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四:烈女
現在,深夜一點鐘,皇后仍獨守空閨,她終於按奈不住內心的疑惑,翻身下床,赤腳踩在光滑的羊毛毯上,推開門探出頭去,召問守夜的女侍官。
“陛下呢?”她努力適應並試圖將高高在上的地位與自身平易近人的性格相融合。
“狄奧多拉陛下(聽到這個稱呼少女一征),阿爾費雷德陛下本來託人來說午夜之前會回來的,但是……”
“幫我更衣,我去看看。”狄奧多拉說。
女侍官依言幫女主人披上晨衣,將柔順的秀髮辮成辮子披在一邊,引領着女主人向皇帝的書房走去。
“狄奧多拉陛下。”書房門口的侍童向女主人表達自己的敬重。
“陛下呢?”狄奧多拉發問。
“是這樣的,卡蘿拉殿下(阿爾費雷德的侍童會以殿下尊稱卡蘿拉)早產,陛下前往探望了。”
“什麼?”狄奧多拉所想不到原因如此“儘快帶我去。”
亞歷山大宮今夜東邊一片黑暗,因為沒人想打擾皇帝與皇后的婚後第一夜,西邊卻燈火通明,因為在皇后懷孕前,即將誕生的這個嬰兒會是帝國的第一順位繼承人。狄奧多拉匆匆趕到時,看見身着黑色宮袍的御醫們扎推在一起,侍女和女侍官們或端着水盆進進出出,或抱着毛巾前後奔走。狄奧多拉走近,只一眼,便被水盆中濃郁的血腥味熏的俯下身去嘔吐。女侍官隨手拉過一個御醫。
“我現在沒有時間,哦,皇后陛下?”
“卡蘿拉閣下怎麼樣?”狄奧多拉用手帕掩住口鼻。
“非常不好,離預產期本身只剩三天,但是羊水破的太早,嬰兒可能是臍繞頸。”
“臍繞頸?”
“臍帶繞着嬰兒的脖子。”御醫答到。
“什麼?”狄奧多拉急忙步入產房旁邊的準備室,她知道阿爾費雷德在那裏。
“陛下,事到如今必須剖腹產,已經兩個小時了。”狄奧多拉聽到御醫這麼說到。
“剖腹產?在皇宮裏?這裏不是醫院,太亂來了!不如說你們為什麼沒有把還有三天生產的皇儲妃送往醫院?”阿爾費雷德指責到。
“抱歉,陛下,因為卡蘿拉閣......(阿爾費雷德瞪他一眼)殿下想要順產,所以……”其實大家都知道,卡蘿拉是害怕不滿她出身的貴族會在醫院那邊動什麼手腳,所以才堅持順產的。畢竟皇室醫院內部勢力盤根錯節,能插一手的人不在少數。
“陛下,要不要剖腹產果然還是問一下卡蘿拉自己的意見吧。”狄奧多拉覺的這是個絕佳的機會,無論對她自己還是對哈默爾恩。
“狄奧多拉,你?”阿爾費雷德明顯沒有會在這裏見到新婚妻子的認知。
“我擔心這邊的情況,所以過來看看,我現在進產房,問一問她自己的意思。”狄奧多拉解釋到。
“皇后陛下,未生育的女子不應該進產房,這……”連聖迪歐斯·索羅斯都說,未育女子進產房會受到詛咒。
“這都什麼時代了,還講這個。”狄奧多拉受出身廢棄宗教崇拜八百年的周國母親影響,對神的敬重實在有限。
“你去吧。”阿爾費雷德點點頭,別的女官害怕擔責任,絕對不會傳這個話。
“是。”狄奧多拉強忍住嘔吐的慾望,進入產室,然後被震驚的幾乎說不出話。
黃梨花木的圍帳四柱床上綻開大朵大朵的血跡,已經分不清原本的顏色。虛弱的產婦斜靠在枕頭上,涎水自嘴角落下,同樣大片大片的暈濕白色稠衣,她發出嘶心裂肺的嘶鳴,掙扎於滿室的血腥之間。卡蘿拉是少有的美人,是公認亞歷山大最美的女人,擁有“龍一樣深邃的眼睛”,然後現在,這深邃的眼睛暗淡無光。至少,這個如同吸血鬼一樣蒼白的女人和狄奧多拉在畫像與相片上見過的大相逕庭。
“卡蘿拉,卡蘿拉。”狄奧多拉輕喚女子的名字。
