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 迷霧重重(3)
翌日一早,蔣鴻和十三就將備好的馬車穩穩噹噹地駕來了。
原是應該備下驢車,只是如今這馬車卻也另有用途,故而馬車裏該有的東西半分也未少。
蔣鴻瞧見憐箏的時候,憐箏的臉色倒像是昨日一宿未能睡好,眼下微青。
“阮姑娘……”怕是她還是為難的吧。
蔣鴻嘆了一聲,憐箏原是微笑點頭回了的,當下看見蔣鴻的表情便知曉他定是誤會了。
她這可的確是一宿沒能好好睡,但是罪魁禍首自然不是他。
憐箏下意識地朝周圍掃了一圈,瞧不出風因藏在了何處。
十三如往日一般同她一起進宮,皇上不但恩准了蔣鴻的摺子,甚至還恩准了憐箏不必到了前宮門就得下車步行,允了她直至江慶宮。
這點頗為古怪,蔣鴻卻也並未多說,這江慶宮往往唯有今年大選的六宮妃嬪小主方能夠下車進宮的地方,官員都只能從江慶宮外的淮崇宮下了步行。
不過阮憐箏曾是唯一的女官,既已破了祖制,如此眾人也只會以為皇上是因為女子身份的緣故,故而也應該不會多想。
難不成皇上還想納阮憐箏為妃不成?
蔣鴻下意識地搖了搖頭,只覺得這想法荒唐的很。
他抬眸,卻總覺得阮憐箏今日除了深感疲倦之外,似隱有何處不同了。
“若是讓夫人瞧見了,大人這眼珠子不想要了?”十三恰從馬車邊上過去,淡淡地橫了一眼。
要知道主子可就藏在這哪裏呢,這一雙眼睛緊緊地盯着阮憐箏瞧,也不怕被人剮了。
“嘿!胡說八道什麼呢。”蔣鴻怒着眼框,連忙小心地看了一圈,這才鬆了口氣。
就這麼一看,蔣鴻這才瞧見憐箏後頭已經再無留下那些個披髮了。
東苑朝成婚的女子向來要將發梳作髮髻,未出閣的姑娘會在少女髻下留下些許披髮。
憐箏平日裏不梳少女的髮髻,不過是簡簡單單的馬尾略留了些披髮,也算是未出閣的姑娘家打扮,今日雖是扎了馬尾,只是若尋常來看,所有的頭髮都打理妥帖,毫無披髮,嚴格上來說,不算是未出閣的姑娘了。
好端端的,怎麼突然……
蔣鴻突然耳根子一痛:“哎喲喂。”
不等蔣鴻詫異,他的耳根子已經被擰在了手中,“怎麼,如今這眼珠子是不要了?”
“夫人……夫人息怒……夫人在外頭給我留點兒面……”蔣鴻面上一紅,連忙掰開了耳朵上的那手,低頭咳了兩聲。
憐箏彎腰低頭上了馬車,十三更是隨後就躍然而上,抬鞭一揚,馬車便朝皇宮裏頭行去。
蔣鴻自然不必再跟上,後頭的事情都由着宮裏頭的宮闈司來辦了。
馬車既已出發,蔣鴻便沒來得及問上什麼話,只得嘆了口氣,轉身回了提刑府。
“長姐,主子就混在隊伍里,之後他也會一路跟着,您不必擔心。”
馬車外,十三的聲音輕輕淺淺地傳進來,聽得憐箏舒心。
憐箏微微一笑,伸手推開了車窗,“我擔心什麼,我瞧着倒是他擔心的很。”
如今春天將來了,天兒也不再那麼冷,進宮前周圍的路道都被人掃盡了,馬車行駛得格外通暢,一路雖然有審查,卻也算暢行無阻,安然地進了宮。
到了江慶宮,迎面而來的小太監手裏頭正捧着服飾而來。
“請姑娘換上此衣衫,隨奴才前去勤政殿。”
先皇的主殿如今的皇上倒是不愛用,故而又將皇上的主殿一律都移去了西宮的勤政殿。
憐箏皺了皺眉,十三正想上前,身後突如其來的馬車竟是險險地朝着她們撞了過來。
“小心!”十三連忙推開了身前的那太監,再拉住了憐箏一把退後。
十三從袖口極快地抽出了一物,不等憐箏看清,他的手已刺入了衝撞而來的馬。
馬蹄飛踏而來,一聲嘶吼,馬拂跪倒地,十三朝後撞出半米,倒地。
憐箏臉色一白,連忙上前扶住了十三。
不等她擔心,十三卻朝他眨了眨眼,這才哀嚎了起來。
“誒喲喂,痛死了,肋骨可能斷了。”
被推開的太監失手將那衣衫打翻在地,雖然說不至於沾了一地的灰塵,但是這樣落了地的衣服,自然是不能再給憐箏穿上身。
太監動怒,等反應過來的時候,面前已是亂的一塌糊塗。
推開他們的是跟隨阮憐箏的隨從,從這架勢來看不像是故意的,那馬也活活踢了他一腳,這罪兒皇上若是怪下來……
太監的神情憐箏也瞧得仔細,她朝馬看了一眼。
馬雖然是倒下了,但是看着倒是沒有傷勢。
她又朝車附近覷了一眼,循着人影一個一個瞧仔細了,卻也沒分辨出風因藏在了哪裏。
憐箏瞟了一眼六神無主的這群人,隨後靜靜抬眸。
“有勞公公還是先帶我去驗屍,換不換衣衫,左不過驗了屍依舊要臭要換的,倒也不必多次一舉了,我自會向皇上稟告,先有勞公公們帶路了。”
領頭來送衣衫的太監正是皇上的御前的邱公公。
邱公公這差事兒沒辦好,回去自然要領罰,可若是再耽誤了,怕是腦袋都保不住了。
邱公公這才連忙朝前頭領路,將人帶去勤政殿。
人到的時候,勤政殿外殿恰好到了一個妃嬪模樣的女子,憐箏並不認識。
邱公公便讓憐箏暫且在這兒柱子後頭等上小片刻,憐箏便也不為難,點了頭照做。
“裕常在吉祥。”邱公公連忙上前,哈腰行了禮。
被喚作‘裕常在’的小主兒連頭也不曾回,手裏頭端着湯盅正打算送進勤政殿。
“邱公公來得真是時候,本宮不過是給皇上送薑湯,這些兒不長根也不長眼的下作東西竟敢三推四阻地攬住了本宮,邱公公覺得這是何意?”
