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鴻門夜宴毒下美人計
酉時一刻,迎接蕭錦棠前往東宮的小轎停在了棠棣閣門口。來人依舊是汪庭,只不過這次他是走着來的。
屋外落雪簌簌,門前一道暗色血跡早已浸沒在青石地里。汪庭踩過門檻,面色很是不好。他也沒叫隨侍太監攙着。待走近一看,蕭錦棠才看見汪庭臉上青紫不堪,像是被人用了刑。
蕭錦棠早已整裝坐於堂前飲茶,汪庭卻絲毫沒了早上那囂張跋扈的勁兒。見了蕭錦棠噗通一下便跪着磕了一個響頭。
見汪庭跪了,屋外的一眾太監根本不敢進門,手捧錦盒跪在雪地里,齊聲道:“太子殿下有請,還請九殿下更衣移步東宮。”
蕭錦棠很清楚這是蕭錦輝慣用的套路,先是叫人給你一巴掌,然後再賞給你一甜棗。如此循環往複,令人既懼又貪。利用那一丁點的好處來籠絡人心,蕭錦輝委實老謀深算。
汪庭跪在地上,瑟縮的像條敗狗。
蕭錦棠垂眸看見汪庭正悄悄抬眼瞟向自己,心念一轉,將茶碗一放便蹲身握住汪庭的手:
“今日風寒天涼,公公數次來我這棠棣閣也是辛苦。怎還行得如此大禮?”
汪庭不敢抬頭,眼角餘光瞟着蕭錦棠唇角帶笑。心中更是驚疑不定。見蕭錦棠紆尊攙扶,又不禁想起今日太子賞給自己的一頓掌嘴板子,心頭更是無限惶恐。
蕭錦棠見汪庭似癱軟在地上一般。正欲發問,卻見汪庭自己撐着地緩緩站起:“殿下真是折煞奴才了。老奴卑賤之身,怎能讓殿下紆尊攙扶?”
蕭錦棠面不改色,心中已猜到七八分今日東宮所發生之事。
汪庭對蕭錦棠鞠了一躬,彎腰低頭緩緩挪向了一邊:“殿下,時辰不早了,還請快些上轎吧。”
蕭錦棠略略點頭。此時薄暮低垂,天邊暗沉。下了一天的雪后,雲層漸漸變薄,雲邊隱約的透出些模糊的夕陽幻色,墨色天際和似血殘陽交融,無端的像是一線乾涸濃腥的血。
深幽的宮道似一隻擇人而噬的巨口,蕭錦棠捏了捏着袖中包好的花生粉末,眸光暗暗瞥向隨轎而行的汪庭。
這次汪庭鮮少的沒有同蕭錦棠說話,反倒是離蕭錦棠遠遠的。
蕭錦棠早已料到太子震怒。但從汪庭的反應來看,怕是今晚太子可不是叫自己來陪宴敲打自己的,而是來問罪的。
汪庭奉命來找自己麻煩,為表大度蕭錦輝竟讓親信受刑使了一出苦肉計。屆時再將汪庭多年忠心剖白一番,弄得似自己的過錯。如此皆大歡喜,自己再不敢私見皇帝。
只待聖上不久之後龍馭賓天,再慢慢收拾自己也不遲。
蕭錦輝從未信任過蕭錦棠,而僅有的一點連繫更是隨着蕭錦棠的年紀越來越大而越來越少。
蕭錦輝很清楚,一個人的羽翼是無法通過外力環境而折斷的。只要有心,一朝得風入水,便是龍入江洋鳳鳴九天再不回頭。
除非蕭錦棠死了。
蕭錦棠將那包包着花生末的紙包悄悄放入了袖口的暗袋裏。
載着蕭錦棠的軟轎穩穩的停在了東宮的後面的小側門處,一個老太監將這僅能容一人過的破木門打開,露出門后錦繡煌煌。
東宮如以往一般燈花粲然,但繁華背後便是錦繡地獄。蕭錦棠隨着汪庭一路來到蕭錦輝的寢殿。
蕭錦棠心下疑竇叢生,可面上卻不露聲色。以往蕭錦輝同他會面都是在偏殿進行。這來寢殿又是何意?難不成蕭錦輝這次不是來找資金興師問罪,而是坐不住了準備暗下動手的?
