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有大麻煩了
事情很嚴重,范建國很害怕。
我忙問:“報警了嗎……”話一剛說出口,才發現自己這話說幼稚,不過是兩個老人都鬥嘴而已。
人上一百形形色色,這裏住了兩百多位老人。有人地方就有江湖,就有矛盾,更何況這裏都是六十歲以上的老江湖。老頭老太太們擠在這一方小小天地,哪能沒有摩擦,調解好就是,報警犯不着。真報警,反顯得我這個管理者工作能力不行。
范建國搖頭:“沒有,剛才我心一慌,忘記了。要不,我現在打電話?”
我忙按住他的手:“別打,我這就上街去尋人。”
說罷,匆匆跑回自己辦公室,拿了車鑰匙就要出門。
忘記說了,桂花鎮福利院給我配了一輛專車,專門用來接送老人搬運貨物。這車挺不錯,牌子也響亮,乃是傳說中的傳奇神車——五菱宏光。
“顧領導,不用出去了,我已經叫了人上街去把王進勇抓回來。”范建國尾隨而至。
“那就好,那就好。”我沒有意識范建國話中另外的意思,只問:“你讓誰去抓王進勇,別弄出事來或者傷了人,那樣就不好辦了。”
范建國:“請領導放心,我讓車前和車松兩兄弟去抓人。”
我來新單位沒幾日,雖然儘力進入工作狀態,但因為人實在太多,還是認不了幾個人。但這車氏兄弟恰好知道,原因很簡單,這兩人實在太突出了,和腰椎間盤一樣。
院裏的老人的年齡段跨度極大,從六十到九十都有,身體狀況也各不相同。有人吃嘛嘛香,走路虎虎風生,有人則病得只能整天躺在床上,這車氏兄弟就是那種身體倍兒棒的那種。
他們以前是山區的農民,大約是太窮,打了一輩子光棍,臨到老了,只能到這裏來。
這二人大約是在幹了一輩子體力活,身體非常好,到養老院之後也閑不住,把院子裏的花花草草都拔掉種了菜。院子裏但凡有活兒,他們也搶着幫忙。
我嚴重懷疑他們身子之所以這麼棒是修鍊了童子功,家庭生活果然是一個男人健康最大的敵人啊!
有這兩弟兄出去尋人最好不過,也不怕出什麼意外。如果換成其他老頭來太太,真磕着碰着,還真不好交差。
“那就好,那就好,你回去休息吧!”
“領導……我我我……”范建國卻沒用動。
“怎麼了?”
“領導,你看這樣,我就坐在你辦公室等着好了。我如果下去,如果車家兄弟沒有抓到王進勇,那人突然提刀沖回來,我可打不過他。反正,在事情沒有解決之前,我不走。領導……你抽煙。”
范建國一臉惶惑,他從懷裏掏出一包中華,遞了一支給我。
我一楞,這個范建國抽煙抽這麼好,每月的煙錢都當我半個月工資了。又定睛看去,才發現這人穿着倒是體面,一身名牌,腳上蹬着一雙小白鞋,看起來就是個摩登的小老頭。
“放心好了,你和王進勇又沒有深仇大恨,不過是老人間的犯口角,等下我幫你勸勸,王進勇氣消了就好。大家都在養老院這個大家庭生活,將來還要相處一輩子的。”
“不不不,領導,我和姓王的這個仇結大了,誰勸都沒有用。他今天肯定是要殺我的,我不走我不走。”已經是初秋,天氣已經涼下去了,范建國額頭上還是出了一層細汗。他面色有點蒼白,眼睛裏全是驚恐。
“老范,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你不說我怎麼知道,也沒辦法幫你調解啊!。”看他表情不像是做偽,我心中被激起了強烈的好奇心。
在我催問再三之下,范建國忸怩了半天,才道:“是因為一個女人。”
“女人……這個,這個……”
“哎,是因為一個女人,就是咱們院裏的何芳平。”大約是因為受到死亡的威脅,范建國一邊悶頭抽煙,一邊將這事的來龍去脈詳細地同我說了一遍。
事情是這樣,這個何芳平今年六十歲,是個外地人。二十年前嫁給了桂花鎮一個離異男人,一直沒有生育。
她男人死後,因為雙方都沒有子女,就住進了養老院。
這個何芳平年輕時是個風流的人,一來就和王進勇偷偷好上了。這個時候,范建國也住了進來。
老范手頭闊綽,為人又大方,見何芳平生得還算端正,又有可能是窮極無聊,橫插了一杠。於是,三個老人談起了三角戀愛。
愛人的世界裏如何容得下第三者,范建國和王進勇勢成水火,平日裏齟齬不斷。今天兩人又碰了面,一言不合,矛盾來了個總爆發,王進勇放話要砍死范建國。
聽完他的講述,我哭笑不得。老范、王進勇還有那何芳平三個老頭老太太加一起都快兩百歲了,還談什麼戀愛,看架勢還要鬧出流血事件,至於嗎?
也對,這一代人年輕時都生活在一個相對閉塞的社會環境中,當時也沒有自由戀愛一說,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雙方家長一碰頭覺得合適了,就把兩個年輕人送入洞房。在窮困年代,愛情不是必需品。
臨到老了,吃穿不愁,沒有牽挂,倒是追求起感情生活了,這也可以理解。
我給范建國泡了一杯茶,安慰道:“老范,王進勇只不過是在氣頭上,倒不至於用刀砍人。等下他回來,我把你們三人叫在一起調解一下,事情總會得到解決的。”
“恩,那就多謝領導了。”范建國謝了一聲,一邊和我抽煙聊天,一邊掏出手機有一搭無一搭地鼓搗着。
我眼睛瞟了一下,是蘋果X,這老范經濟條件不錯,難怪能夠第三者插足。老年人因為沒有多少收入,在婚戀市場上也挺現實的。
正聊着,突然聽到樓下有汽車那刺耳的剎車聲,然後是砰地摔門聲。一個女孩子高聲問門衛:“哪個是顧闖,在不在?”
