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迷霧(二)
此時,天空陰沉沉的,一絲風也沒有。空氣似乎凝固了。那個日本士兵在離壕溝十幾米的地方停下了,他趴在那裏,一手拿着槍,一手在地上摸起了一塊小石頭,朝壕溝那邊扔了過去。石子砸在了一個中國士兵的身上,那個中國士兵一動不動。其他的中國士兵也一動不動。日本士兵就站起來,端着槍走向了壕溝。他驚訝地發現陣地的壕溝里沒有一個活人,只是三十多具屍體,他們趴在壕溝邊上,手中還握着槍,彷彿隨時準備向來犯之敵射擊。
第48節:第八章迷霧
日本士兵正要給板田示意,突然一顆子彈飛過來,正中這個日本士兵的眉心。日本士兵倒了下去。板田從望遠鏡里真切地看到了他倒下去,這時山頂突然升起了一團迷霧。板田什麼也看不見了,這團詭異地升起的迷霧讓他十分吃驚。那團迷霧迅速地朝板田他們藏身的叢林裏蔓延過來,最後把他們包裹起來。迷霧一直在梅花尖的叢林裏蔓延着,直至瀰漫了整個梅花尖。濃霧中,板田他們幾米之外的地方也看不清了,這時,不知道又從哪裏飛過來一顆子彈,擊中了板田身邊的一個士兵的腦袋,那個士兵悶悶地歪倒在板田的腳下。板田慌了,趕緊讓士兵們隱藏起來。他想,等霧散去之後,再想辦法衝上山頂。板田怎麼也沒有想到,迷霧到了晚上也沒有散去,從此也就再也沒有散去。恐懼的事情接踵而來。板田感覺到了危險,他們對梅花尖的叢林異常陌生。黑暗中,他們迷失了方向。板田帶着士兵們在叢林裏轉來轉去,很快就轉暈了頭。他擔心自己帶的這支小分隊很快就會被中國軍人消滅掉,就是不被消滅,叢林中潛在的危險也在威脅着他們。板田只能寄希望於天亮,天亮后,如果濃霧散去了,他也許就可以帶着士兵們衝出梅花尖詭異的叢林。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他的這個想法卻永遠得不到實現了。他們在幾棵巨大的松樹中間宿營,並且加強了警戒。板田焦慮地坐一棵樹下。這時,一個士兵點燃了一根香煙。板田看到那一明一滅的煙頭,馬上就想到了那不知道從什麼地方飛來的子彈,他正想讓那個士兵把煙頭熄滅,他聽到了“砰——”的一聲,子彈穿過重重的迷霧,射進了那個士兵的嘴巴里,那煙頭也被打了個稀爛。板田和士兵們的心都提了起來。他們根本就拿那個打槍的人沒有辦法。誰也不知道那開槍的是人還是鬼。板田分明看到陣地的壕溝里沒有一個活人,這些子彈是誰射出的?如果有大股的中國軍隊存在,他們早就圍住他們,把他們殲滅了;就是還剩下小股的部隊,他們也不會選擇這樣單打獨鬥的辦法,在暗處放出冷槍。恐懼懾住了他們的靈魂。下一個死的將會是誰?這個宿營地看來是沒有辦法待下去了,板田命令士兵們轉移。他們該往哪裏去?哪裏才是安全的地方?板田帶着士兵們小心翼翼地在黑暗的叢林裏摸索着,每走一步,他們都擔心子彈會突然飛來,擊中他們。梅花尖叢林此時就像一個巨大的陰森可怖的墳墓,隨時都會將他們埋葬。板田看到了火光。是的,那是火光。彷彿有一個人舉着火把在叢林裏緩緩地移動。板田的眼睛裏也冒着火。這是不是那個在黑暗中開槍的人?他真想抓住這個人,看個究竟,看這個人是不是長了三隻眼睛,能夠在黑暗中準確地開槍擊中他的士兵。那火把就在離他們十幾米的地方移動着。板田朝士兵嘀咕了幾聲,三個士兵分散着朝那火把圍過去。濃霧中有喘息的聲音在擴散。板田聽到了那聲音,那三個士兵也聽到了那聲音,這聲音讓他們心裏發慌。三個士兵看到火把突然停止了運動。他們走近火把時,看到火把放在一棵樹的樹杈上,樹下連個鬼影也沒有,而他們三個士兵卻暴露在了火光之中。這三個士兵,其中一個就是矢太郎。他們都感覺到了不妙。矢太郎急忙卧倒在地上,頭埋進了草叢裏。另外一個士兵也慌忙卧倒。還有一個士兵遲疑了一下,就被黑暗中飛來的一顆子彈擊中,撲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了。躲在後面的板田氣得直翻白眼,牙咬得嘎嘎作響。他想,如果抓到了這個人,無論他是人是鬼,都要讓他碎屍萬段。可他怎麼樣才能抓住這個人呢?他們自己的命運還不知道控制在誰的手上。那火把在濃霧中撲閃了幾下,冒出幾縷黑煙,就熄滅了。叢林又陷入了黑暗之中。板田覺得這個地方的確不能夠久留了,就帶着士兵繼續在叢林裏摸索着。其實,板田根本就不知道哪裏是叢林的盡頭。
第49節:第八章迷霧
