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美二娘
石氏一聽，心想：“她倒是想生孫子呢！被說她命中注定是絕戶頭生不齣兒子來，就算她生了——”石氏心下一沉：“憑她能賺錢的本事，若再生了兒子，這個家哪裏還有我一點地位？”她眼睛凌厲一掃，暗暗道：“我會讓你的兒子長大了才怪！”
張氏被石氏惡毒陰冷的眼神嚇了一跳，忙問：“二嫂，你在尋思些什麼？”
石氏忙賠笑臉：“豈曾尋思什麼了？”又道：“娘，你說大嫂這去岑府幫忙，究竟能掙多少錢呢？”
張氏合計一番，說道：“哪裏知道呢。人家岑府事先又沒有明說的。”
石氏問：“娘就不怕大嫂藏私？”
張氏瞪了遠處的可橙一眼，道：“她倒是敢！”
石氏笑道：“那倒也是。不過我聽說強子的老婆也到岑府幫忙做綉活去了，咱們到時問她不就是了？”
張氏點點頭，心底暗道：“好險好險！好在強子的老婆也去，否則被李氏瞞住藏了私也不知道呢！”
這邊可橙吃飽了，也着實累了，便曲臂成枕，躺在草地里。
二月天，乍暖還寒，干起活來不怎麼感覺到冷，可一旦停下來，就開始覺得寒浸浸的。她緊了緊身上薄薄的破衣裳，眯着眼睛望着頭頂蔚藍蔚藍的天空，那上面有群鳥飛翔，彩蝶紛飛；再一側頭，見村裡紅花綠樹，生機盎然。村口那株大杏樹，花已全落，葉稠蔭翠，上面已經結了豆子大小的許多小杏。
可橙心想：“再多一段時間可又有杏子吃了！可惜僧多粥少，這杏花村只得這一株杏樹，怕也輪不到我吃了。我沒得吃倒也是正常，只是二姐秋梨必是有得吃的，她站在樹下一瞪眼，便是多兇悍的男孩子也會捧一捧杏子給她……”一面想，一面少不得怨原主不該活得這般窩囊，落得個人人欺負、任人宰割的境地——
正自胡思亂想，忽聽見一個尖尖的聲音道：“喲！你們家還吃這個——番薯呀？我們家豬才吃這個！沒法子，這些賤物吃了容易燒心！”
可橙支起身子，定睛一望，見眼前站着兩個婦女。站前頭的五六十歲，眉眼冷厲，說話的想必是她。
另一位卻是個渾身冒尖的中年婦女：三十來歲的年紀，紅綠衣裳，不倫不類，瘦小的身子，挽着尖尖的髮鬢——大概因為發量少，硬是被逼將圓鬢挽成了尖鬢，鬢上別著一枝鮮紅的三角梅，越發顯得她的臉三角起來。她眼睛是典型的下三白，尖尖的，鼻頭也尖，嘴巴小小的，看起來竟跟鳥嘴似的。此時此刻，她張着嘴，一張一合的接下婆婆的話：“就是呀！我們家豬才吃這個！你們一家老少下田呀？我們可不用下，這會子全都插好了呢！”
怎麼這世上竟有長得如此尖銳的女子？！未等張氏發作，可橙忍不住笑了起來。
尖女人瞪了她一眼，刻薄地道：“這不是三丫頭么！我說你笑什麼！”
可橙抿抿嘴說：“大嬸，我有名字的。”
一旁的秋萍秋蓉以及……張氏聽見這聲“大嬸”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尖女人氣得滿臉通紅，指着可橙道：“三丫頭，你嘴裏噴的什麼糞！你瞪大你的貓眼珠看看，我是大嬸不是？”
可橙見張氏笑就知道這個尖女人和張氏不對付，因此越發的裝起糊塗來：“哎，你不是大嬸嗎？我看你和我奶奶一樣的年紀——難道你想我喊你一聲‘奶奶’么？”說罷又沖那個年老的婦女問：“你說是不是呀？阿婆？”這下連那年老的婦女都黑了臉了。
尖女人閨名裏帶個“美”字，因她又特愛美，老是塗脂抹粉、又搔首弄姿的，外人便贈她一個外號“美娘子”。