聲音很不客氣。
我的辦公室在二樓,靠着福利院大門,樓下就是門衛室。
聽到有人喊,心中好奇,伸出頭去,就看到一個身穿米黃色風衣的二十來歲的女孩子,正氣勢洶洶地站在一輛黑色奔馳SUV旁邊。
“我就是顧闖,請問找我有什麼事?”
這個時候,身邊的范建國驚喜地叫道:“宋櫻,是我,你舅舅要被人殺了,快來快來!”
原來這女孩子竟然是范建國的外甥女,她怎麼來了?
我回頭看了看,范建國:“我先前打的電話。”
看到舅舅,宋嬰:“好啊,我好好的把舅舅送養老院來,你們不好好照顧他,還把人關起來,如果老人有事我跟你們沒完。”
說罷,她就蹬蹬地朝樓梯跑去。
不片刻,整座大樓都響起了清脆的高跟鞋的聲音。
我感覺有點莫名其妙,好好地找范建國了解情況,怎麼就成了把人關起來,這哪兒跟哪兒?
宋櫻來得好快,只片刻就風風火火地衝進辦公室。
她大約二十四五歲,大約一米六十五,瘦高個,五官精緻漂亮,短髮燙了,顯得幹練利索,是個很漂亮洋氣的女孩子,看得人眼睛一亮。
“宋櫻,你終於來了,舅舅快要被人殺了,還好你來了,舅舅好慘啊!”顯然,宋櫻在家裏是很強勢的一個人,看到外甥女,范建國眼圈紅了。
宋櫻看到舅舅流淚,心中一痛,握住他的手在手背上拍了拍,安慰:“沒事的,沒事的,舅舅,你放心好了只要我在,就沒有人敢欺負你。”
說罷,她將手上的包重重地朝辦公桌上一摔,厲聲對我呵斥:“你們養老院怎麼回事,好好的一個老人交給你,就變成這樣了。誰家沒有老人,誰沒有老的時候,今天你們不給我個說法,咱們沒完!不,我現在就要投訴你。”
說罷,她從包里拿出手機,對着我和掛在脖子下的工作牌就嚓嚓地拍起來。
拍完大約是覺得不甚滿意,又換了個角度,再來一次。
“喂喂,你這是幹什麼,又關我什麼事?”我發現事情不對,忙打開攝象頭開始錄象,道:“宋櫻女士,今天的事情是你舅舅和王進勇因為口角發生衝突,我正在調解。你這是在做什麼,就算你舉報我福利院也沒用,世界上的事情總脫不過一個理吧?范建國,你快跟你外甥女說說。”
范建國剛要張嘴,宋櫻打斷他的話:“舅舅,你不用怕,一切有我,大不了不住這家養老院就是,咱們回家,我給你請個保姆。顧闖,你說和你們沒有關係,真是笑話了。老人送你們這裏來是讓你們好好照顧他的飲食起居,又不是上前線,整天刀光劍影的,老人真嚇出個好歹你負責得起嗎?我要向民政局投訴,投訴你不作為。對了,你和民政局是一家人,官官相護,投訴上去也沒用,我得另外想個辦法。”
我心中又好氣又好笑:“宋櫻,我就是一個普通工作人員,可不是官,這件事真同我沒有關係,你還是聽老范把事情說清楚吧!”
“又有什麼好說的,事情是明擺着的,我舅舅都哭了。”看得出來,宋櫻挺有錢的。這年頭,有錢又漂亮的姑娘脾氣多半不好。而且,我省的女孩子性格潑辣那是有歷史傳統的。
一般來說,一個家庭都是有由女人做主,做丈夫的都是趴耳朵。
家裏若是有個不爭氣的兒子,做母親的多半都會說:“得給你找個老婆,讓老婆把你管起來。”
宋櫻:“好,既然投訴到民政局拿你沒轍,我就發微信發微博曝光你。對了,忘記告訴你了,我的是有着五十萬粉絲的微博大V,我要讓全國人民都知道你。”
我抽了一口冷氣,這也太不講道理了:“你想怎麼樣?”不會是要碰福利院的瓷,敲詐國家吧?不對啊,她看起來很有錢的樣子,至於嗎?
宋櫻一邊麻利弄着手機,一邊道:“事情要想解決也簡單,你代表院裏向我舅舅賠禮道歉,然後將兇手扭送司法機關判上三年五年。你考慮得怎麼樣,我要發微博了。”
說著,她把手機向我晃了晃,上面霍然貼着我的照片。
在上面,我一臉灰敗,怎麼看都是個反面角色。
宋櫻拍照技術還真不錯。
這也太蠻橫了,賠禮道歉可以,為了工作,為了大局,我可以忍。可將王進勇送去派出所,還要走法律途徑,至於嗎?
我叫顧闖,顧慮重重的顧,我剛到民政福利院,原本想好好表現,做一個合格的人民公僕,為大眾服務。
今天是我上班后所處理的第一個突發事件,院長他老人家不在,沒人在前頭頂着,我有大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