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有女子虞
“姑姑!”止戈急急忙忙跑來。
子虞抬眼,“嗯?”
“好消息!好消息!”止戈氣兒還沒喘均勻又道,“方才師父說只要姑姑能夠衝破堪心之境便准許姑姑出太虛殿了!”
從前,子虞一直在長生殿上生活,如今到了太虛殿更是一步都不能踏出。其實一直以來,她都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這哪是什麼好消息。”子虞擺擺腦袋,皺眉道,“修仙之人分有七種境界,靜思、閉念、觀流、斷塵、得道、堪心、飛天、九玄。普通人能修到斷塵已是及天鴻福,我如今也不過才剛剛練成得道之境,要想衝破得道修得堪心已是艱難重重,更別提衝破堪心之境了。”
“別這樣說,姑姑天賦異稟,衝破堪心之境也不是難事。”止戈寬慰道。他聲音溫柔如水,子虞這才發現止戈已不是那個心浮氣躁的舞劍少年郎了。天機一年的有意磨礪,讓他變得穩重而睿智,挺拔的背更顯軒昂。
“只是隨口說說罷了,你也當真了?”子虞轉身走進素真閣,“你是尊人的大弟子,我知道你平日裏事務繁雜,若是沒有要緊事便不要常往素真閣跑了。費力不說,也費時。”
“我才到,姑姑便要趕我走嗎?”止戈有些不開心。
“我是憂心你,前些時候我才聽尊人說你如今只修得半仙之身,我心想怕是我耽誤了你,這才想你專註法術早日修得仙身。”正說著,子虞已將梳妝枱上的錦盒打開,裏面是一條精緻的劍穗。貝殼狀的銀飾藏在細密的深藍流蘇里,既不失風雅,又不失沉穩。
“上次見你練劍總覺得少些什麼,這個劍穗是特意給你準備的。瞧着可還喜歡?”說話時子虞已將劍穗遞到止戈手裏。
“自然是喜歡的。”止戈淡淡一笑,面上倒是十分平靜,心裏卻在暗自竊喜。
“喜歡就好。”子虞點點頭,看不見表情,“即日起我要閉關清修,爭取早日衝破堪心之境。尊人那邊便交給你了。”
“好。”止戈握着劍穗轉身,面前是一片桃花。這麼多年了,他第一次覺得太虛殿的桃花開得這樣美。
殊不知盛世桃花只為伊人而開,淡掃無痕,悲歌事寥。紛飛殘缺的花瓣上分明雕刻的是亘古傷痛,為之感嘆,為之涼心。
“廢物!”
隨着一聲怒斥,冥宮大殿飛出一人重重地撞在凝石壁上,鮮血四濺。
“司君息怒——”
大殿中人無不惶恐萬分,紛紛低頭下跪,不敢輕易抬眼仰視上方之人,此刻,遊離的目光只會招來死亡,或者更為可怕的東西。
杖黎行見四下無聲,硬着頭皮請罪,“司君息怒,此次伏殺季子揚失敗皆是屬下過錯!杖黎行聽罰!”
“罰?”瑞守南帶着笑意玩味一句,倏然一道黑影掠過,杖黎行已被掐住脖頸,“你受得起嗎?”
杖黎行的臉變得猙獰,頸上的力度不斷加重,他未做反抗仍道,“司君佈陣已久,是屬下大意無能才讓季子揚從絕殺之陣逃脫。屬下……認,罰……”
原只是看戲的翹一見瑞守南怒氣不消反盛,而杖黎行已快支持不住,立刻慌了神,“司君,伏殺季子揚之所以失敗並非杖護法過錯。絕殺之陣本是無懈可擊,誰都不曾料到花神會突然前來營救季子揚,更沒有人料到絕殺之陣陣眼會被區區花神以窮連舍香堪破。屬下縱有看守不力之責,然一切都是始料未及,還望司君手下留情。”
瑞守南的手驟然一松,杖黎行隨後便口吐黑血,跪倒在地。
“伏殺季子揚一事暫先告一段落。杖黎行聽命!”
