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他的安撫
子虞神色清冷,手中的長儀劍猛然發力向著天機的心口刺去。
忽地,眼前閃過一抹白色的影子。
亮着寒光的劍刺進一個人的身體。子虞的手停滯下來,看着站在面前的人她愣住了。
“子虞。”
還是那聲淡淡地呼喚,一如既往的溫柔卻有一絲慍怒。
子虞不知所措,直到鮮血從季子揚心口溢出沿着劍身流下,她才倏地反應過來。
她低頭才發現,自己執劍的手竟在微微顫抖。
“哥哥……”她的聲音很沙啞,像是經歷什麼極其痛苦的事情。看着那源源不斷地流出的血,子虞一把將劍丟開。站在他面前不發一言。
季子揚看着她頗有些無奈,她總是這樣,只要稍不留意就會被別人、被自己傷得遍體鱗傷。若非月滿仙姑及時趕到皎月峽將事情的起因經過告知於他,恐怕待他出關之時,季子虞就真的不存在於世上。
他雖惱天機的擅自做主,可如今卻不是計較的時候。他向來是最為了解子虞的,她重感情且為人單純,容易意氣用事。再加上她本身就具有潛藏的神力,現如今得知真相,難保她不會魔性大發,鑄下大錯。
子虞的那一劍彷彿並未對季子揚造成任何傷害,即便他的白衣已被染紅,卻仍舊是一副高高在上,淡然處之的樣子。他看着子虞,輕聲勸慰,“逝者已逝,不必太過執着。”
“我沒有執着,是你們在逼我……”子虞垂下頭,不敢看他。
“是你自己在逼你自己。沒有誰可以強迫你。”季子揚慢慢地走上前,“止戈生前最敬重的是他的師父,最愛護的是他的師妹。你要殺他們,又將止戈置於何地?不忠不義嗎?”
“沒有誰是應該死的。子虞,你不能再錯下去。”季子揚溫柔地將她攬在懷中,他這才發現她已生紫發。
季子揚的心猛地一抽,他的逃避給她帶來了如此的多煩惱與災難嗎?竟逼得她黑髮成紫。
他的懷抱總是異樣的溫暖,子虞靠在他的胸口上格外有安全感,像一頭受傷的小獸終於回到可以蔭蔽她的地方。眼皮漸漸沉重起來,子虞哽咽着囁嚅一句,“哥,我好累。”
季子揚愛憐地撫撫她的腦袋,手發出淺淺的光芒,他柔言道,“累就好好睡一覺。”
她卸下防備,在他懷中沉沉睡去。
崑崙大殿。
天機坐在上方左側,對着正中央的季子虞耳語道,“子揚,你方才在眾人面前不該與季子虞如此親昵。天庭上本就有流言……”
還未等他說完,季子揚只是淡淡的答一句,“我不在意。”隨即便轉頭看向眾人。
水月華第一個站出來,“天厲上君,神器一事事關重大。對於季子虞偷盜神器一事,我想要一個合理的解釋。”
紫胤含着若有似無的笑意接話道,“其實若只是你崑崙內部的事情,我們是不便插手的,但牽扯到神器,便關係到六界。我們不會坐視不理。”
“是啊,這件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天機尊人應該最清楚吧。”月滿一身青衣緩緩步入,她看向天機,眼中似有不屑,“這種事情,尊人不是最擅長了嗎?”
天機站起來,似是想要解釋什麼,“月滿,蜀莫的事……”
月滿神色一暗,“往事不必再提。就事論事吧,尊人。”
“三千年前,自蒼華真儉道長離世起,太極圖便失去蹤影。而現在,盤古石、九黎壺一件件接二連三消失不見。諸位可知預示了什麼?”月滿問。
“古書上曾記,神器之中蘊含上古諸神的神力,若有心之人得到其中神力,世間天上地下難逢敵手。而且神器還可用於修鍊神身,不死不滅,永留於世。”宿星明君難能主動開口,他皺着眉,沒有往日的洒脫,表情沉重。
“試問一個人集齊全部神器,倘若他有本事能破除封印搶奪神力,自然也會有借神器修神身的能力。如若一個妖惡之徒擁有上古神力,且在世間不死不滅,後果不堪設想!”
季子揚微微蹙眉,“吾妹子虞,闖碧落,推天門,滅遺吾。盤古石、九黎壺皆因她而失,理當嚴懲。不知諸位有何見解?”
“依我看,這季子虞犯下滔天罪行,若是不處以誅仙之刑,恐怕難以服眾。”紫胤正言道。
水月華沉吟片刻,終是開口,“其實季子虞也不見得是故意偷盜。說不定,只是為人利用罷了。何況這件事情真假難辨,善惡難分。若是如此草率地執以誅仙之刑,只會人心惶惶,局勢會變得更糟。”
眾人不禁愕然,方才喊打喊殺最起勁的不就是水月華嗎?現在怎麼反倒求起情來?
