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誰是你的陪伴(一)
月光如水,一片靜寂。
陳染拖着頂頂回到家時,已經是深夜十一點鐘了。頂頂一下子就歪在沙發上繼續睡下去。
“頂頂,回自己房間睡。”陳染又累又熱地說道。
頂頂根本就無動於衷,繼續展開他的無障礙睡眠。他確實是困極了,所以才對睡眠的地點和方式都無所謂了,任由睡眠因子擴散到全身,酣睡一場。沒辦法,礙於這個小傢伙兒今天的良好表現,陳染把他連拖帶拽到他的房間,然後給他脫了衣服和鞋子,蓋上毯子,他竟然一點兒感覺都沒有。好吧,睡個好覺醒來后又是一個生動的人。
陳染突然想起來一件重要的事,於是馬上打了電話,“庄之言,現在給美惠量一下體溫,每四個小時量一次。”她想起來頂頂小時候生病住院的情景,就是因為她每隔四個小時給頂頂量一次體溫,才在夜裏12點鐘時量出了40.2度的高溫,趕緊告訴護士,護士又請教了醫生,及時用上了退熱葯,否則後果難以預料。
“好的。”庄之言答應着。
“千萬別忘了。如果出現38度以上的高溫,要再喝一次退熱水,只能一次。退熱的葯,不能超量,副作用極大。”陳染還是不放心地又叮囑了一次。
“謝謝。”庄之言痛快地應着。
陳染憑藉經驗判斷美惠發熱的可能性應該是小概率。她晚上打了針,藥性要持續一段時間,但是不能大意。很多事情就是在粗心大意的時候,狀況就堂而皇之地出現了,弄得人手忙腳亂。
“媽媽,媽媽。”頂頂站在陳染的床邊叫道。
“怎麼了?”陳染含糊地問道。
“媽媽,加加阿姨來電話了,說要來我們家。”頂頂攤開兩手,一臉無奈地說道,大概是猜到了這個時候媽媽還要接待米加加實在是一件麻煩事。
“加加要來。”陳染突然間就清醒了大半,於是揉着眼睛坐了起來,叫道:“饒了我吧。”
陳染徹底清醒了,趕緊打了電話詢問美惠的情況。
“沒發熱,美惠正坐在桌前吃早餐呢。”庄之言看了美惠一眼,答道。
“多吃飯,病就好得快。”陳染欣慰地說道。她想了想,又道:“下午還是給美惠量一下體溫,體溫正常就基本好了。”
“知道了。你剛起床?”庄之言問道,大概是聽到了她的哈欠聲。
“是。”陳染說道。
“美惠想要跟你說話。”庄之言說道。
“謝謝,阿姨。”美惠接過了電話說道。聲音是平緩的,語氣是沉靜的。
“有什麼好謝的。”陳染說道。她本想說得無所謂一些,甚至俏皮一些,可是每當有人說感謝的話時,她就很難為情,連語氣語調都顯得不那麼自然了,就好像一個做了錯事的孩子,一下子被抓了個正著兒。她調整了一下語氣,又道:“美惠身體感覺好多了吧,多喝水,多休息。”
“阿姨,我沒有媽媽了。”美惠聲音哽咽道。
“我知道,你爸爸告訴我了。”陳染解釋道。
“阿姨,我沒有媽媽了。”美惠好像對於陳染的解釋無動於衷,又重複了一遍。
“你很難過,阿姨聽出來了。”陳染說道,然後她就想到美惠在家裏一定會觸景生情,於是又道:“美惠,你來阿姨家吧。一會兒,加加阿姨也來。”
“好吧。”美惠答應了下來。
然後就聽到了庄之言的聲音,“我馬上送她過去。”他很明白陳染的想法,就是想讓美惠分散一下注意力,他也是這麼想的。
美惠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盯着手機發獃,“爸爸,我沒有媽媽了。”這是誰都知道的事實,可她就是為了再次證實這個消息,就時不時地重複這句話。
庄之言看出美惠的難過,雖然她跟媽媽的關係一度劍拔弩張,但是媽媽死了,留給她的還是悲傷難過。他想說,美惠節哀順變,這不過是成年人之間互相安慰的話語,對於一個孩子他說不出來這句話。孩子不懂什麼是節哀,為什麼要收斂起真實的感情,她不像成年那樣喜歡裝腔作勢。順變,對於孩子們更是紙上談兵。
“美惠,我們走吧。”庄之言把美惠從沙發上拉起來,“送你到頂頂家。爸爸也沒時間照顧你,我還要繪畫。”他找的這個理由非常恰如其分。
“爸爸,我的小熊維尼還在媽媽身邊嗎?”美惠冒出的這句話,嚇了庄之言一跳,禁不住看了看她,這個孩子怎麼又想起這事。夏知秋入殮那天,小熊維尼也一起燃燒了。當時是徵求過美惠的意見,她說想要小熊維尼陪伴着媽媽一起去天堂,這樣媽媽就不用害怕,也不用孤單了。還記得當時林亦舒深深地看了美惠一眼,替夏知秋欣慰道,美惠長大了,你媽媽在天上會想念你的。
“當然在,她們永遠在一起。”庄之言答道。
“爸爸,我聽到小熊維尼喊媽媽。好像她們在天上分開了,小熊維尼迷路了,找不到媽媽了。”美惠的眼睛濕潤了。
“放心吧,她們永遠都會在一起的。”庄之言費力地解釋道,好像是跟一個三歲的不懂事的孩子說話一樣,他知道美惠懂得,她不過是想再一次確認而已,她擔心她們會分開。
“美惠,你是感冒燒糊塗了,才有了這些奇奇怪怪的念頭。”說著庄之言摸了一下美惠的額頭,“不發燒了。陳染阿姨說下午還要量一下體溫,體溫計也一起帶上吧。”說著他就放進了美惠的包中,又將吃的葯也放進去。
“爸爸,我沒有媽媽了,是嗎?”美惠眼睛裏亮晶晶的淚水終於滾落了下來,然後她就趴在沙發的扶手上嚶嚶地哭了起來,雖不是那種撕心裂肺的哭聲,但是穿透力卻很強,讓聽到的人感同身後,一定是遇到了極大地傷心事才會這樣哭,斷斷續續的,上氣不接下氣的,頻率不穩地哭着。
“美惠,你這個孩子。”庄之言坐到了她的身邊,難過地說道。他耐心地,輕輕地拍着她的後背,但願這樣的陪伴能夠減輕她的痛苦。
大概是哭累了,美惠抬起了頭,連劉海都濕了,緊緊地貼在額頭上,她聲音嘶啞,脆弱無力地說道:“爸爸,我要去頂頂家。”說著她便起身去衛生間洗臉。
“好的。”庄之言輕聲答應着。同時他也決定,不單單是送她,他也要留在那裏,他想看着她,及時地察覺她的情緒變化。他想美惠也需要這樣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