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浮雲留歡
羲和站在窗口眺望，玄都隱於世間，在東方高處。她遠遠地望去，在離她很遠的那一片土地，屬於世人的土地上有一座峻拔的山，山脈綿延，奇峰各處，隱隱約約還散發出靈氣。外面秋雨斜斜，霧色朦朧間，彷彿是一幅青色的畫卷。
那兒很美，很好，是羲和最喜歡的一個地方。她總想去走走，但總是沒有機會。她的手不自覺地撫上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已經有了一段時間，這孩子似乎能知曉她的心意，一直很乖地待在她肚子裏。
她低頭，孩子的溫度似乎能夠通過指尖傳遞到她的心裏。眉間的憂愁少了幾許，不管怎麼說，作為一個母親她是歡喜的。她低頭淺笑，默默在心裏囑咐，那兒美麗的風景不如以後就由你來替娘親看吧。
末了，她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只剩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
“你可會怪娘親？”
孩子啊，你要活下去，不要讓我失望。哪怕日後，你沒有父親，沒有母親，在這世間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你也要好好的活下去。
后卿躲在門后看她猶豫不決，暗自神傷的樣子，心中泛起一種異常的疼痛。他亦不想讓她如此難捨，可是他同樣要的也只是她一個人的一世安穩而已。他喚來鬼車，沖他耳語一番。他深深地看了一眼羲和的背影，終究還是離開了。
鬼車煽動幾下翅膀，悠悠轉轉地在羲和面前停下。它長鳴幾聲，羲和明白后卿之意，卻還是險些沒有站穩差點栽倒。她用手扶着窗框，勉強站定。
目中含淚，凄切地自問，“難道真的要如此嗎？”
從未有這樣一刻的無助。便是從前的季子揚也未曾讓她這樣絕望和無奈過。私情與大義，竟是如此難以抉擇。
如果可以她只想要做一個普通人，相夫教子，平淡一生。
盤古大神，一直以來我恪守本分，遵你天命，賞善罰惡，從未違背。你給我無上神力，給我無上尊貴。可是現在，我多麼多麼地厭棄這個身份，厭棄這樣的職責，厭棄你為我定下這最後的命運！
季子揚，若你能修鍊成神，扭轉乾坤，改寫命數。那麼，請一定要讓這個孩子活下來。無論她該不該出生，該不該存在，都請讓她活下來。
“冉姬……”羲和輕輕地喚，她的心顫抖着做下了這個決定。
冉姬聞聲而來，不必多說，看羲和的面色她已經知道要做什麼了。這孩子在神主體內養了半月，元神與肉身已成，的確再耽誤不得。她低頭道，“神主。”
羲和徐徐轉身，“替我取出這孩子吧。”
“神主可真的想清楚了，一旦開始，就不能停下。”冉姬好心提醒道，不過她也知道神主這一決定應是不會再改變了，這孩子眼下剛剛成形有了生命，現在她越是長大，需要的靈氣就越來越多。如果讓她足月出生，那麼羲和的神力便會所剩無幾，試問世間還會有人會是紫胤的對手嗎？
羲和鄭重地點點頭，說，“我想好了。來吧。”
冉姬點點頭，她雙手交合，口中念念有詞。片刻，她的手上被一陣金光環繞，玄都的大門被一陣狂風吹得難以控制的開合，發出巨大的聲響。
羲和感覺自己的身體在慢慢變輕，她不受控制地懸浮起來。身體像被各方拉扯，要撕毀了一般。
她能夠明顯地感覺到風裏夾帶着的怒氣，那是一種被拋棄的怒氣和哀怨，是那孩子，是那孩子！她不願意走，她不肯走。羲和的耳邊響起一個稚嫩的聲音，一聲聲呼喚着她，質問着她。
娘親，娘親——
你為什麼不要我了？
娘親。
娘親……
那一聲聲，讓羲和心裏犯怵，更心疼。
冉姬也未料到，一個還未足月的孩子竟會有能力調動天象，有着這麼強烈的求生意識。她咬咬牙，顧不上許多。只得閉眼往手中注入更加多的真氣。
隱隱中，冉姬感覺到空氣中有一雙看不見的手在和她爭執。她不敢想像天生擁有如此力量的孩子，如果真的足月出生，真的在羲和身邊長大，會不會她才是這六合之中真正的霸主。
痛，只有痛。
骨肉相里，筋肉撕裂。羲和從來沒有這麼疼過。
這孩子賴在她肚子裏不肯出來，拼了命地和冉姬糾纏，讓她險些疼得暈了過去。她喘着粗氣說，“你要是再不聽話，娘親，就真的不要你了……”
腹中的孩子彷彿聽懂了這句話，疼痛感驟然減少了許多。孩子少了掙扎，甚至於不再掙扎。冉姬省了力氣，可不知道為什麼她的眼角突然滑出兩滴淚來。
這個孩子該是有多麼懂事啊，有是有多麼的可憐。一句娘親就真的不要你了，就舉了白旗，乖乖聽話。她想要活下來，可更想不被自己的親生母親給捨棄。
羲和可憐，這孩子又何嘗不無辜？
冉姬將孩子的元神和肉身用九盞蓮花燈養起來，她捧着孩子小步走到羲和身邊，哽咽着說，“神主，是個女孩。給她取個名字吧。”
“名字……”羲和強撐着身體，抱過女兒。她才剛剛生出雛形，元神微弱，看起來瘦瘦小小的。她心痛道，“總歸都是送走的，要什麼名字。我給不了她一個母親，就該什麼都不要留下，讓她平白念想。就做一個孤兒吧，這世間的孤女也不止她一個。”
“神主！就算什麼都留不下，至少一個名字，是你唯一能留給她的東西啊！”
羲和不理，只是抱着孩子一臉句決絕。她喚來鬼車，又看看懷中的女兒，說道，“我把她送到太巫山，那裏靈氣環繞。若她有幸還活着，請你定要替我護她、照顧她，直到她死。若她不幸死了，那麼你也不必再回玄都，你是自由身了。”
羲和掙扎着在冉姬的攙扶下走到她站過無數次的窗邊。最後看看女兒的臉，心中終是不忍心，“留歡，望你日後留住歡喜，莫要像娘親，一生愁苦。”
說罷，她放手，浮雲帶着孩子離去。
鬼車長鳴三聲，追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