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道歉的正確姿勢
時間在這一刻似乎變慢了些。
現實與記憶產生強烈的割裂感，讓沈信覺得自己的視角一下被拉遠了，像是在觀看一部放映機的投影，影片里正在逐幀播放着他的記憶。
離開發簪而瀑下的長發，在風中舞動婆娑的裙擺，還有她泛着淚花的眼眸，這一幕是曾經定格在沈信腦中最深刻的畫面。
眼前這個女孩叫衛子穎，是沈信中學六年的同學，兩人之間的關係是……好朋友。
當然，捅破那層窗戶紙之後，這一切都將成為過去式。
在忘不掉衛子穎的那段時間裏，每次的宿醉之後沈信都會想：如果當初不表白，是否兩人之間還有一絲可能？
當時他的答案是肯定的。
那時候的沈信，將兩人之間的巨大感情隔閡歸咎於這一次的衝動，篤定地認為是自己太過熾盛的感情傷害到了她，如果能有機會再重來一次，自己一定能挽回這一切。
沈信如今就站在能挽回她的時間節點上，也擁有了似乎能改變很多東西的能力，然而對他來說，這個問題的本身，卻早已失去了意義。
就像小時候吃到的昂貴零食，便一直幻想長大后要好好掙錢，買一堆零食吃個夠，等真正長大了，卻喪失了對零食渴望。
時隔二十年，再次見到那張年少時期讓自己魂牽夢縈的臉，說依舊還喜歡着，那未免太過矯情與不現實。
他只是有些懷念，懷念記憶里純粹美好的她，也懷念當初那個能抱着結他埋頭苦練一年時間，只為在舞台上不顧一切地表達愛意的自己，畢竟在往後的歲月里，再沒有一個人的出現能讓他干出這麼出格的事情了。
短短時間，他的腦海里已經閃過許多念頭。
這時還在空中飛動的發簪，已經快要砸到沈信的身上了，他的思緒被打斷，於是下意識抬手一擋，這一下把發簪給懟了回去，噠噠噠跌落在衛子穎的腳邊。
沈信頓時牙疼，有些懊惱自己的這個直男舉動。
其實他上輩子還有更操蛋的操作，那就是直接衝上去將衛子穎緊緊抱住，抱也就算了，兩隻鐵臂還跟龍蝦鉗似的，然後就挨了一巴掌。
看着衛子穎那張清晰的面龐，沈信突然感覺心裏有些愧疚，其實這事對人家女孩有很不小的輿論影響，但前世的自己不會處理，一直火上澆油，最後導致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在雙方心裏埋下陰影。
既然回來了，那這件事就應該妥善安置。
沈信準備道歉。
對於這種事件的道歉，自然不能用對不起三個字一筆帶過。
既要真心誠意，也需要一點演技潤色。
二者缺一，效果就會大打折扣。
雖然有點哄騙女孩的嫌疑，但沈信並不介意，不讓她發現就好了嘛……
成熟男人做事是含蓄內斂的，他們更擅長用眼睛說話，用姿態去表達。
比如現在的沈信。
敞開的領口，低垂的眼瞼，以及臉上尚未乾涸的水跡，帶給他一股頹喪的氣質，臉上是沒有表情的，表情都藏在他的眼睛裏，而除了抬手擋掉發簪之外，他再沒有任何肢體動作，只是默默看着。
如果說台上的沈信是翩翩少年，那坐在這裏的沈信就是一個滄桑的男人，一個感情的落敗者，只不過敗的很從容，而不是上一世那樣歇斯底里的難堪。
五，四，三。倒數三秒之後，沈信慢慢站了起來。
他似乎要開口說話，又止於口中，沉默了一會，嘴角就帶上了幾分苦澀。
“其實在上台之前，我原本以為是有一點成功的可能性的，我甚至剛才還在幻想着你的回應，我想着，如果成功了，那大概就是我近年來最高興的事，倘若失敗了，我也打算坦然接受，但現在看來，結果已經不重要了，因為我看到了這件事情對你的傷害。”
沈信臉上的苦澀已經變成了愧疚，又通過最後一句話的引導，給了對方一個情緒的宣洩口。
