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三回:東陵山惡卵生異,陡命崖血蟻傷人

八十三回:東陵山惡卵生異,陡命崖血蟻傷人

山林之中恢復了寂靜,令狐城等人周圍的迷霧愈發散開。方才雙方交戰之地盡皆明朗,此刻日頭已從正當頂向下偏移,如此眾軍士已在這山中耗費了半個白日。留在原地的軍士與令狐城腹中有些飢餓,不過眼下也無食物與其充饑——這裏的軍士們過了許多年太平日子,這種拖着身子,廢寢忘食與敵人拚命的時候他們從未想過,也未敢想過。

本朝打過的仗不在少數,西北平叛軍、琉球滅海盜、南越除外敵、草原誅西夷以及其他大小對外之仗十餘次。只是靜江府歷來安詳,從未有過大幅度的軍士出征,今日大多軍士才是第一次出征抗敵,這仗雖然並非與外族或是叛軍相抗,可眼下的對手其兇惡較外族、叛軍有過之而無不及。令狐城靜坐許久其呼吸氣息已調勻,自想道:“蒲統領所教授的少林呼吸吐納果真有調息復力之效,雖我資質愚鈍,但僅這些功夫竟就能使體內氣息調平,且內力此刻竟也復全了約莫九成。少林不愧為天下武學勝地,達摩祖師所留之功法實在高深莫測。”

手下的軍士此刻時不時望着迷霧的方向,而後又四處張望。令狐城道:“弟兄們先靜坐休息一會兒,省些力氣。此林中兇險萬分,說不定少時便又有敵人來襲,坐下時小心四方響動。”聽了令狐城的言語,周圍軍士先後坐下,人群中發出幾聲輕微的哀嘆,不過那聲響過後人群中便充滿死寂,所有人都未有再敢發出一聲——所有軍士此刻已發現令狐城向人群中望來。

令狐城沉默了半晌,回顧四周軍士,又望了望着周圍的密林,道:“今晨來此地時是六百軍士,不知此刻還剩多少人。靜江府山清水秀,黔東南本該是修身養性的清凈之所,如今卻是刀光劍影,人心惶惶之地。你等與我說實話,此刻上山爾等可否想過再也無法回去,爾等可有後悔為朝廷效力。”

軍士們不敢開口,不過也有三兩個微微點了點頭,人群有人悄聲,道:“趨利避害乃人之本性,懼怕是有的,此刻後悔也無用。”令狐城聽到了,只不過未作任何回話,只深深嘆了口氣,望向那迷霧還未消散處,道:“稍作休息,等待林中迷霧徹底消散,隨時準備禦敵。”

若是行軍打仗時,有軍士說出此話,按軍律當直接以擾亂軍心問斬,可令狐城未處罰這些軍士,一來方才若不是那些軍士勇猛與敵爭鬥想來段干詭風與自己都會陷入險境甚至自己會性命不保,二來此話是出發前一夜郭玉問自己的——他知曉那夜來臨前山下已亂做一鍋粥,而山上忙亂的這些時日似乎頭緒仍然不清晰。那幾日不是夏明、晏景的死訊,就是靜江王被歹人擄走,壞消息多,好消息卻少得可憐。敵人似乎比之前厲害得多,他也嘆了同樣的氣,這樣抽絲剝繭還被人牽着鼻子走太被動了。他甚至覺得這次他們所有人如此窩囊——不過他與眼前這些軍士不同的是,他要為同仁們報仇,哪怕拼了命也要如此。而那些軍士沒他與這些敵人如此濃烈的仇恨,其士氣低落了乃人之常情,若因此而責罰,豈不失了人心?

只說段干詭風沿着樹叢枝幹方向在樹林間學猿猴跳躍一般進入了綠霧中,他已知曉了這綠霧佈局之法,雖摸不清那綠蘿藤的脈絡,可此刻只用在叢林在逢藤就砍,遇枝便斬也大概破了這些綠蘿藤所布之脈絡。黑龍威力巨大,其斧鋒所帶氣力能帶出方圓三尺,段干詭風如此使黑龍邊在叢林上飛躍邊劈砍已離方才所在之處已約莫二百步,段干詭風按着羅盤方位走——逢指針震顫便砍樹,隨後向方才震顫方向再走,就這般往複了幾次后,羅盤指針一直平穩,可前方仍有綠霧。

