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三日後的天氣如三日前一般的溫暖,菜市口人潮擁擠,議論紛紛。
文華耳邊湊着一名士兵,幾句話罷便點頭,起身來到顧蒼豐的身旁“大皇子,午時了。”
顧蒼豐看了一眼坐在側位的喬煬,喬煬知意便立馬抽出几案上紅簽扔到地上,發出令刑場上一大家子痛哭涕流的哀嚎“行刑!”
“哎呦呦,不敢看不敢看。”一位婦人連忙捂着懷裏的幼兒。
“斬的好!”
“好!”
…………
王雍此人生平壞事做盡,欺壓百姓之事沒少做過,百姓歡聲呼籲,自然高昂。此事便落得完美結局,那名刺殺太尉的刺客也未能倖免於死,還有戲班子的兩名刺殺者皆於一死,至於剩下的戲班子等人卻有幸無罪釋放。
“尚書令大人可要與本皇子一同回宮復命?”顧蒼豐先開口,文華這人在朝廷職雖輕權卻重,深得父皇信任,他自當要多親近親近。
文華謙遜一笑,齊肩的發勾在耳後,隨着微微低頭散在臉龐“微臣還有事要去處理,恕臣不能與大皇子一同,還請見諒。”
顧蒼豐笑着擺擺手“哈哈哈,無事無事,文大人是為父皇盡心儘力做事,那本皇子就先走一步了,呃…喬大人也辛苦了。”
“恭送大皇子。”文華與喬煬同聲將顧蒼豐送上了馬車。
文華整了整衣袖,周圍士兵圈着一眾百姓“喬大人不必用送了,這裏還有不少事情要麻煩喬大人善後。”
“那,文大人慢走。”喬煬點頭。
今日裏百姓皆因王雍處決一事舉杯同慶,而這邊鳳兮閣里的某位正在為一件事發愁。
衛子紀爬在床邊出神的望着那一疊衣服,送?不送?
柳依依今日着了一件梅花拖尾裙,額上點着好看的梅印,引得衛子紀一聲嘆息。
柳依依含笑為衛子紀斟上一杯茶“衛公子這就讓依依心寒了,是依依今日的衣裳太俗艷還是妝容沒上好呢?”
“誒!依依姑娘這哪的話,子紀這是睹物思過。”梅花阿,那這衣服送還是不送呢?
“哦?何過?”柳依依瞧了眼自己的衣裳梅花“梅花有何之過...”
衛子紀搖搖頭,押了一口熱茶“梅花無過,過在相遇。”
柳依依這才瞧見那疊衣服,微微笑,難不成是有了艷遇嗎?嗯?但這好似是一身男人衣服“即有牽挂之念,那便再相遇如何?看這過是否可以海涵了。”
“依依姑娘說的是。”那就送吧“依依姑娘也別見外了,直接喊我子紀吧。”
柳依依痛快應下“好,那子紀也是別再一直喚依依姑娘了。”
“是,柳姐姐。”衛子紀經她點播,拿上衣服包好,急匆匆出了門“子紀還有事就走了。”
柳依依回想那疊衣服,恩……男人的衣服,子紀這是瞧上了哪家公子?
而簡陋的小屋同時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人身着墨色便衣,齊肩的發無束無冠,一雙淡淡琥珀色眸子在小屋周圍看了看,才緩緩推木門進去。
“這次知道走大門了。”清雅的聲音從裏屋傳來。
來人聽了后,挑了挑眉,順着一截短短的青石小路往前走,聞到一股淡淡的清香飄出。
“沁嵐?你哪裏來的好茶?”來人好奇開口,腳下步子加快。
他進去時,就見小木桌上放着兩盞印着梅花的茶盅,熱氣冉冉而上,一旁的素衣人看着他開口“撿的。”
來人點點頭“運氣倒是不錯。”說著撩開衣袍坐在另一側。
“你這時來做何?”顧雁忊品了茶,又放下,微抬眼看他“尚書令大人。”
文華避而不答“沁嵐倒是好茶,可惜只能生在南泊,這不管是物是人,鋒芒畢露總會惹的各方垂涎。你說呢?”
顧雁忊不理會,輕叩着小木桌。
“太尉這案子恐怕還沒結。”文華斂了神色,開口。
顧雁忊抬頭看了他一眼“但這個結果是所有人想看的。”
“哦?”
“太尉的傷想必沒有大礙吧。”
“沒有。”文華點頭。
“這苦肉計用的倒是不錯,太尉想棄了王雍這顆棋子,皇帝也早想剷除太尉身邊的勢力。我不過是順着他們的意思罷了。”顧雁忊輕笑,從審案子開始,不管是那刺客,還是後面又抓回來的漏網之魚,都有意無意把矛頭指向王雍,背後定是受人之意。從一開始這案子的嫌疑人就被人定下了,不管是誰主事這案子,最後一定是王雍擔下這罪名,他不過就是走流程而已。
“你如何得知是太尉自導自演的?”文華一手托腮,一臉好奇。
顧雁忊有些輕微的出神,那時自己還只是懷疑太尉,沒有確定,直到那少年帶來的消息,他這才確定這案子不過是太尉演的一出好戲。
“有貴人相助。”顧雁忊緩緩說。
“??”