“屬下聽令!”杖黎行顧不得疼痛,立刻單膝跪地,拱手聽旨。
“本座給你兩年時間尋找魔神神識轉世之人,否則,提頭來見!”瑞守南話一落人已不見,冥宮眾人皆面面相覷,獨杖黎行的聲音響起,“屬下領命!”字字鏗鏘。
“護法,你還好嗎?”眾人紛紛退下后,翹一搖着琥羅扇慢悠悠地走到杖黎行跟前兒,看似好心地問候道。
杖黎行起身,撣撣衣袖,“熱鬧也瞧了,戲,可別太過了。”
翹一掩面輕笑,“護法話別說得這麼難聽嘛,翹一是真的擔心你才會開口求情的。”
“無非是為了在司君面前博個好印象而已,在我面前還有什麼好裝的。”杖黎行已恢復了平常的飄忽不定,他慢慢地,緩緩地走近翹一,在她耳邊輕聲道,“你可知比起西海龍女你差在哪裏?並非是你不夠風姿綽約,而是因為西海龍女容人之度,見識之廣。別個勝在聰慧伶俐,高貴優雅,你再怎麼美麗也不過是副皮囊,何況,還是副會老的皮囊。”
翹一強行壓下心中不斷騰起的怒火,妖媚一笑,“才幾日不見,護法的嘴越發不留情面了。”翹一懶得再周旋,索性搖着扇子離開,只是與杖黎行錯身之時,“護法可得抓緊些,倘若翹一先你一步找到轉世之人。到時,可就難堪了……”
杖黎行看着翹一離去的背影眉頭深鎖,這個女人為了接近司君覬覦他護法之位已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看樣子,這次是他疏忽了。
空中一聲悶雷,將黑色夜空撕裂。沉寂萬年的大地,已被驚醒。
“止戈,掌門回途艱險萬分,魔界中人躲在暗處伺機而動。我需下山一趟前去接應,崑崙中之事,你可要撐起來。”太虛殿內,天機端坐於前。
“師父,您萬不可下山!”止戈立刻拱手跪下,“前些時候魔界屢次來犯我崑崙,又在掌門回途程中造謠生事,想來用心險惡。弟子擔心,此乃魔界調虎離山之計。”
“你且安心。魔界不過區區幾千弟子如何敢攻上我崑崙?他們的用心,為師再清楚不過。我此番下山正是為了儘早與掌門商議此事。”
止戈低頭,“是弟子冒昧了。”
“我走後自會有玉女峰上的月滿仙姑前來鎮守。不過門中之事月滿仙姑是向來不愛插手的,你便要多費些心思了。”
“月滿仙姑……”止戈險些驚呼。要知道玉女峰上的月滿仙姑當年在誅魔大戰中可是單憑一己之力誅殺三千妖魔,名鎮四海。六界恢復秩序后,便隱居於玉女峰,不問世事。她功力高深,卻從不提師出何門,有傳言道,月滿仙姑曾是崑崙弟子,只是,無從考實。
天機捋捋白須,“月滿仙姑雖性情難測,但功力深厚,有她在,相信定會讓魔界中人忌憚三分,不敢來犯。”
“師父儘管放心,止戈定會處理好門中事務。”止戈頓了頓,又道,“還有一件事,姑姑打算閉關修鍊,特意差止戈向師父稟報。”
“嗯。子虞閉關再好不過,為師也可放心下山了。”
“師父,徒兒有一事不明。姑姑並未犯錯,為何師父仍不許她出素真閣半步?”
“你覺得為師對她太苛刻了?”
“止戈不敢。”
天機笑笑,沒有解釋,“許多事你還看不明白,也沒有必要明白。為師自有道理。”言罷,便留下止戈一人在大殿中回味,人已遠去。
腰間寒劍,劍穗翼翼。
師父,你口中的道理究竟是什麼?
你可知……徒兒已經陷入,再難脫身……
翌日,素真閣。
子虞坐在地上,背倚桃樹,自言自語,“你真的會講故事嗎?”