現下春寒料峭,地暖還仍燒着。
蕭錦棠只覺着宮殿裏委實太熱了。即便他穿的單薄,可衣衫下還是悶出了些微汗。
東宮上下門窗緊閉密不透風,香爐里燒着略帶辛辣的沉香,裊裊的煙混着食物的香味脂粉的香氣熏得人渾渾噩噩甚至是有些飄飄然。像是一池子暖融的香湯,直教人魂酥骨松情願溺死在這無邊暖意中。
蕭錦輝早已在寢宮等着蕭錦棠,見蕭錦棠被汪庭領着進來,忽的將手中端着的瓷杯放開。
瓷杯觸地頃刻粉碎,清脆的聲音瞬間打碎了蕭錦棠有些恍然的思緒。他見蕭錦輝正端坐桌后凝視着自己,不禁心裏發緊。
蕭錦棠抿着唇,努力的想要自己鎮定下來——
摔杯無非是為了警告自己罷了,若是現在自亂陣腳,一會兒便再無自保之計。
汪庭見狀,告了聲安后正欲吩咐人將碎渣收拾了。可還沒吩咐下去,便聽得蕭錦輝道:“汪庭,你下去。”
汪庭的視線在蕭錦棠與蕭錦輝之間來回的打了個轉兒,告了聲禮后便將門帶上下去了。
室內又只剩下這兄弟二人,不過是一個坐着,一個卻走了幾步后在另一人身前跪了下來。
“臣弟參見太子殿下。”
蕭錦輝看着俯首貼地的蕭錦棠不由得皺了皺眉,眼中疑惑更甚:“錦棠,你這是做什麼。”
蕭錦棠聞言將身子伏低更甚:“臣弟見皇兄本該如此。”
蕭錦輝被蕭錦棠的話梗了一下,原本備好想敲打敲打蕭錦棠的話愣是一個字兒都說不出。且見蕭錦棠依舊如此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不禁心頭有些發惱,說的話也有些亂了章序:
“你這是打算怎樣?本宮召你前來無非不過吃個飯罷了。”
蕭錦輝本以為蕭錦棠會給汪庭難堪。畢竟他殺了蕭錦棠的貼身侍婢。本想着自己既折了蕭錦棠一條臂膀,算是在蕭錦棠身上狠狠捅了一刀子。既能起到敲山震虎之意。也讓他知道自己的斤兩,明白自己永遠不過是依附東宮而生的人。
你想活下去,那就當條狗,把頭抵在塵埃里。
若是抬了頭想當一頭狼,那就別怪主人家一刀將你的頭給剁下來。
蕭錦棠深深吸了口氣,定定的看着眼前那堆碎瓷渣緩緩道:“可臣弟不敢這麼想,臣弟一向仰仗皇兄,依賴皇兄...可如今卻怕有心人亂了皇兄耳目。還請皇兄恕了臣弟的罪。”
這一番話蕭錦棠說的情真意切,禍水東引的不露絲毫痕迹。蕭錦輝看着蕭錦棠伏在地上微微顫抖的身子,心頭的火也不禁下去了幾分:
“本宮不是懷疑你,只是宮中人云亦云,可總歸是一句空穴不來風的理。”
蕭錦棠聞言,忽的微微仰頭看着蕭錦輝的袍腳,竟是一副委屈得欲哭無淚的模樣。看的蕭錦輝恍惚想起了當年那個抱着自己母妃哭的撕心裂肺又抓住自己袍角的怯生生的小九弟。
“皇兄!臣弟不過是向父皇...討了些藥材罷了。”
蕭錦棠越說聲音越低,最後竟是帶上了哭腔:“臣弟與皇兄同氣連枝,可錦月是臣弟的妹妹,見她小小年紀便整日抱病,臣弟心底委實難受。”
“至於前去太清閣,臣弟不過是去探望父皇聊表孝心,卻不曾想說錯了話兒惹得父皇發怒。若是這點,還請皇兄替父皇責罰臣弟。”
蕭錦輝看着俯身於地的九弟,心想蕭錦棠所說的話跟他安插在太清閣中的人說的並無一二,心中的疑竇不禁打消了大半。
也是,他這個弟弟性格一向軟弱,從來不爭不搶。更別說在宮中有些什麼勢力了。
如果他肯爭氣些,也淪落不到像被汪庭之流的太監騎到頭上作威作福。雖說汪庭是受自己指派去尋蕭錦棠的晦氣,但若蕭錦棠搬出皇子身份斥責乃至對汪庭用刑皆是合情合理。
但若他骨子硬氣些,蕭錦棠也絕不可能活到現在。
蕭錦輝伸出手捻住蕭錦棠的下頜,強迫他抬起頭來。見着蕭錦棠是真的哭了出來,蕭錦輝沒由來的不知從哪生出一股子氣。
看這眉宇凌厲的相貌,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這人心氣兒有多高。可誰知這張好皮囊下面塞了一個怎樣窩囊無用的靈魂?