顧雁忊見他一臉錯愕,微微一笑“你是探了太尉的傷情,猜到的。”不是疑問而是肯定。
文華挑了挑眉,沒有否認。
“只是這王雍可是太尉一手提拔上來的,他們中間出了什麼間隔能讓太尉做的這麼絕?自斷一條臂膀,我倒是好奇的很。”文華想到這裏,笑的像只狡黠的狐狸。
“行路難,多歧路,怎能安在?”朝廷這個大染缸,情意是最不可能存在的東西。像是想到什麼,顧雁忊將眼裏風光放到那一口天窗里。
文華將茶盅放下,衣袖輕展放在膝上,看上去像個柔和的好人,總能給人親切感“那些人的都是甘之如飴,我們亦是,還請雁忊莫忘了與我的約定。”
顧雁忊輕笑,與這人約定就像與天下定了一個約定。
“叩叩叩---”
“恩?你這破地方,竟還有人來尋你?”文華覺得他是該走了,本以為堂堂正正進來便可以正正堂堂出去,再瞧家主大方一笑,已伸手做請與窗口外的高牆。
“不送了,尚書令大人。”
“……”文華覺得自己輕功一定會更進一步。
文華落在瓦上,蹲下,倒想看看是誰能來這地方。瞧見顧雁忊開門迎迓,恩?這少年是誰?
顧雁忊也有些驚訝,他本以為與眼前清秀的少年再無交集。再瞧,那手上捧着一疊衣服,頓時明了,側身與他讓位“進來吧。”
“那啥…領口有滴油漬印,不過我有請人做了一套一樣的。”都怪喬易汎!肯定是那日跟他吃飯被那爪子摸到了,害他洗了好久那油漬愣是沒洗下。
“無事。”帶着人進了主屋,接過衣服打開衣櫃放進去,輕輕撫了撫,反正他也是穿不得了。
這一幕衛子紀清楚的落進了眼裏,包括那人溫柔繾眷的神情。這到底是誰的衣服?如此珍重之物又怎能借給他穿?
顧雁忊合上衣櫃,請少年入座,將方才文華用的茶盅換了一個,用熱水沏了新茶“你那朋友如何了?”
“與戲班子的大傢伙已經都出了城,還是要多謝二…皇子。”衛子紀覺得在此地方叫二皇子怎麼有些怪異,這人也與皇子模樣差遠了。
“顧雁忊。”說了自己的名字后,顧雁忊又問“你可知這是何茶?”
“……”這可把衛子紀難住了,他是要說知道還是不知道?“子紀寡陋,不知。”
“哦?”顧雁忊看着有點拘謹的人“其實你不用拘束,雖貴為皇子,哪位皇子生活會如此這般?”
衛子紀聞着淡淡清氣,看着燒的火旺的暖爐“是沁嵐,南泊名茶。我在江湖中漂泊時也曾有幸嘗過。”
“子紀為何會過來找我?”
一聲子紀喚的少年心裏有些怪異,衛子紀真是不明白了,為什麼這人說出來的話總讓他這麼上心?“我家在江南水鄉,富甲一方,雖有胞弟卻還是生性頑劣,與江湖闖蕩,結盡海天友人。後來慕名京城而來,卻發現這裏與任何地方都不一樣。”
“有何不同?”顧雁忊卻想起了第一次在鳳兮閣見到這個少年。
“唉,你可別笑,我初來京中就碰見你兄弟……等等,我那天似乎聽見你兄弟喊另一個二弟……二弟……”衛子紀瞪大眼盯着對面的人。
“想起來?”言外之意,他可是一直都記得。
衛子紀現在覺得哭笑不得,自己在京中最衰的幾次全被對面這人遇見了。
“我可是記得那次你的身份是喬大人兒子的相好。”顧雁忊輕飄飄一句,令衛子紀直接垮了身子,扶着額,徹底沒有了拘謹,臉都丟盡了還要啥拘謹?
“我其實是個壯志凌雲的人!”衛子紀抬頭挺胸,眼裏一派認真。
“恩,前段夜裏還承蒙子紀出手相救。”顧雁忊輕笑,不動聲色的又提起了衛子紀一個痛,衛子紀發誓那晚是他來京里最衰的一次。
“唉哊,來着京里就沒有個好的回憶地方,除了如意坊還不錯。”衛子紀抬頭望着房梁,想着自己在如意坊手裏大把銀票的感覺,感覺心裏舒服多了。
“子紀不回家嗎?除夕將至。”顧雁忊起身把暖爐上的水壺填滿水。
“恩?今天是什麼時候了?”他還真沒想過回家,除夕什麼的娘親跟他老爹早就習慣看不到他了吧。回去肯定一頓揍,不能回去。
“初七。”顧雁忊手指摩挲着茶盅,明天臘八了呀,就要七個年頭了。
忽然腦海響起一個聲音。“雁忊,來,母妃熬的臘八粥,熱乎乎的,快來嘗嘗。”顧雁忊不太記得他娘的臉,但他總能記得那碗粥甜甜的糯糯的,一記就是十三年。
“二…顧雁忊,顧雁忊?雁忊!”
“恩?”顧雁忊回過神,才發覺自己竟然就這麼走神了。
“想啥呢,跟你說好幾句都沒不見你回應,太入神了吧,這萬一那天進了賊人就這麼把你背走了你都來不及反應。”衛子紀自是看出這人在想念着什麼。
“呵呵呵,子紀說的是。”很久沒有人這麼跟他說笑了。
衛子紀看了眼天色,站起來伸了伸腰“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顧雁忊起身相送“你還住在那兒?”
衛子紀點頭“對阿,喬易汎估計被他爹扔柴房了,好些時日沒見他,還着實無聊的不行。我明日還能不能過來?”衛子紀說完才發覺自己說了什麼,不想尷尬,又急忙加上一句“送你禮物哦!”
“哦?好阿,那我拭目以待了。”顧雁忊微挑眉,嘴角帶着淺淺的笑。
“最近麻煩你不少,總得意思意思,不然多不好意思。那我就走了,不必送了。”衛子紀踢了踢腳下的石頭,歪頭彎彎眼一笑。
“好。”顧雁忊看着遠去的藍色背影,緩緩退進屋裏關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