的畫也到了,我想就放在至謙畫廊吧。”柏青說道。

“可以呀,蘇至謙也搬得差不多了。那裏馬上就是你的地盤了。”庄之言說道。

“對了,有時間看看我帶回來的幾幅畫吧。”柏青說道。

“當然去看,我想看看你那麼驕傲的畫作到底有什麼了不得。”庄之言誇張地笑道。

“有幾幅算是我的巔峰之作,沒想到當初怎麼會畫得那麼好。雖然現在我的畫技成熟了很多,但是缺少當初的激情。”他在回憶,大概是想起了那段難忘的經歷。突然間語氣就沉鬱了下來,說道:“周女子說很後悔拿走我的畫作又不辭而別,如果時光能夠回到過去,她一定不會做出這種事情來,也許他們會結婚,也許孩子已經上學了。”

“你相信了?”庄之言問道。

“不相信也不感動,這麼多年哪怕她有一次這樣的念想,都可以找到我,而她沒有那麼做,為什麼,因為不需要我。”柏青沉默了片刻,又道:“現在又到需要我的時候了,現在她只要付清那些畫作的欠款就可以和解,就可以不用坐牢。只是我已不是當初的我了,我不會傻得再被她當成一個棋子,再說我確實沒有那麼多的錢付清欠款。”

“這麼決絕。很不像你的風格。”庄之言說完,夾起一塊青筍放入口中。

“我的風格是認清一個人後,再採取相應的對策。我不過是認清了她,太過於功利,自私。我對她的對策就是避之而不及。”柏青一臉沉靜地說道:“我們就是南北兩極,永無交集了。”

庄之言默默地聽着,說不出一句話,但是他知道以柏青的個性一旦遭受到這樣的傷害,他就會繞開那個傷口,不會再去觸碰它,就當成是過眼雲煙,一切都過去了。

“你怎麼不說話?”柏青問道,很明顯聲音有種尋求同盟的意味。

“雖然我不贊成你的做法,但是能理解。”庄之言笑道。然後他撇開了這個話題,又道:“我在積香閣呢,快過來吧,這個餐館也是來一次就少一次了,老闆要歇業了。”

“這樣啊。那我們以後聚會可是找不到這麼適合的地方了。”柏青感慨道。“好,我這就過去。”

柏青到達的時候,看到的竟是這樣一番情景,積香閣的老闆坐在庄之言的對面,他們正相談盡歡。

“來了,坐吧。”庄之言向柏青揮了一下手道。

“對了,為什麼不開餐館了?”柏青有種迫不及待的想知道答案的表情。

“租期到了,租金漲了三倍,重要的是我不想再開餐館了,想重操舊業,在家裏專心繪畫。”積香閣的老闆說道。

“專心繪畫。”柏青難以置信地看着他,彷彿想問什麼,卻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是的。這段時間從你們的身上,我發現更喜歡,更喜歡繪畫,雖然很多年都沒有專心繪畫了,但是我繪畫的功底很好,可以很快地撿起來。”積香閣的老闆努力地解釋着,這對於一個不善言辭的人,說這麼多的話實在是有些難度。

“是這樣啊。”柏青似有明白地點了點頭道。

“柏青,他掙的錢已經足夠他以後的生活了,他對生活要求不高,簡單到只要粗茶淡飯就好。”庄之言補充道。

“這倒是跟我一樣。”柏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後又看了看庄之言笑道:“這樣也好,以後我們聚會就改在你的畫廊。”

“你倒是會選地方。”庄之言笑道。

於是三個人都默契地笑了,彷彿一下子都看到了彼此的心裏。

庄之言站在柏青的畫作前,心悅誠服,一年四季的芭蕉樹在柏青的油畫筆下賦予了生命的活力,墨綠色,藍綠色,碧綠色,青綠色的芭蕉樹,像是從畫布上長出來的一樣。那種逼真,形象的畫法,極其符合油畫的技法。