衛子穎心中積攢的委屈也在這一刻爆發出來，眼淚止不住地噠噠往下掉，肩膀隨着啜泣而輕輕聳動，她帶着哭腔質問道：“你以為你這麼做很威風是嗎？很有面子是嗎？你知不知道剛剛那些人的眼神讓我有多難受？你讓老師同學們以後怎麼看待我？”
四個問號我的天。
沈信感覺遇到對手了，這種情況下挨個回答問題那就無異於找死，好在他已經堅持了十幾秒沒眨眼，眼裏都是血絲，看起來更落魄了些。
“對不起，我沒想到情況會變的這麼複雜，是我太衝動了，也太幼稚了，沒顧及到你的感受，也沒考慮到周圍的影響，我……真的很抱歉。”
“這件事情的所有後果，我都會承擔，產生的影響我也會儘力去消除，如果你覺得我做些什麼能夠減輕一些對你的傷害，你可以告訴我，我會馬上去做，你也可以打我罵我盡情出氣，我只是希望……”沈信目光低垂，說到最後，聲音都變小了許多。
“希望我原諒你嗎？”衛子穎一句話打斷了他。
沈信怔住，又搖了搖頭：“我只是想儘力彌補過錯。”
“現在說什麼都沒用了。”丟下這句話，衛子穎轉身就走，走着走着，聽見後面沒有動靜，她又回頭看了一眼沈信，鼻子頓時又泛起一陣酸楚，冷冰冰地說：“我最討厭你了！”
聽見最後那句話，沈信身子明顯頓了一下，就像被命中了致命部位，連抬頭的動作都似乎變得遲緩了許多。
衛子穎這次頭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沈信失落的身影站在原地。
支棱着耳朵，聽着腳步聲慢慢消失，沈信這才鬆了口氣。
呼……
成了。
這丫頭話說狠了就好，話說狠了，氣也就消的快，趕明兒再道個歉，給她個台階下，這事就算完了一半了，就算兩人從此以後做不成朋友，也不會像前世那樣心中互存芥蒂，留下不好的回憶了。
只要處理好後續的問題，風波應該很快就能過去。
精神鬆弛下來，沈信頓時感覺一陣疲憊，或許是重生的後遺症，讓他現在只想好好休息一會，他背靠着柱子，眼皮子直打架，一眯就睡了過去。
……
衛子穎已經在更衣室換好了衣服，她坐在椅子上，眼圈還有些余紅，但情緒已經平復了許多，身旁的幾個姐妹一邊安慰她，一邊聲討那個臭不要臉的傢伙。
衛子穎雙手托腮，聽着姐妹們在說沈信的壞話，突然想起了四年前那個男孩呲着一口大白牙，大大咧咧的笑臉：“我叫沈信，愛信不信的信。”
從初中到高中，自己其實已經習慣了那個傢伙一直在身邊，一起討論題目，一起讀書，偶爾一起打鬧玩耍，可是這樣不好嗎，為什麼關係突然就要改變呢。
一想起他，衛子穎腦中便又浮現出禮堂後門那道失落的身影，心情也跟着低落了許些。
我剛剛說的話，是不是太重了……
“穎穎，你別怕，姐妹們明天就幫你出頭，給那些男生一點顏色瞧瞧，別老以為我們穎穎好欺負。”閨蜜陳梓芯說道。
“我去上個廁所。”
衛子穎忽然起身，離開了更衣室，她繞了一圈來到操場，遠遠就看到沈信孤零零的坐在石階上。
果然還在這裏。
衛子穎心裏開始有些自責，剛剛大概是自己這輩子最凶的一次了，可能也傷到他了吧。
走進了些，只見沈信頹喪地靠在石柱上，閉着雙眼，衣衫不齊，頭髮被風吹地散亂，如同一個被世界拋棄的醉漢，在月光下顯得那麼孤獨。
我現在應該過去嗎……
會不會有點不太好，畢竟哪裏有女孩子剛發完脾氣又主動去和好的呀。
可是他看起來好難受的樣子……
衛子穎兩根手指攪在一起，她猶豫了好久，最後還是決定過去跟沈信說話。
嗯，就跟他說兩句話就好了……
不對，不可以，女孩子要矜持，只能說一句。
敲定了主意，少女的腳步也變得靈快了許多，可是才走了幾步，她就聽見了細微的鼾聲……
於是身形定住，頓時氣的發抖。
這個傢伙居然……
在！睡！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