段干詭風落了地,止住腳步看四周,左右與上下的迷霧皆已逐漸清,就連後方的綠霧也呈消散之勢,可前方還是如此濃厚似一堵牆一般。段干詭風又望了望了,手指落在大腿外側敲打着,其閉目思索,他睜開了雙眼——霎時間黑龍一起,一陣旋砍,眼前的箭矢盡數掉落,飛箭來得很密,段干詭風不得不邊砍邊退,如此不到半刻便又沒了動靜。

“欲蓋彌彰。”段干詭風從嘴邊說出此話后,使腳尖探底,忽而雙手持斧使了十成力向地下劈去——黑龍真氣一起,斧子着地后似有劈到樹榦之聲。果然,地下有一根粗大根莖被斬斷而因黑龍真氣衝撞直接一路順着其脈絡爆裂開來,迷霧隨即消散開來,且此次迷霧消散得比上次在峒寨段干詭風所遇到的還快。

迷霧一清,前方一棵大青樹映入眼帘,大青樹上便是方才逃走的人,那人道:“統領真是聰慧,這山中迷霧此刻已經破了。”

段干詭風道:“看來這弩機中的箭矢裝得不夠多,你失算了。不過看你的樣子,失算的想來是我了。”

那人道:“大內人的武功確實高強,引你們在此兜兜轉轉到了晌午,可與爾等爭鬥仍然難佔上風。不過可惜,爾等馬上就要見閻王了,至少在林中的人是如此。”

“果真如此嗎?那在我臨死之前你可否告知我你是天道何人手下,這天道在此到底藏了多少乾坤?”段干詭風道。

“我乃天道黑犀甲四健將之一,袁荊。方才那其餘三健將想來落在爾等手裏已遭了不測吧。不過爾等很快就要下去與他們掰扯這上輩子的孽債了,你想問我等在這裏藏了多少乾坤,哈哈哈哈......你方才破了這迷霧,這叢林中的綠藤蔓斷了其脈絡之勢,而主脈此刻也被你破了,可這心你卻還未找到——”說罷,袁荊抬頭望下大青樹的上方。

在那上方懸挂着一個囊狀的包,其四周也為藤蔓包圍,可此刻藤蔓正緩慢地往下掉,細細看上去,那包有涌動之勢。“爾等查了許久的峒寨之水,想來也很想知曉這水我等究竟用往何處吧。這峒寨水加上我天道所研製的奇葯,都放在了這顆綠蘿藤的‘心’上。很可惜,他在峒寨山林當中孕育,轉移至此,如今該破繭而出了。”袁荊道。

段干詭風望向那涌動的囊包,手中的黑龍已經攥緊,那些零散的綠蘿藤一絲絲往下掉,且越掉越快,而那囊包涌動幅度也愈發大起來,果真如心一般律動。囊包的邊緣越來越薄,如此那包一破,只見落下了些粘液,而後一隻伴着粘液的蟻狀巨蟲直接落到了地上,只見這隻巨蟻——約莫一人高,身賽牛牯長,張口似血盆,雙齶如鐵鉗,六足傍地如小樹,通體血紅伴水墨,真箇是寰宇野生怪,世間惡毒魔。

“統領,此物剛出世,性情恐有些暴烈,還請多加小心啊——”說罷,袁荊便從那大青樹枝幹往後方的樹叢跳去。段干詭風正欲向前,只見那巨蟻腹部隨即擺動發出陣陣響動,其口張開,雙齶擺動,其身方才還有不少粘液,如此一動,便將粘液悉數掃到周圍的樹叢上。段干詭風止住步伐,想向後撤,哪只那怪立馬向其襲來,其口中發出尖利叫聲,這叫聲直接將周遭的花草樹葉震得顫抖不止。

段干詭風被地上一根荊棘絆倒。那怪立馬撲上來,鐵鉗般雙齶向段干詭風扎來,段干詭風向後雙掌拍地,一躍而起,閃躲開來。那怪雙齶點地后,又抬起頭,只見段干詭風已躍起手持黑龍砍來,段干詭風使了十成力向其口砍去,只見其側身雙齶單邊直接與黑龍相碰,黑龍真氣一出,直接將段干詭風震飛,黑龍也飛到旁邊的樹上牢牢釘住,那樹直接被攔腰斬斷,黑龍也隨之脫落在地。

