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棋差一着落黃泉
右手前遞,棍尖與爪子僅一毫距離,下一刻,卻南轅北轍!
蘇皓的眼中的狠色大放異彩,他的身子猛然弓起,雙手緊握着石棍,一個箭步就將自己縮起來的身子整個兒往蝠妖的懷裏撞!
撕裂空氣的爪風幾乎是在腳前腳后的時間從蘇皓的頭頂狠狠刮過。蝠妖果然是個陰險狡詐之徒,過河拆橋之輩!若是蘇皓聽信了它那一套放過他的言辭,恐怕早已身首異處了吧。
“噗”,完美躲開蝠妖攻擊又灌注蘇皓全部力氣的一擊命中了。手上的傳來的觸感彷彿是石棍戳入了厚厚的泡沫塑料層一般,雖然輕脆,卻也讓他的手頓住了。
腥臭噁心的液體濺射到他的鼻翼上,散發著令人嘔吐的氣味兒。蘇皓瞪大了雙眼看着眼前汨汨流出的液體,殷紅血腥。
他原以為這柄武器只是能像道符克制鬼怪一樣可以傷害到蝠妖,卻沒成想對方那比最強壯的人類還強悍的肉體,竟如一張薄薄的紙片被它生生捅穿了。
蘇皓愕然,不過眼下,最震驚的人還是對面這隻蝠妖。
“唔,你竟敢......”蝠妖瞪大了它的妖目,不可置信地道。居高臨下的氣勢被徹底打碎,它怎麼也想不到這一隻卑微的螻蟻,竟敢拼了命地反抗。
腹部的痛楚疼得讓它幾乎發狂,它想要暴起,但傷口處傳來的幽幽寒氣卻殘忍地剝奪了它的力氣。那感覺猶如百道鬼爪好不容易從地獄之門鑽出,拚命地想要攘取它的生命。
噗地,蘇皓將石棍狠狠抽出,蝠妖龐大的身軀也連帶着一陣抽搐。猩紅招搖的血之花再一次綻放於地面,被打穿的蝠妖踉蹌着退後了幾步,砰地半跪在了地上。
原本仰視怪物的人類一下子在高度上凌駕了對方,蘇皓漆黑的瞳孔中蕩漾着驚、怒、喜、惑,最後揉成一團複雜,他突然右臂高舉,還滴答着血液的石棍被揚起,甩出一串紅珠。蘇皓的眼裏萌生出他此生從所未有過的情緒,那是惱怒不堪的殺意。
可蘇皓還是遲疑了,他覺得這一刻控制他身體的已不再是自己的意識。殺人,哪怕是殺一隻危害自己性命的妖怪,第一次也不是說下手就能下手的,這一手揮下,就是一個生命永遠的沉寂,殺它,無法像殺蚊子一般心安理得。
也許正是最後這一個原因吧,蘇皓放棄了將石棍捅入蝠妖大腦的打算。他拔腳,用盡全力的向門口跑去。擰,推,甩,一氣呵成就這樣跑了出去。
頭頂是間隔兩米左右就會有一盞小黃燈的走廊,腳下是菱形花紋的棕黑地毯,兩側是褐色的門與白色的牆。就是這麼一條小道,奔跑在上面卻感覺脊背發涼,似有凶魂惡鬼窮追不捨。
也就是跑出這麼一小段路蘇皓就後悔了,他早該一棒子捅進蝠妖的眼睛,將它的腦子攪成一團漿糊,如今放虎歸山,不說今後還要殺多少人,現在就連他自己的小命也並不安全了。誰知道它傷得多重,說不定還有行動的力氣。
其實蘇皓並不知道,蝠妖是假裝的。哪怕它受了再重的傷,傷不致命,也依舊能爆發出可觀的力量。只要剛剛蘇皓再稍微靠近一點點,將石棍揮下,等待他的將是角色反轉下的抓握繳械與穿胸一爪。
視野在劇烈的晃蕩。蘇皓能聽見自己心臟砰砰的跳動聲,像被關在小瓶子裏的螞蚱。身後的走廊突然傳來了有分量的踏踏聲。果真是這樣,他驚駭無比地想道。
好在更明亮的燈光已從左邊射來。這家酒店的客房層是H型結構,中間的那條橫杠就是電梯的出路。他跳入一處更大的空間,不料砰地被撞倒在地。
“哎......哎喲!”近耳的是不合時宜的痛呼聲。
蘇皓瞪圓了眼,他真覺得這是老天給他開的一個玩笑!在這種時候,居然讓他撞上了這樓層的清潔工婆婆,靠,她不是早上才會在的嗎?
“喂,你別喊。”蘇皓趕忙站起抓住老婆婆的肩膀,也就是一會兒,他心念電轉,正不知道怎麼安置老婆婆的時候,身後的走廊內又傳出了呼呼的風聲。
蝠妖振翼,它還能飛!
明明身後還有可怕的惡狼追趕着,自己卻被突發情況給絆住了,這讓他又驚恐又急躁,求生的念頭宛如毒蛇一般爬上蘇皓的心頭。
不行,不能逾越人的底線!
“老婆婆,快起來,我身後有翻窗進來的盜匪,你看我身上這些血跡,快,快走!他要追上來了!”蘇皓忙扯了扯自己染血的衣服,他瞄了一眼緊閉的電梯與正在下墜的數字,移開視線,看到了該層的平面圖。
“你......小夥子你受傷這麼重......”
“別管我了!盜匪只被我看到臉,你可千萬別被牽連進來!”老婆婆顯然也是被滿身污血的蘇皓嚇到了,被他推搡着就推到了拐角處。蘇皓做了決定便不會更改,他推着老婆婆小跑到了安全出口的門后,看着對面恐慌的眼神,他故作鎮定的,“我會擋下他的,您快下樓報警吧!”
