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被鬼忽悠了
康熙五十年,京城簡親王府西跨院的廂房。
夜色如水,房內燈燭明亮,繞過一架四扇楠木櫻草刻絲琉璃屏風,裏頭是一張睡床,秋香色熟羅帳子低垂,綉着淺黃色蘭花的枕頭上,散着一把烏黑如雲的秀髮,一個面色蒼白的女子,正躺在枕上,白雲蘭花淺綠緞面的錦衾只蓋到胸口。
鼎中余香裊裊,各色擺飾紗幔均透露出一種曖昧不明的氛圍,而那女子的呼吸,卻逐漸輕淺直至消失。
九霄雲端的顧凌波,伸出一個食指,指着腳下那剛剛嗝兒屁的女子,瞪着眼睛道:“這就是你?這就是我?”
這話顯然邏輯不通,什麼叫是你是我。而她說話的對象,如果是正常人,肉眼是看不見的,因為那不是人,而是鬼。
不過顧凌波能看見這個鬼,她也不怕這個鬼,因為她自己就是一個鬼。
被她用眼睛瞪着的古裝女鬼,淡淡地說道:“是的,那就是我,也就是你。”
顧凌波轉頭盯着她看了半晌,嘆氣道:“果然跟你長得一模一樣。”
她是現代女顧凌波,對面的是清朝女凌波·富察。關於名字的雷同就不必解釋了,這是命運的安排。
顧凌波在大好年華橫死了,這種事情很常見。至於是車禍,還是醫療事故,還是仇殺情殺,這都已經不重要,總之她死了,這個事實不容置疑。
她死了,變成鬼,沒見到黑白無常,也沒見到閻王判官,只見到了面前這個清朝女鬼凌波·富察,為了跟自己區別,她權且稱其為富察氏好了。
富察氏說自己死的很冤,沒富過沒戀愛過沒結婚過沒生孩子過,就翹辮子了。她很不甘心,罵了一把老天爺。其實這的確是老天爺的失誤,命里這位富察氏是不應該這麼早死的。深感沒面子的老天爺給了她一次機會,也給了自己一個彌補的機會,讓她遇到了現代女鬼顧凌波。
富察氏的要求很簡單,顧凌波借屍還魂,為她延續後面的生命。
顧凌波很不理解:“你的要求就這麼簡單?讓我為你延續生命,不是報仇啊,報恩啊什麼的?”
富察氏搖頭道:“我的死是個烏龍事件,仇人就算不上仇人;至於恩人,我活了十六年,還不曾受過誰的恩惠,無恩可報。”
顧凌波點了點頭,這麼看來,這個新的人生似乎挺簡單的。
“你的身體,是什麼身份?”
富察氏抿了抿嘴:“格格。”滿洲貴族之女,都算格格吧,就算她不算貴族之女,好歹現在的稱號也是“某某格格”,應該不算騙人。
顧凌波欣喜,格格就代表她是個貴族小姐啦。
“那這是哪裏?”
富察氏又抿了抿嘴:“簡親王府。”這次她沒說謊,這的確是簡親王府裏頭。
顧凌波又欣喜,親王府代表她不僅是個貴族小姐,還是個有權有勢有財富的貴族小姐。這會兒是康熙朝,親王可不是大白菜,那值老鼻子錢了。
她還想再問點什麼,看了看天色的富察氏卻搶先開了口。
“時間不早了,不能耽誤了,否則我那身子離魂太久,冷卻僵硬,即便你魂魄附體,也活不過來。”
顧凌波嚇了一跳,確實如此,有什麼事情以後自己慢慢搞清楚就是,還是先保障生命要緊。
“那我怎麼才能附體?”她眨巴着眼睛,充滿期待。
富察氏沖她做個手勢,顧凌波聽話地轉過身體。
“然後呢……”
然後?沒有然後了。
她只感覺自己背上一股大力襲來,身不由己朝下墜落,墜落,墜落,墜落,底下一片淵面黑暗,猶如被層層蠶絲棉絮纏繞,悶得透不過氣來,四肢百骸都傳來撕裂般的痛楚。
靠!富察氏這個騙子,居然沒告訴她附體會這麼痛。
陷入在這種痛楚中,不知道多久,凌波才覺得四肢五官的感知都慢慢地回來了。但眼皮子還是很沉,她眼珠子在眼皮底下亂滾,好容易才撐開一絲縫兒。動了動手指,才感覺到渾身像被大卡車狠狠碾過似的,哪兒都不得勁,哪兒都僵硬地跟棍似的。
透過眼皮撐開的那一絲縫兒,她努力地扭動脖子,看着這間屋子,確認就是方才富察氏指給她看的那間屋子,沒弄錯。
是真的附體了,她真的活過來了,在這大清朝,在這康熙年間。
凌波還沒開始感慨,門軸一聲吱呀,一個人閃了進來,不緊不慢地走到她床前。
“喲!醒了!”
尖銳的聲音,立刻讓凌波微微蹙眉。
眼前站的是個老嬤嬤,青緞子半新不舊的旗裝長袍,套了見黃綠色半新不舊的坎肩,一張臉皺巴得跟開了千萬朵雛菊一般。
雛菊嬤嬤好整以暇地搭着兩根手指拈了拈自己耳朵邊的頭髮,這動作若是年輕大姑娘或小媳婦做倒也挺有女人味的,但她一做,立刻就透着那麼一股矯揉造作的感覺。
“嘿!我說你倒金貴上了,我進來都大半會兒了,還不快滾起來?!”