“只有激情才能畫出這樣的畫來。我說過,雖然我的畫技成熟了很多,但是缺少當初的激情。所以我一見到這些畫,就知道我可能再也畫不出來了。我很慶幸這些畫又回到我的手上,我要自己收藏起來。”柏青說完露出了自詡的笑。

“好畫。”庄之言笑道。然後他就摸了一下芭蕉樹的葉子,厚重的油畫顏料有一種突兀的觸感,“你還種什麼芭蕉樹呀,把一幅畫搬到你家裏不就行了。”

“不行,不行。”柏青連連擺手道。“這幅畫尺寸太大,我們家的大門都進不去。”

“也是。”庄之言站在畫前,眼睛盯着畫,看到了更深的東西,只有懂得繪畫的人才能看出來。

“那個時候我活得多好,那才是我想要的樣子,每天都是沒日沒夜地繪畫,靈感就像是泉水一樣,源源不斷地流淌在我的畫布上,我現在到底是怎麼了。”柏青聲音乾澀地說道,接着他就沉悶地嘆了一口氣,“激情沒了,畫作就死了。我這段時間一點激情都沒有,一點靈感都沒有,即便是畫了,也都是沒有生命的東西,讓我都不感動,又如何感動別人。”

“柏青,讓我說激情也好,靈感也罷都不重要,只要能繪畫就很好。”庄之言的語氣有些局促,聲音有些倦怠。這是他的想法,此刻最為真實的想法。

“我還是很懷念那個時候作畫的情景。”柏青一臉回憶的表情。

“隨時可以回去。”庄之言只能這樣安慰。

“得了,我不會回去了。不過是看到那些畫有些觸景生情罷了,我更喜歡這裏。我畢竟是江南人,總是要葉落歸根嘛。”柏青一臉堅毅,彷彿跟過去做了一個直截了當的告別。

“葉落歸根。也對。”庄之言的一隻手落在柏青的肩膀上,力度恰到好處地拍了幾下。

柏青點了一下頭,像是無聲的贊同。

突然庄之言把手拿下來,看着柏青說道:“你的那些畫有個人一定會喜歡。”

“林亦舒。”柏青忙着說道。

“你們兩個人的油畫有類似的地方。打電話讓她來看畫。說不定會愛屋及烏呢。”庄之言說道。

“也許。”柏青輕輕地說道,他知道也許意味着什麼,對於打不開的心鎖,還是放手為好。

庄之言用手頂住了胃部,“我要回家。”

“你的身體不舒服?”柏青走進了一步問道。

“沒事,吃藥就好了。”庄之言說道。

“還是再去檢查一下吧。”柏青說道。

“我去了,醫生說了控制得很好,只要吃藥就行。”庄之言說道。

“但是我還是覺得應該早點告訴陳染。”柏青說道。

“不要讓她知道,我走了。”庄之言不耐煩地說道。

“等着,我送你。”柏青追出來。

打開門的一瞬間,柏青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林亦舒。

林亦舒也是吃驚地看了他們一眼,“你們都在這呢。”

“蘇至謙的畫廊兌給柏青了。”庄之言解圍道。然後衝著柏青一揮手說道:“還不請林亦舒去看你的那些畫,這才是真正懂油畫的人。”

“是的,進來吧。”柏青有些拘謹地向林亦舒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我看看。”林亦舒大方地走進了這間畫廊。幾幅畫在空蕩蕩的大廳里,顯得有些寥落,卻可以把人的目光吸引過去,“你在雲南畫的?”

“是的,是十年前畫的。”柏青趕緊做了進一步解釋。

“十年前。”林亦舒看着畫,然後說道:“畫得好。”她駐足在一幅畫前,看了許久,“這種芭蕉樹在雲南很多,看到你的畫讓我想起它們。”

“你去過那裏?”柏青問道。

“是的,也是十年前,待了一個月就逃回來了,再也不想去了。”林亦舒說完,然後她就像是突然間意識到什麼,禮貌地說道:“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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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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