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顧明月的身上都是血，尤其是那一雙手，已經變得血肉模糊，不用去想也能猜到她之前遭受了怎樣的虐待。周其山只覺得心裏像被人插了根針一樣的難受，只是他越是難受，臉上的表情卻越是雲淡風輕，彷彿顧明月於他而言，真的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罷了。
“大哥，看來你我今天，必然只能活一個了。只是弟弟向來貪生怕死，就只能委屈大哥你了。明年今日，弟弟一定會為你多燒些紙錢。”周其海得意地笑道，鬥了十幾年，費了那麼多心力，受了那麼多委屈，終於周其山還是折在了他的手上。
“對了，大哥，你外面帶來的人我也會一定讓他們陪你一起上路，以免黃泉路上大哥覺得孤單。還有這位，”說著，周其海命人潑了一桶水在顧明月身上，寒夜裏刺骨的涼意將顧明月從昏迷中生生拽了出來，她艱難地抬起頭，一眼就看到了獨自站在院子裏的周其山。顧明月頓時心裏一緊，她已經讓穀雨把據點的地圖轉交給周其山，按理來說，有了那幅地圖的幫助攻下據點應該輕而易舉，怎麼會淪落到如今只有周其山一個人抗敵的局面，難道說…顧明月不敢再想，她死死地盯着周其山，生死關頭，她已經不想知道其中緣由了，她唯一的念頭便是想着如何讓周其山脫困。
饒是顧明月再不想承認，她也已經意識到了，自己其實非常不情願周其山死掉，不情願到她甚至願意用自己的命去換周其山的命。
周其山看着顧明月的眼神，從裏面讀到了很多情緒，驚訝、疑惑、不舍......一時間，他心頭突然湧現出了一個大膽的想法，這個想法讓他不由自主地笑了出來，那笑容就像顧明月以前見過的所有笑容一樣，好看得就像澠州三月里盛開的桃花。
周其海並沒有看到預想中兩人痛哭求饒的場景，反而看到了兩人死前的依依惜別，他不禁有些惱怒，舉起槍對準了顧明月的頭，“大哥，不如我們做個交換，你跪下來求我，我就放了這個探子，哦不，應該說放了你的心上人，你覺得如何？”周其海就是再愚鈍，也從剛剛兩人的眼神中看出了什麼。這讓他覺得更加有趣，打定主意要利用顧明月好好戲耍周其山一番。畢竟今天過後，世界上就再也不存在周其山這個人了。
周其山只覺得大腦彷彿有什麼東西要炸裂開來，這和他事先想的一點都不一樣，原本顧明月只是一枚無關緊要的棋子，他預想自己可以輕鬆地捨棄掉這枚棋子，可是自從見到顧明月開始，他就已經明白，即使顧明月是棋子，也是那個要傾盡所有兵馬保護到最後的帥。他根本沒有辦法就這樣眼睜睜地看着顧明月在他面前死去，只是即使他現在開槍，周其海也完全可以在沈以淮的人進來之前先殺掉顧明月，顧明月依然逃不脫死在他面前這個結局。而這個結局，顯然他完全無法接受。
想到這兒，周其山竟微微地有些彎下膝蓋的態勢。
顧明月心中一震，她從來沒有想過周其山能為她到如此地步，她一直以為他們只是合作關係，她一直以為自己對周其山其實沒有那麼重要。她一直以為，以為只是自己自作多情而已。
“不必了。”在周其山跪下之前，顧明月突然開口，“今天不管怎樣，我都一定會死。既然如此，又何必死前平白無故地讓二少爺看這一出好戲呢？”即使在這種時候，她依然強裝出一副鎮定自若的樣子，似乎她真的已經看淡了生死。“周其山，今天能和你一起死在這裏，也算我三生有幸。”這話的意思已經十分明白，她是打定了主意，即使是死，也絕不能讓周其海痛快。