“你是……”凌波本來想問你是誰,但話一出口就曉得不妥,想着自己總歸是個格格,就算自個兒不受寵或者對方是個有分量的老嬤嬤,主子教訓奴才總歸是不出格的,便怒道,“你這奴才,敢這樣對我說話?”
雛菊嬤嬤怔了怔,立起了一雙眉毛:“奴才?!你敢說我是奴才?!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
她雙手一伸,抓住凌波的頭髮就把她從床上扯了下來。
凌波跌跌撞撞,差點摔倒,身上搭的杯子也掉在了地上,這劇烈的動作讓她四肢百骸都叫囂着疼痛,尤其是頭皮,一陣一陣發脹發疼。
雛菊嬤嬤冷笑着,指着她的鼻尖,尖聲道:“我早說你個賤人留不得,格格心慈手軟,才放過了你。你以為,當了試婚格格,跟額駙睡一夜,就能飛上枝頭變鳳凰了?!做你的千秋大夢!”
她指着凌波鼻尖的手往前一伸,掐住凌波肩膀上的嫩肉一擰。
“啊!”凌波慘叫一聲捂住了胳膊。
但身體上的疼痛遠不及她心裏受到的衝擊。
試婚格格?
試婚格格!!!!!
富察氏個王八蛋,居然騙她!她居然敢說自己是個格格!試婚格格也能叫格格?!你沾了格格倆字就以為自己是真是貴族千金啦?你癩蛤蟆趴馬路上就以為自己是迷彩小吉普啦?凌波真想立刻抓住富察氏的脖子,搖她個天昏地暗滿眼星光。
試婚格格啊……
她哀嚎一聲雙手抱住了腦袋。
清朝的公主選定駙馬、確定嫁期后,就會由皇太后或皇后親選一名宮女充當“試婚格格”,隨同公主的嫁妝一起先行一步到額駙家,當天晚上由試婚格格跟額駙同床試婚。第二天,試婚格格派遣專人回宮,向太后或皇后詳細稟報額駙有無生理缺陷、床第間性格是否溫柔等。而等公主正式下嫁后,試婚格格就會留在額駙身邊為妾或者為婢。
說白了,試婚格格就是人皇室用來做婚前性檢查的工具。
富察氏你個王八蛋!凌波第一千次一萬次地詛咒,可憐她罵人的詞彙量實在匱乏,翻來覆去就這麼一句話。
雛菊嬤嬤見她這副樣子,以為成功戳到她痛處了,十分地得意,昂着下巴拿眼角睥睨着她,說道:“明白自個兒身份了吧,你要是好好地替格格辦差,格格一開恩,說不定就許你做個妾室,你還能落個好下場;若是敢出點差池,仔細你的腦袋!”
她用尖尖的指甲在凌波額頭上一戳,凌波蹲在地上沒有借力點,一屁股坐倒,眼神還有些獃滯。
雛菊嬤嬤蹙眉道:“還傻着做什麼?!額駙馬上就要回來了,還不快起來換衣裳!”
她一把抓住凌波的胳膊,將她從地上拖起來,刷刷兩下扯掉了她的中衣,露出了裏面紅色的肚兜。
寒意襲體,才把凌波的神經拉了回來。她雙臂抱胸,驚恐道:“你做什麼?!”
雛菊嬤嬤不理她,用手指在她光裸的胳膊上一滑,嘖嘖道:“倒有副好皮肉。”一面開箱取衣,將一團薄紗扔在凌波腦袋上。
凌波胡亂將這團紗從頭上扯下來,定睛一看,竟是件薄如蟬翼的小衫。
“穿上。”雛菊嬤嬤懶洋洋地說著,好整以暇地又搭着兩個手指拈了拈自己的鬢角,嗤了一聲,扭頭往外走,臨到門口回過頭來,眯着眼睛道,“勸你早早死了攀龍附鳳的心思,不然日後有你的苦頭吃!”
她陰惻惻的神情,讓凌波下意識地心臟一陣瑟縮。
雛菊嬤嬤哼了一聲,邁出門檻,哐當一聲帶上了門。
凌波左右一看,她方才被脫下來的中衣已經被那老雛菊帶走了,走到柜子前打開一看,空蕩蕩什麼也沒有,滿屋子就剩一件薄紗衣衫,胳膊上嗖嗖地發涼。
她嘆了口氣,總不能穿着被子吧,只得垂頭喪氣地把紗衣穿上。
這紗實在是薄得不能再薄,雪白的肌膚,紅色的肚兜,蔥綠的中褲,纖毫畢現,而且還添了一種欲遮還羞的誘惑感,比不穿還糟糕。
折騰了這麼一會兒,她又渾身沒力了。
這身體大約是大病剛愈,不然那富察氏也不能死掉。
凌波拖着腳步坐到床上,茫然地掃着這間屋子,感覺到命運的無常,竟不知自己未來何等黑暗。
“呀!額駙來啦,快進屋吧,咱們姑娘可等久了呢!”
門外響起雛菊嬤嬤那極富特色的尖銳嗓音,凌波簡直懷疑她入宮前是不是幹了好幾年的老鴇,否則這話怎麼說的那麼風塵味兒。
不對!她方才說什麼?額駙!?
凌波頓時渾身一激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