許多事情靜下心來想想,其實漏洞百出,大有蹊蹺。水月華向來公正,她既不願姑息一個惡人,也不願冤枉一個無辜的人。因為她始終覺得季子虞眼中的那一片澄明不是可以偽裝的。
紫胤輕抿一口茶,緩緩道,“月華掌門此言差矣。且不論季子虞偷盜神器的目的究竟是什麼,單憑她推倒天門一事就已經可以判處誅仙之刑。”
月滿找了個虛位坐下,“紫胤真人,何必為難於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
“有些事情,可不能因為閱歷少,就可以逃脫罪責。否則天庭要那些天規做什麼。”
月滿輕笑,“我可沒有饒過她的意思。只是這誅仙台跳下去,魂飛魄散,連輪迴轉世的機會都沒有,未免也太過嚴厲。依我看,季子虞是個禍患,該除。斷她仙根,剔她仙骨,將她變成一個凡人即可。一來那骨碎心裂的痛苦也算是對她的懲罰,二來一個凡人掀不起什麼大的風浪。如何?”
“好了。”季子揚站起來,“一切事情皆因我管教不嚴而引起,季子虞犯下罪責,應當受罰。就如月滿仙姑所言,斷仙根、剔仙骨。而我,便自罰兩百神策。予諸位一個交代。”
“子揚,你瘋了?”
天機不敢置信,千年前季子虞犯下那麼多的罪孽也才七十二神策,如今只一個管教不嚴便承下兩百神策!縱他有再高深的功力又如何,兩百神策下去,且不說會白白折損千年功力,少不了也是一遭皮肉難以承受的痛苦。
“兩百神策未免太過重了些,上君還是再鄭重考慮一下吧。”水月華勸道。
“不必了,我既身為九重天上君,豈有減輕罪責的道理?今日我以身作則,來日方能使將士心服口服。”
“好!”紫胤拍手叫好,“既然上君意已決,大家便不要再阻攔。相信上君必能安然走出律己司。”
季子揚不想與紫胤過多糾纏,沒有答話,而是飄飄然地從容不迫地走下高台,前往律己司領罰。
這一天整座昆崙山出奇的靜。
神策的聲音,一聲一聲迴響在各處,一下一下重重地敲打在眾人心上。
然而,讓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是,想像中落魄的季子揚並未出現。
從律己司出來,他身上的白衣已化作紅衣,他的臉色略微有些蒼白。可他的表情卻仍舊是淡淡的樣子,彷彿剛剛只是做了一件小事,不見絲毫疼痛之感。要知道千萬年來,受神策之人哪一個不是走着進去,躺着出來,更有甚,從未出來過。
再觀季子揚,若非他身上淋漓的鮮血有誰會想到他剛剛承受了兩百神策?他的修為到底有多麼深厚,沒有人知道,更沒有人敢去探究。
“子清?”天機追上去。
“並無大礙。子虞的受刑之日安排在三天以後,這裏先交給你了,我先回長生殿。”
天機點點頭,“你好好歇息。”
季子揚放下心,乘雲而去,走時他的腳步有些虛浮。
剛到長生殿,一口甜腥湧上,季子揚靠在門沿,竟沒有力氣站起來。
他小憩一會兒,才勉強站起來,有些踉蹌地回到內殿。他靜息打坐,涼風從剛剛子虞打壞的窗戶里吹進,夾雜着泥土的味道。
許久未回長生殿,他今日才發現,從前的滿園梨花,竟都被盡數砍了。
回想起今天的事情,他心中隱隱有些不安。當他第一眼看到子虞時,她眼中的熊熊怒火,她眼中的恨,她眼中的恨意,不加掩飾。那個樣子,陌生得讓他無法靜心。
他從袖中拿出一把桃木做的摺扇,這是當初她入凈初池時,止戈交給他的。
他的手輕輕在上面摩挲,不知為何,千年前開始出現的不堪入目模糊幻象,這些日子越發明顯。隱約中,他總覺得他的記憶缺失了一段異常重要的,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而一切,似乎都離不開子虞呢。
此刻另一邊。
子虞悠悠醒來,眼前是無盡的黑暗,有一瞬間,她以為自己回到了凈初池。
手臂傳來莫名的酸痛感,她這才發現,她的手上腳下,都被很粗的鐵索鎖住,無論她怎樣掙扎都沒有半點用處。她每動一下,鐵鏈與鐵鏈,鐵鏈與地面之間就會發出刺耳的聲音。
哥哥,你又走了嗎?
子虞看着四周,不由地覺得有些悲涼。
她一直口口聲聲說著一切都是因為他們,可她心裏明白,若非她的一意孤行,事情的結果會改變很多。
她最恨的,應該是她自己。
在殘酷的現實面前,她無法接受所以選擇了逃避。可當一人獨處時,心裏卻比誰都明白。
“止戈、雲羌,你們要好好的等着我。不久后,我就會來陪你們。”
回看世間,似乎值得她留戀的,要麼被她捨棄,要麼捨棄了她。
活着,又有什麼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