只見那怪腦袋在震顫,可雙齶除了在不停顫抖外幾乎未受損分毫。段干詭風眼疾手快,立馬閃到一側拿起黑龍。其手臂此刻與眼前的巨蟻一般在震顫,方才他被那黑龍真氣反震,雙手此刻只能剛好握住黑龍。那怪此刻又在震顫其腹部,稍稍轉頭便找到了,在一旁歇息的段干詭風,六足一蹬地,便撲向段干詭風。段干詭風此刻已無力與之爭鬥,便施展輕功躍到一旁的樹上,單手環抱住樹榦,哪知那怪竟也能上樹,段干詭風這才想起此物落下時如蟻一般輕盈,便又施展輕功躍到地下。巨蟻邊上樹邊用觸角邊探路,爬到頂便止住了腳步,隨即又擺動其腹部,轉頭后,便躍下樹再向段干詭風飛撲而來。

段干詭風望向這空中巨蟻,一個滾翻正好被那怪罩在身下,段干詭風黑龍一揚,臀與雙膝一起,施展輕功半滑,從那巨蟻身下溜過,黑龍正好劃過那巨蟻的胸腔與腹部,只見一陣火花起,在其胸腔、腹部上留下一道划痕。段干詭風從其身下出來是一個側翻正好落在其背面。那怪又擺動了其腹部,不過似乎擺動得不如之前靈敏,想是方才被黑龍傷了的緣故。

此時令狐城率着軍士們趕來,見狀皆吃了一驚。只見那怪轉過頭來,在擺動其頭部,其頭部一直在震顫,口部有東西在涌動,周圍的軍士皆不清楚狀況但已不寒而慄,令狐城還未來得及開口段干詭風便大喊道:“快向兩邊撤開——”話音剛落,那怪口腔便噴出一陣墨藍的粘液,躲閃不及的十幾個軍士皆被那一堆粘液沾上,瞬時間十幾人便發出慘叫。那怪直接撲向倒地幾人,張口便用雙齶咬來,一陣撕扯伴隨其胸腔涌動,一些殘碎的屍體進到那怪的腹中。

有些軍士見到這場面已在一旁嘔吐起來,段干詭風見狀雖有不適但也忍住,道:“諸位莫要驚慌,此怪兇狠異常,我等此刻緩緩撤退,撤到山的入口處,再做計較。”說罷讓軍士們向後快速撤退。軍士們陸續撤出叢林,向山中小路撤去。

眼下只剩令狐城與段干詭風與四五個軍士,段干詭風道:“爾等先撤——快”,此刻那怪抬起了頭。段干詭風眼疾手快,使了黑龍向周圍兩側的樹木揮去,黑龍真氣直接帶倒了兩側的幾棵小灌木,那怪腹部又擺動起來,頭部向兩處望去。剩下幾人趁機逃到叢林外的山路上,順着山路往下跑去。只見那怪並未向下追來,而是繼續停留在叢林中,不知走往何處。

只說段干詭風、令狐城率剩餘軍士到了東陵山入口,正遇上了正在休整的白楊一行人。白楊見到段干詭風等人此刻模樣狼狽,便上前詢問道:“段干兄,爾等方才在叢林中所遇何事?其餘人呢?”

段干詭風道:“方才林中,我等將迷霧破除,只是兄弟們接連遭伏,我所帶的人馬只剩這些了。”說罷,段干詭風嘆了口氣。

白楊道:“其餘人呢,蒲兄他們呢?”

“我等被迷霧衝散后便沒了他們的蹤跡,不知他們往何處去了。這林中有天道所育的怪物,其兇狠異常......”隨後段干詭風便將方才在叢林中所遇之事悉數告知了白楊。

白楊聽后哀嘆一聲,道:“如今知道了天道用這河水有何用途也無用了,分析了如此久的藥材,沒想到他們竟拿來養出這麼個怪物在此害人。此怪若上了山,那在山下的軍士們豈不是腹背受敵?”

段干詭風望了四周,看到白楊所帶之人未有折損,便問道:“白兄,你所帶的軍士未有折損?”

白楊道:“方才聽了段干兄所言,想來是多虧了段干兄進了樹叢中,使這叢林的天道賊人皆來對付你等了,我所率領的軍士是沿着方才的原路下山的。在來時我留意道叢林中的葉稍上有些雨滴,又聞得郭兄所言前幾日東陵山方向皆有小雨,想來那裏土壤比山路上更濕潤,再有我等上山時我看這路上有不少碎石粒,其地與叢林不同,且叢林邊緣都有花草樹木,故我們大體能定出下山之路,便一步步往山下走,先撤出山中再行打算。”

段干詭風道:“白兄冷靜,為我等保留下實力,如今迷霧已清我等速速上山,匯合大眾,剿滅賊匪。”