裕常在又如何知道,今日乃衛處尹下了令,任何妃嬪都不得進殿。
邱公公不客氣一笑,“裕常在,今日皇上下了令,也並非奴才們執意為難,娘娘先回去,等皇上得了空,老奴定是回稟了皇上,娘娘來過了。”
裕常在得了面兒,這才懨懨地將手裏的湯盅朝眼前的小太監那兒遞了遞。
“那就替本宮將薑湯送進去。”
“嗻。”邱公公朝小太監示意了一眼,這才連忙將湯盅收了下來。
原是就這麼打發了,裕常已經轉身離開,冷不丁地回頭卻偏偏撞上了憐箏的視線。
邱公公正朝殿裏頭帶路,裕常在偏巧一回頭就看見了憐箏進了勤政殿。
★
勤政殿。
憐箏剛一進門,小太監竟是將手裏的湯盅送進了憐箏的手裏頭。
不等憐箏推拒,邱公公用凈鞭一打,將那小太監拂開,憐箏回頭的時候,已是被隔開了距離。
邱公公微微一笑:“皇上就在裏頭,有勞姑娘走上一截。”
憐箏微微張了張嘴,話還未說出口,這大門便是緩緩朝外頭關上了。
殿裏頭空曠,走路的腳步聲分外清明。她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走到中央,這才轉頭看到了在左偏殿裏批改朝政的衛處尹。
一身龍袍,紫玉金冠,玉面少年郎兒,何不俊俏。
若是去了那眉梢的冷獰,怕是更能讓人歡喜。
大抵是她抱着湯盅立在那兒的時間太久,他終於抬眉望來,眉梢盡頭是難得染上的幾分歡愉,詫異地上挑,“怎麼,如今不驗屍,改給朕守門了?”
憐箏略一愣神,這才將湯盅先擱在一旁的架子上,垂眸跪地叩首。
“民婦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衛處尹眸色一冷,即刻起了身,挪開了龍椅,跨步而來。
不等他伸手扶住憐箏的腕子,憐箏便是立刻再叩了一頭,避開了他的手。
衛處尹動作微僵,自是瞧見了她如今的發已不似往日那般簡單幹脆,至少已絲毫沒有披髮,這也自然說明了什麼。
他冷着臉,突然抽手取下了憐箏頭上的朱釵,那發便垂然而落,披散在肩。
憐箏不卑不亢不起身,淡道:“皇上,民婦披頭散髮於理不合,請准民婦重新梳髻。”
“夠了。”衛處尹沉聲將眸合上,重重舒了一口氣。
“你,當真要這樣與朕說話!”
憐箏伏地再叩首,“民婦惶恐,皇上息怒,請皇上指教民婦何處僭越?”
“阮憐箏!”
衛處尹動怒,蹲了身,五指用力地掐住了她的下巴,逼迫她抬眸與他對視。
“皇上恕罪,民婦低賤之身,恐污了皇上真龍……”
話音未落,他狠狠拂袖,將她撇在地面,“朕說夠了!”
“何來夠?”憐箏側頭,面頰上還印染了他的指痕。
她唇角勾笑,道:“民婦卻還沒有說夠。”
大殿裏如同死一般的寂靜,卻突如其來地被一股悅耳的嬌俏聲打斷。
方才離開的裕常在竟是不知如何躲開了邱公公的阻撓,進了這勤政殿。
“皇上如何與這新妹妹動起了火兒,倒是要叫臣妾好好瞧瞧妹妹的模樣呢!”
衛處尹冷然抬眉,眸底的殺意竟是在聽見這話之後緩緩掩了幾分。
他抬手頓了頓,原是着急的如同那熱鍋上的螞蟻一般的邱公公只得停了動作,跪倒在地候着衛處尹的指示。
眼看衛處尹似乎並無動怒的樣子,裕常在這才繼續進了左殿。
她連忙裝作剛瞧見憐箏摔在地面的樣子,匆匆忙忙地快走了兩步。
裕常在忙伸了手去將憐箏扶起,“想來是鞋底子太高了,妹妹剛進宮……”
“民婦參見裕常在。”憐箏簡單行了禮。
“喲,妹妹倒是認識……”裕常在一句話突然噎在喉嚨里,隨即看了一眼皇上,樂呵呵道:“妹妹怕是說錯了,見了皇上都該自稱臣妾。”
憐箏淡然地抬頭與裕常在對視,道:“民婦並未說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