回答她的唯有一陣風聲。
子虞淡笑,她始終覺得背後桃樹能夠聽懂她講話,“我今日便要閉關修鍊衝破堪心之境。但願我出關之時能夠得償所願,聽聽你的故事,見見我思念的人。”
“我知道的,你能聽懂我說話。今日是特來向你告別的,日後怕是再難有機會能夠在桃花林下撫琴一曲了。”
桃花緩緩落下,似在告別。
子虞起身,拍拍身上泥塵。抬臂瞬間,劍已在手。她腳尖輕點,懸於半空,手中長儀劍泛出銀光,巨大劍氣捲起陣陣風浪,散落桃花隨劍氣流動,圍繞在素真閣周圍。銀光越來越強烈,逐漸彙集在劍尖,形成一個光亮的點,只聽一聲劍嘯,桃花瀰漫,素真閣外是一圈透明高牆。
這道結界,名唯一。子虞未給自己留一條後路,破除結界,唯有衝破堪心,再無他法。
止戈立在向華軒門前,看着不遠處素真閣四周散發的光亮,握緊了手中劍穗,眼裏儘是無奈和眷戀。
是的,他喜歡子虞。
很早以前,他第一次見她時,就已在她的星光水眸中迷醉。
看着她慢慢長大,他覺得那是世上最美好的事情。
“大師兄,你在想什麼呢?這麼出神。”身後響起宛人的聲音,止戈回過神來,轉身走到木椅邊坐下,“你怎麼來了?”
“你是我師兄,難道我還不能來坐坐?”宛人嘟着嘴。
“傻丫頭胡說些什麼。可是有人欺負你了?讓我想想誰有那膽子竟敢欺負咱們的宛人小師妹。”
“哎呀,大師兄,你,你笨死了!”宛人漲紅了臉,她雖平時大大咧咧,但好歹她也是個女兒家。她鍾情大師兄許久,全崑崙都知道,唯獨他像塊榆木疙瘩。
“師兄,你,我,唉呀……”
“宛人,你是不是不舒服?”止戈略有些擔憂。
“沒、沒事。”宛人起身,“那什麼,師兄,你多注意身子,別太累啊。我約了西珠師姐練功,先走了。”沒有給止戈說話的機會,宛人逃也似得跑了。
止戈搖搖頭,他顯然什麼都沒明白。
迷茫之際,門外走進一弟子,“啟稟大師兄,月滿仙姑到了。”
“嗯,月滿仙姑居住的西廂可佈置妥善?”
“早已打掃過幾次。”
止戈點點頭,“你也隨我去吧。”
而這邊,天機已經御風一日。眼見着天黑便能趕到青城與季子揚會面。
他早已在心中思索過千萬次,子虞,怕是再難留在崑崙了。
當初,子虞的母親背着尚在襁褓的她趕到崑崙,也是造化弄人,竟遇上百年難得下山的季子揚。那時候,子虞的母親已是病軀,硬撐着口氣來到崑崙為女兒求得一線生機,見到季子揚后,將襁褓中的她託付與於他后,便死在崑崙門前。
崑崙仙門向來慈悲度世,原本收下一個女嬰並無大礙。可,就在那時,地藏王現世。預言,此女乃是崑崙仙尊命輪訣,也就是亘古情,鴛鴦孽,姻緣劫。若不除之,必為大患。
但,生死簿一翻才知。子虞的母親三生前曾救過季子揚一命,命運輪迴,這一世才會找上季子揚,讓他報救命之恩。
殺,便絕了日後痛苦,護了千年名聲,。
不殺,便報了前世恩德,了了紅塵恩怨。
殺,不殺。一條命,一念之間。
他的選擇,當然是後者。
是啊,一向注重仁義道德的季子揚豈會為了一己之私而濫殺無辜,而且那人還是救命恩人的女兒。
不過,地藏王是誰?世間最善良的仙,寧肯自己永世沉淪在地獄火海也要度化惡鬼的他,自然不會胡言。
所以,季子揚與她成了世人眼中的兄妹。
為的,就是斷掉與她情念。兄妹相戀,有違倫理,天道不容。天機和季子揚都堅信,沒有人會敢挑戰,包括,他們自己。
世人皆是如此,自負到可笑,竟想與天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