“只是這山上還有那怪阻路,不知它又會從何地竄出襲擊我等,若要上山需得計劃好隊形,免得上山時出錯,再被那怪物傷到。”令狐城道。

“令狐兄說得有理,如今白兄手下共五十四人,加上我等一共八十六人。不如這樣,我等分上中下三個梯隊。上梯隊挑選未受過傷的兩成軍士在,與我共同在前探路,羅盤集中於前,中后兩個梯隊各用一個羅盤便好。中間梯隊為受傷的軍士,令狐兄,你有傷在身便在隊伍中間,中梯隊裏共四成軍士,需照顧好其餘受傷的軍士。白兄,你與剩餘四成軍士殿後,需留意後方是否有敵人來襲。三梯隊分批次而走,但間隔不可過三十步,如此好相互呼應。”段干詭風道。

白楊與令狐城皆贊同,如此半刻鐘后,三人便重整軍隊再向山中進發。

只說東陵山一側的山崖上,密密麻麻地懸爬着許多人,而領頭的人正是蒲沐。蒲沐雙刀背在後背,腳踩登山的刀鉤,手腕與腰上皆帶着繩索,其腳下的刀鉤下纏着鐵鏈,鐵鏈一直蜿蜒,被釘在懸崖一側,而另一側則有蒲沐拉着一步步往上釘。如此的鐵鏈有兩根,上邊有蒲沐主導,下邊那條由郭玉主導。此乃軍隊攀山之法,由於此次要上山,故軍士們皆齊備了攀山用具——攀山的軍士現在懸崖一頭固定鐵鏈,而後由一人踩刀鉤攀山,將鐵鏈拉出一段,隨後拉住鐵鏈一頭釘于山壁之上,腳套刀鉤掛住鐵鏈后,其餘人等再腳踩刀鉤在鐵鏈上行走,隨即再將繩索釘於牆壁上以鐵索作為一道保護,且刀鉤放於鐵鏈之上便可滑行,鐵鏈固定后,腳底攀爬便顯得容易。如此軍士們一步步攀爬,由帶頭之人將鐵鏈固定后,再把大眾引到山崖的另一頭,等鐵鏈不夠長后,由後頭的人將鐵鏈移下。

卻說為何蒲沐等人要行這懸崖,原是蒲沐先前被迷霧所困之時便也效仿白楊擊地探路,蒲沐來到岔口時看過羅盤,記住了四方,便知曉馮嶺上山的一側往何處去,因此沿着大概方位便走了過去。蒲沐等人到了上山之路后,郭玉察覺道綠霧中有些縫隙,蒲沐一步步試探,發現最後一腳踩空,便知曉縫隙之處便是懸崖,於是使壁虎游牆功下了山崖一看,果然,山崖下一片晴朗,可上方縫隙之中卻包裹這濃濃的綠霧。如此蒲沐等人便萌生從山崖險行一招。

宇文楓抬頭望去,道:“蒲兄,那山崖上似乎沒了迷霧,是我等逃脫了迷霧,還是有其他大內的兄弟已將這迷霧破了。”

蒲沐道:“想來是有人將這迷霧破了,不過此刻我等不如繼續在懸崖下走。”

“卻是為何?”下方的郭玉問道。

“我等沿着馮嶺所來方向已行了百米,馬上就到東陵山頂,敵人此刻還想來還未料到我等會走此險路,我等不如直接繞到後山,由後山崖奔襲敵人。”蒲沐道。

“可若敵人在後山有埋伏,我等豈不更落險境。”郭玉道。

蒲沐道:“敵人此刻已用些野獸與我等周旋,證明其已難有人力與我等抗衡,想來主要人力皆放在王爺之處。且山上還有其他兄弟,他們定能牽制住敵人,我等此刻繞后,想來是利大於弊。”

郭玉只答了聲好,他信蒲沐的判斷。

後方有窸窸窣窣的聲響,似有東西震顫,只聞得攀爬人群中一聲慘叫,二十餘個軍士直接掉落山崖,兩根鐵鏈因人的騷動而顫抖不已,有的人抓不住此刻只被自己的繩索掛在半空,而有的人則因腳踩刀鉤不聞落下山崖。蒲沐使出千斤墜壓住鐵鏈,雙臂緊緊纏住繩索,大喊道:“出了何事——”因其視角,無法看到後方是何處,只聞得一聲尖利叫聲,人群上方攀爬着一隻巨大的朱紅蟻。其震顫腹部,雙齶慢慢磨磨着山崖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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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月之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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