周其海被她這話激得有些惱怒，只想立刻扣動扳機，卻被一旁始終保持沉默的周其林攔了下來，“算了，二哥。”他看着顧明月，語氣滿是淡漠，“眼下最重要的是怎麼和父親解釋，至於他們，”周其林掃了周其山一眼，“把他們關在一起，放火燒死好了，兄弟一場，這樣也算在死前成全了他們。”說完，便別過頭，不願再看顧明月和周其山。他始終還是太過心軟，現在大哥和二哥已經到了必須爭出個你死我活的地步，他和二哥一母同胞，自然不能眼見着二哥死在大哥手上，其實從一開始，他的身份就已經決定他必須站在二哥的陣營。只是二十年的兄弟情誼，他終究不忍心大哥死前還要遭受折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讓大哥能和顧明月死在一起，也算讓大哥死得沒有那麼痛苦。
至於顧明月，周其林發自心底地抵觸這個名字，不僅是因為知道自己被騙時的憤怒，更多的是惋惜與難過。他始終記得顧明月認真傾聽自己的煩惱的時候、陪自己喝酒喝得爛醉的時候，若說顧明月那時待他沒有一點的真心，他自然是不信的，他周其林就是再傻也感覺得出來旁人待他究竟如何。只是偏偏這真心裏還夾雜着假意，兩人的立場從一開始就決定了這份友誼只能無疾而終。，周其林和顧明也，始終不能成為真正的朋友。
周其海怒其不爭地瞪了周其林一眼，這個弟弟終究是不成器，竟然要他放過眼下這個大好的可以折磨周其山的機會。他剛想開口讓周其林住嘴，卻被周其林率先搶了話，“最開始你便知道顧明月是大哥派到我身邊的探子，卻還是利用我做了這個局，二哥你既然已經利用了我一次，現在就當幫我成全這一個心愿也不肯嗎？”
周其海被他堵得一時語塞，其林說的沒錯，自己是利用他做了這個局，說起來也的確是自己理虧。想到這兒，周其海看了周其山一眼，思忖片刻，才極不情願地放下了槍。
杜衡大驚，連忙上前勸阻，“二少爺不可啊。”在他看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最穩妥的做法還是親眼看到周其山死在他們面前。
周其海擺了擺手，“按三少爺說的辦，就算我對他的補償。”周其海深深地望着周其林，直把他望得心虛地低下了頭，“杜衡，把他們關在一起，燒死他們。”說完，周其海便抬腳走出了院子，他當然不甘心就這樣放過折磨周其山的機會，只是他也不願意因為這件事讓他和其林之間就此生了嫌隙。歸根到底，他們都是血脈相連的兄弟，不管其林再怎麼不成器，終究是自己的親弟弟。這也是為什麼拜別母親之前，自己留下的最後一句話是要母親照顧好自己和其林，平日裏兄弟二人可以彼此看不慣對方的行徑，時不時地有一些摩擦，可是到了生死攸關的時候，這份血脈之情就自然地流露了出來。更何況，眼下這局面周其山已是非死不可，除非有大羅神仙來救他。
周其林鬆了一口氣，他原以為要費好大一番力氣才能說服二哥，卻不想二哥這麼容易就答應了他的要求，他不禁有些感動，或許一直以來他都看錯了二哥。
眼看着杜衡將顧明月的繩索解開，把她和大哥關在了一起，周其林無奈地嘆了口氣，在關門前，他蹲在顧明月面前，緩緩拍了拍顧明月的頭，“青青，這是我能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了。”見顧明月眼睛裏有淚花湧現，他抬手輕輕擦掉了顧明月眼角的淚，“希望下輩子，我們能成為真正的朋友。”說完，便起身想要走出去，不敢再回頭，他害怕自己一旦回頭就會心軟，他終究還是不能親眼看着顧明月死在自己面前。
顧明月看着周其林的背影，大聲叫住了他，“三少爺，不知道我們下輩子還能不能認識，就祝你這輩子從此平安喜樂，事遂人願。”她這話便是實打實的真心了，儘管到最後和周其林依然避免不了這反目成仇的結局，但是能夠朋友一場，共醉一次，她也不算留有遺憾。
周其林轉身朝顧明月笑了笑便抬腳走了出去，腳步沒有一絲的停頓，幾乎可以用小跑來形容，彷彿走得慢了就會被什麼追上一樣。
看着周其林漸漸遠去，門被慢慢地關上，顧明月轉頭看着周其山，輕鬆地笑了，“現在，該輪到我們道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