儷嬪風華絕然,可這雙眼睛分明和儷嬪一模一樣。卻怎麼也沒其母半分氣度風華。
蕭錦輝鬆了手,示意蕭錦棠起身。
蕭錦棠母妃早亡,在這深宮之中,若是沒有一個有勢力的母妃,那皇子便如無根浮萍。
自己是蕭錦棠這無根浮萍唯一的靠山,自己若是倒了,那蕭錦棠絕不會不知唇亡齒寒的理兒。
看着蕭錦棠微微顫抖不敢起身的樣子,蕭錦輝終是打消了最後那點疑慮,只覺是自己多慮了。
“錦棠,起來說話罷。”
蕭錦棠心中暗暗長舒一口氣,只道是終於將太子心中疑慮打消了。
可若是待會兒太子細想起來自己的話,怕是會發現漏洞太多,隱瞞太多,會更起疑心。
屆時再解釋,便會全盤變成掩飾。至那時,自己必定九死一生。
他必須和耶律洛央儘快碰面,否則等蕭錦輝反應過來,他便再無反擊之時。
蕭錦棠垂了垂眸,謝了蕭錦輝后便落座同蕭錦輝一同吃起了飯。席間二人相談甚歡,推杯換盞,倒像是尋常人家久未謀面的兄弟一般。
酒過三巡,蕭錦輝似有些微醺了。他看着蕭錦棠全程都沒動兩筷子菜,揚手將一桌子珍饈掃到地上。
“怎如此拘謹?可是本宮廚子做的飯菜不合九弟口味?”
杯盤噹啷落地,碎瓷四濺。蕭錦棠面色一沉,慌忙謝罪。道自己是胃口不好,一向少食。
蕭錦輝輕蔑一笑,將酒壺往蕭錦棠跟前一放:“年紀亦是不小了,縮頭畏尾的倒像是個不爭氣的奴才。”
蕭錦棠看着眼前的酒壺,心中忐忑。他不知這壺是不是鴛鴦壺,若是,那這可不是賞賜美酒,而是催命鴆毒。
蕭錦輝似沒注意到蕭錦棠眼底的複雜神色,他竟親自執壺將酒杯斟滿,盯着蕭錦棠緩緩道:
“皇弟便喝了罷。”
蕭錦棠心知自己是再無理由推脫。他拿起酒杯,一飲而盡,卻被嗆辣的酒液燒的不住咳嗽。
蕭錦輝見狀大笑。蕭錦棠趁機彎下腰拭去額上冷汗。可就在這俯身的瞬間,一陣寒意瞬間從他的腳底往脊樑上竄去——
他分明看見了太子寢宮內重重錦簾后的刀光!
這分明就是一場鴻門宴!蕭錦輝從未信任過自己,若是今日自己稍有不慎,這就是自己的死地!