他們早已經迷失了方向。板田的指北針也失去了作用。板田沒有辦法,只有等到天亮。他靠着一棵大樹坐着,閉上了眼睛,手中緊緊地握着手槍。士兵們在板田的周圍警戒,不敢有絲毫的馬虎。一個膽大的日本士兵悄悄地離開他們,獨自地朝叢林裏摸去。他感覺到那個人就在離他們很近的地方蟄伏。日本士兵走着走着就聽到了歌聲。那是女人的歌聲,他聽不懂這個女人唱的是什麼,但是他的獸性被女人的歌聲激發起來了。日本士兵朝歌聲的方向摸索過去。日本士兵想,也許就是這個唱歌的女人朝他們開的槍,今夜,他一定要俘獲她……日本士兵感覺到自己很快就要靠近那歌聲了。是的,那歌聲變得如此真切,彷彿就在他耳邊響起。日本士兵躡手躡腳地摸過去。他看不清任何東西,卻聞到了女人身體上散發出來的獨特氣味。女人的歌聲突然消失了。日本士兵感覺到女人就在自己的眼前,最多也只有一米多遠,他聽到了女人的呼吸。他站住了。他是開槍呢,還是撲過去捉住她?時間不允許他有過多的考慮,要是對方先開槍呢?女人似乎沒有發現他,因為歌聲又響了起來,她唱得是那麼的從容,根本就沒有感覺到危險。日本士兵在黑暗中無聲地獰笑着,他把槍斜背在了身後。然後,他像只狼般朝女人撲過去!日本士兵沒有撲到女人。他掉進了一個深深的陷阱里。日本士兵還沒有叫出聲,幾塊大石頭就從陷阱上面砸下來……37喋喋不休的矢太郎在黑暗中邊講邊比畫著手骨。鍾非看不清他比畫手骨的樣子,他在昏糊中還是可以感覺到比畫手骨時扇出的風,涼颼颼的風讓鍾非不停地發抖。他想對矢太郎說:“你給我滾開,我不想聽你說了,你說的東西我已經知道了,你不是刻在石壁上了嗎!你這個可惡的骷髏,給我滾開!”可是,他說不出來,喉嚨里像是塞了一團黏黏的東西,吐也吐不出來,咽也咽不下去。鍾非突然聽到了呼喊聲。很多人在呼喊。他聽不清那些人在呼喊誰的名字。但他明白,那一定是上山來尋___找他們的鳳凰村的人。鍾非努力地想坐起來,身體卻像一塊巨石那樣沉重。矢太郎彷彿也聽到了呼喊聲,他停住了啰嗦的講述。洞裏寂靜下來,洞外叢林裏傳來的呼喊聲越來越清晰。鍾非的心中油然而生出希望的火苗,他躺在那裏,希望那些尋找的人們能夠找到這個山洞,他要是能夠喊出聲,也會大聲地呼救的。鍾非的心情十分複雜。他們能夠找到這個洞穴嗎?事實上,那些呼喊的人根本就不知道這裏有個洞穴,也不知道鍾非被困在這個可怕的洞穴里。那些呼喊聲漸漸遠去,鍾非心中好不容易燃燒起來的希望的火苗在一點一點地熄滅。呼喊聲完全消失之後,那個叫矢太郎的骷髏伸出手,在鍾非紅腫潰爛的臉上摸了一下,他的手骨像棘刺般在鍾非的臉上劃過,鍾非聽到唆唆的聲音。矢太郎陰惻惻地說:“他們不會來救你的,不會的!誰也找不到這個地方。你就在這裏好好地陪我們吧,你會死掉,你的血會被蝙蝠吸干,你的肉會一點一點地腐爛成泥,你也會變成一具白骨……你好好地聽我說話吧,我從小就是個喜歡說話的孩子,我已經在這裏過了好多年了,就是沒有人聽我說話。我憋壞了,真的憋壞了,現在,你來了,你就好好聽我說話吧,你不要想出去了,你像我們一樣,永遠也不能離開這裏了……”鍾非一口氣憋不過來,昏死過去。那個叫矢太郎的骷髏還在喋喋不休地講着他的故事,不管鍾非願不願意聽。天亮了。板田點名時,又發現少了一個人,其實昨天晚上,大家都聽到了女人的歌聲,誰也沒有想到,那個士兵會被歌聲引誘過去,死在離他們不遠的一個陷阱里。板田帶着部下,在濃霧中順着那個士兵的足跡找到了那個陷阱。他們把那個士兵弄起來后,發現他的腦袋被石頭砸得稀爛,腦漿都流出來,已經和血一起凝固了……板田陰沉着臉,牙縫裏蹦出了兩個字:“八格!”其他人則面面相覷,誰都沒有說話。板田的這支小分隊還沒有和中國軍隊真正交鋒,就已經死了四個士兵了。板田心裏又恨又急,這該死的迷霧,還是那麼濃郁,無法散去,而且越來越濃。
第50節:第八章迷霧
白晝里,無論如何也比黑夜裏要好得多。最起碼大家可以相互看清他們的臉,只要不要走得太遠。濃霧中有股硝煙的味道。板田帶着士兵們小心翼翼地在叢林裏走着。他們憑着感覺朝一個方向走着,板田認為,只要往這個方向一直走下去,就可以走到叢林的盡頭。突然,他們聽到了激烈的槍炮聲。難道他們的部隊又在朝梅花尖的頂峰發起攻擊了?可是梅花尖的頂峰都是中國軍人的屍體,他們是和怎麼樣的一支部隊在作戰?板田百思不得其解。就在昨天,板田想把梅花尖頂峰的情況彙報給聯隊的指揮官,可他們的報話機失靈了,怎麼也和聯隊聯繫不上,報話機調到任何一個可以聯絡的頻率,都發出沙沙的聲音,無論他們怎麼呼叫,就是聯絡不到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