“是……誰?”卡蘿拉意識難以分辯來人。
“我是狄奧多拉·羅斯·彭德拉根,亞歷山大的新皇后。”
“弟妹……”卡蘿拉的意識回答
“陛下讓我問你,能不能接受剖腹產。”
“陛下,亨利·彭德拉根嗎?”兒媳直呼了曾是最高統治者的公公的名字。
“不是,是阿爾費雷德陛下。”是我的丈夫。
“是嗎,狄奧多拉……,你走進些。”狄奧多拉誠言走到床邊,握住卡蘿拉的手,她不論多看不起眼前女子的出身,也不得不同情她喪夫獨孕,艱難生產的遭遇。
“你發誓,這個孩子,你會好好照顧他(shehe)”卡蘿拉死死盯住狄奧多拉,這是她丈夫最信任人的妻子,她應當給予同樣的信任。
“嗯,但你不會……”不會死。
“答應我!”聲斯力竭。
“我答應,我發誓,對聖開瑞徹發誓!”饒是狄奧多拉不覺的卡蘿拉會死,也被她不顧一切的請求所感染,重重的點頭。
“讓醫生進來,我信……阿爾,更信威廉殿下正注視着我。”
狄奧多拉走出產室之前最後回頭,看向同為皇室妻子的嫂子,她女性的直覺使她感知到了什麼,然而迫於形勢的壓力,她沒有多想,依卡蘿拉的吩咐喚來準備剖腹產手術的醫生,然後回到準備室,在阿爾費雷德的沉默中,時間幾乎停滯,她感覺自己不能呼吸了,於是,皇後走上前,拉過皇帝的手,緩緩開口“她是一個勇敢的女人,我從她的眼睛裏看到了。”阿爾費雷德沒有說話,這個女人比想像中的識趣,也比想像中來的有用。
當不同於產婦的哀號聲,相對悅耳又像征新生命到來的嬰啼響起,已經是幾小時后了。狄奧多拉接過嬰兒的襁褓,讓孩子的叔父得以近距離觀察。
“名字您取過了吧?”縱使不是自己的孩子,母性卻存在於每一位女性的靈魂里。
“威莉亞,威莉亞·卡蘿爾·彭德拉根,紀念她的父親和母親。”阿爾費雷德答到,
“陛下,小皇子是男孩。”隨侍的女官道。
“什麼?”驚訝的是夫妻二人,狄奧多拉連忙察看,在阿爾費雷德嚴厲的目光下點點頭,一股涼意從腳跟湧上心頭,幸而這不是針對她,因為,阿爾費雷德陰鬱的看向亨利宮殿的方向。
“陛下,卡蘿拉殿下她……”御醫驚恐的聲音響起。
“卡蘿拉!”帝后對視一眼,先後步入產房,映入眼前的景像確使他們無法進一步動作。看來這個堅強的女子堅持只注射少量麻藥是為孩子的安全考慮,也是因此,她在術后疼痛的作用下轉醒。
卡蘿拉正緊握着手術剪,向自己的咽喉刺去,卻被忠心的女官搶住剪刀,血流不止。
“你在幹什麼?!!”阿爾費雷德率先反應過來。
“阿爾,孩子,怎麼樣……?”卡蘿拉用消耗生命的方式講話。
“金髮碧眼,和皇兄一模一樣,但是你……”。
“狄奧多拉,方才的誓言算數嗎?”
“當然……”。狄奧多拉恐懼伴隨嗚咽。
“威廉里奧·阿爾費雷德·彭德拉根。”母親為兒子取名,然後流連的目光轉過狄奧多拉手中的襁褓。
“謝謝,再見。”虛弱產婦爆發出全身的力量,氣勢使女官鬆開了手術剪,然後一剪封喉。
朦朧中,卡蘿拉看見了很多。在第三次北海戰征中救下皇儲的自己,折服於皇儲的溫柔與威嚴的自己,下定決心成為皇儲聯繫皇室與平民橋樑的自己,獲得了二皇子和小公主認同的自己,被太上皇和舊貴族排擠的自己,孕育着帝國的未來與希望的自己,以及……看到威廉因急病發作,蒼促離世的屍體的自己。現在,為威廉誕下繼承人的任務已經完成,她已經沒有心力再去承受來自周圍的惡意了,她應該回到自己的丈夫身邊去。走馬燈結束,卻歸於黑暗之前,她只有一個想法“死得其所,此生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