蕭錦棠瞬間汗濕重衫,同時心中慶幸自己沒和蕭錦輝魚死網破,他緩了緩氣兒,滿面通紅:
“皇兄這裏的酒果真不似凡物,臣弟委實…不勝酒力。”
蕭錦輝哈哈大笑,大手一揮:“美酒當配美人!烈酒當配絕色!”
蕭錦輝話音剛落,蕭錦棠還未反應過來便見寢宮大門被汪庭推開。
“太子有賞——”
蕭錦棠驚疑不定的看着手捧錦盤錦盒魚貫而入的太監們,門口汪庭高聲念道:
“太子殿下體恤弟妹,特賜九殿下魏紫色雲浪銀絲禮服一套,賜三公主殿下百花穿蝶灑金趙粉裙一件,東珠粉晶穿玉蓮花瓔珞兩串——”
蕭錦棠心下忐忑,但又猜不準蕭錦輝到底在想些什麼。見太監們齊刷刷的在殿內跪了一地。蕭錦棠抬眸瞥見蕭錦輝倚着軟靠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心頭驀的一驚。
他忙起身,正欲跪下謝恩,卻被蕭錦輝抬手攙住:
“還沒完呢,錦棠,你也快十六歲了吧?“
蕭錦棠訝然回頭,卻聽得蕭錦輝在自己耳畔幽幽道:“十六歲是個好年紀,今日本宮便送你這份大禮。”
汪庭意會的點了點頭,轉身往外拍了拍手:“抬進來。”
四個身強力壯的太監抬着一卷華麗彩綉羊絨毯自門外而入,汪庭又拍了拍手,門外又進了一隊侍女。
那些侍女手腳輕快的將蕭錦輝掃落於地的飯食和殘渣清掃乾淨,又給香爐添了些香便退下了。
待到這一切做好,那四個太監單膝下跪,捏着絨毯邊緣以巧勁兒一拋——
猩紅色的毯子上綉着繁複華美的花鳥仕女圖,隨着毯子滾動迤邐開來。似徐徐展開一幅綺麗畫卷。畫中花鳥魚蟲栩栩如生,隨着毯子的移動連那些蝶鵲花鳥似於畫中蹁躚。
但這毯子再瑰麗再巧奪天工,卻也比不上盡頭處所包裹着的女人。
她披散着一頭黑玉一般的捲髮,發梢帶了些金色。像是沾染了草原上最初的一抹陽光。
女子緩緩起身,除卻身上遮掩的肚兜兒便只剩一席淡紫色的薄紗罩身。
蕭錦輝獃滯的看着女子玲瓏有致朦朧於紗下的胴體。半晌鼓掌大笑,喜道:“果真絕色!賞!”
蕭錦棠的心卻涼了半截,那女子回眸顧盼,灰藍色的瞳正正撞進了蕭錦棠的眼底。
他未曾料到,蕭錦輝賜他的女人竟是耶律洛央!
蕭錦輝的算盤再明顯不過,他竟是要讓自己沉溺於女色,至此已女人掌控自己。
耶律洛央看着蕭錦棠,眼底劃過一絲驚慌。但見蕭錦棠面無表情,自己亦不能暴露。便對着蕭錦輝盈盈拜下:
“洛央參加太子殿下。”
蕭錦棠此時心中百味陳雜,他自詡看穿了蕭錦輝的一切,卻不想自己依舊低估了蕭錦輝。
蕭錦輝生性多疑。而蕭錦棠又是個油鹽不進的人,自己再怎麼裝無欲無求不爭不搶也難逃蕭錦輝的懷疑。
至始至終,蕭錦輝信的,只有他自己。
既然不確定蕭錦棠徹底是否徹底依附自己,那便令之沉溺於女色。
女人永遠是對付男人最好的武器。她們柔情似水,身體綿軟溫潤如暖玉。自古溫柔鄉便是銷魂蝕骨窟,磨滅埋葬了多少英雄好男兒。
“錦棠,你瞧你都長成一個男子漢了,身側沒有一兩個侍妾怎說得過去?”
蕭錦輝抿了一口酒,鷹隼似的眸看向蕭錦棠:“如此,本宮便將此女賞賜於你,你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