她男人叫阿寶，排行第二，因此除了正經人喊她“寶二嫂”外，其他男人個個都喊她“美二娘”。杏花村裡，就數她和二嬸最是嘴碎多事，女人們都不愛搭理她們兩個，就男人們動不動都喜歡撩逗一下美二娘。
美二娘長得不算好看，但勝在“氣質”不良家，明裡暗裏湊上來獻殷勤的男人可不要太多。城裏才有青樓，誰曽去過？鎮上那些黑窯子的窯姐兒不乾不淨的，倒不如在美二娘身上下些功夫！隔三差五送些豆子稻米過去，就能一親芳澤！這筆買賣合算！
好在美二娘的男人天生缺根筋，除了賭，其他東西一概不理，竟放任妻子和其他男人調笑，這也算是杏花村的罕事一件。
美二娘的婆婆陳氏也是個拎不清的，她自己嫌大兒媳婦厲害，主持分家跟了小兒子過，誰知道小兒子不爭氣，地不好好種，田不好好耕，一味死蛇爛鱔的貪杯誤事，成天只會到鎮上喝小酒。
若不是這個小兒媳婦幫襯着，自己喝西北風去！因此也只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裝看不見罷了。心底時常也感嘆着：好在老頭子死得早，否則他的老臉往哪擱好？長此以往的，寶二嫂在婆家以功臣自居，竟然說一不二了，連丈夫婆婆都自覺為她騰地方接待來客！
春耕到了。整個杏花村個個都忙得雞飛狗跳、人仰馬翻的。但寶二叔照舊晃悠悠到鎮上喝小酒去了。寶二嫂和婆婆兩個連田也不用下，十里八鄉自有自覺上門幫忙的未婚青壯勞力。這不，才一上午的功夫，寶二嫂家那四畝水田就全部插好秧苗了。
石氏羨慕寶二嫂，有心想寶二嫂結交，但張氏嚴厲禁止，一見寶二嫂走近自己家門就拿掃把轟走，搞得石氏心裏好不爽快。
現在石氏見到寶二嫂過來，正準備說幾句好話呢。
誰知就聽見張氏皮笑肉不笑地道：“寶二嫂你跟個小孩子較什麼真？都說童言無忌，你生什麼氣呢？”
張氏討厭寶二嫂是有原由的，寶二嫂她婆婆陳氏老在自己面前顯擺這個顯擺那個，又說她大兒媳生不齣兒子來，自己家的小兒媳婦一舉就生了雙胞胎男孫出來！這十里八鄉的，可有幾個？
張氏也曾反駁她：“我家二嫂也是生了龍鳳胎的！”
陳氏就笑：“我家老大都有三個兒子！可你家老大隻得三個賠本貨！”
氣得張氏什麼似的，因此一看見她們婆媳兩個就氣不打一處來，更何況她還說了那樣的話？
石氏暗怪婆婆，忙滿面堆笑的問：“寶二嫂，你家大明小亮誰帶呀？”大明小亮就是寶二嫂的雙生子。
寶二嫂說：“隔壁嬸子幫忙看着呢！”
陳氏盯着可橙冷哼了一聲：“沒家教的野丫頭！難怪名字都沒有一個！”
可橙說：“婆婆說的是。一般來說，別人怎麼待我，我就怎麼待別人。就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
陳氏聽完這話，一張老臉立馬漲成了豬肝色。
張氏見狀樂得什麼似的，哈哈笑道：“你可說錯了，三丫頭如今有名字了！叫可橙，還是鎮上大夫給起的呢！”
寶二嫂知道在這裏討不到痛快，忙拉着婆婆一徑走了。
石氏心裏好生懊惱，正準備和寶二嫂好好攀扯一下交情的，誰知道又被個三丫頭給搗亂了！因此瞪着可橙，罵道：“大人說話，你個小孩子插什麼嘴！”
可橙說：“二嬸娘。她那不是罵我了嗎？難道我還不能為自己辯白一下？”
石氏咬牙切齒的道：“你就是該罵！哪有這麼跟長輩說話的！”
張氏難得幫了可橙一次，她慢悠悠的說：“可橙辯白得對。她算哪門子的長輩？上樑不正下樑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