幾乎是完全不給還在狀況外的老人一點思考的時間,蘇皓拍上了門,而來自走廊另一頭的呼嘯聲已然臨近了。
如果它負傷了還能飛,那麼他是絕對跑不掉的。這裏是四樓,等電梯不可能,跑樓梯也會被追上。不是身臨其境的人不會明白,那就像是一個兩米的肌肉巨漢獰笑着接近一個一米五的孱弱瘦子,不是矮子手裏拿着能傷人的刀就會有安全感的,一旦再度被那股噬人的氣勢所籠罩,恐懼之下,蘇皓他必死無疑。
所以......蘇皓看向右側,緊挨着的門上寫着“員工洗手間”五個字。據他所知,這間不像客房,它是有窗戶的。
他要跳窗逃生!
輕快地推開褐色的木門,再關上。血紅的眼珠正好在下一秒望向了“H型”的另一條走廊。
鋒利的十隻腳爪踏在毛茸茸的地毯上,每走一兩步,上方便會滴下一顆豆大的血珠,在地心引力的完美操作下於地毯上濺成一個完美的圓。視野再向上,只見蝠妖一手壓着腹部上的可怕傷口,一邊用陰森森的眼神探尋着四周的一切。
它並沒有在飛。它確實傷的很重,重到不能飛行勉強滑翔。那翅膀的扇風聲是它故意做出的,旨在煽動獵物恐懼的情感,從而慌不擇路,絕望就擒。
沒成想這個人類,真的有急智。
踏、踏、踏.....沉重的腳步上一輕一重的靠近了蘇皓的藏身之所,蘇皓就靠就窗戶旁,手腳僵住,還沒來的及打開。他屏住了呼吸,冒汗的右手握緊了粗糙的石棍,他想如果蝠妖破門而入,他就一股腦往後撞去,橫豎都是死,跳樓還有一線生機。
一步,兩步,三步,腳步在門口停下了,蘇皓的神經綳到極限,彷彿稍稍一碰就會驟然斷開。他幾乎能聽見即將到來的門把旋動聲。而就在這時,一聲令人頭皮發麻的尖叫陡然間撕碎了這要命的寂靜。
蘇皓後知後覺,才發現那竟然是個老人的聲音,熟悉的彷彿剛剛就聽過。蘇皓眼裏閃過一絲痛色,果然是那個老婆婆,把她蒙在鼓裏卻壓不下她的懷疑。她折回來了,看樣子,也沒搬來救兵。
蝠妖的腳步步又響起了,這回卻是迅猛的。蘇皓的心沉入谷底,他不敢再去想像門外的場景,他已經仁至義盡了。
蘇皓轉身推開窗戶,小心翼翼地爬出窗外。Z市的今夜是一貫的寂靜,除了霓虹燈和路燈以外,就沒多少燈火了,就連大樓的廣告牌也悄然睡下。眼皮底下漆黑又靜謐,被照成暗橙色的大馬路上沒有一輛偶爾行駛過的車子。
今天真是撞鬼了吧,蘇皓用力晃了晃頭,心裏抱怨着。
每一層樓都有着幾個空調機和擺放它的小平台,以他的體訓過的抓握力一層一層把自己放下去是沒有問題的,說是跳樓,可他絕對不會把求生之路變成困獸之鬥。
清麗的月光灑在他的手上,淡藍淡藍的,倏忽之間,那裏變成了黑漆漆的一片。
蘇皓眨了下眼睛,大腦還沒反應過來。
噗!什麼東西填入了他的身體。
一時間滿世界嗡鳴,腳下空蕩蕩的一片,他好像已經凌空了。
闖入眼帘的是一隻黑紅色的猙獰巨掌,長着修長指甲的五指上掛着細密的血溪,看着分外殷紅。他低頭,那隻巨掌的末端,正在他的胸口中央。
“唔......”蘇皓從迷糊中醒神了。他感覺到胸口好似火燒一般的劇痛,喉嚨里一陣腥甜,有一股液體狂涌而上,衝破齒舌的阻礙,噴洒出來。
血,血。
身體已經不是自己的了,他的身體被蝠妖的手臂像串糖葫蘆一樣串了起來,由着胸口的大洞與蝠妖的手臂融為了一體。那種失去血肉虛脫感,那種強行被填充的滿溢感,混雜在一起,讓他咿咿呀呀的,除了目眥盡裂以外,什麼都做不了。
“人類,東躲西藏的,可真自以為聰明啊。”蘇皓的五感正在被剝離,但是耳邊蝠妖腥臭的口氣卻拂了過來。他的耳朵上沒有長眼睛,但也能“看”清楚旁邊的是一口獠牙與上下連成絲的唾液。
“怎麼可能......”
“連能被我追蹤到的石棍都不丟給那個老太太,也能算是讓別人替你受死的計謀么?”蝠妖發出滲人的笑聲,陰測測的,彷彿逐漸接近蘇皓的森森刑具。
“閉嘴......我就是死,也不會讓你得到......”蘇皓強吐出最後一口血氣,他的眼睛被血絲充滿,太陽穴與手臂上青筋暴起。他竟然能在身受重傷的情況下用靈動的手指調轉棍頭,兇悍地向蝠妖的眼睛插了下去!
蝠妖未料及被活活貫穿的獵物還能有如此的掙扎力氣。現在,它已經半隻手沒入了蘇皓的身體,想要在如此近的距離躲避,是絕對來不及了。
噗哧。長棍沒入蝠妖血色的右眼中,濺起令人作嘔的朵朵白黃。蝠妖凄厲地大叫一聲,左手不顧一切的抓住了石棍想要阻止它繼續捅進去。一切未呈現的恰在這時一起呈現了,蝠妖的右眼眨眼間被灼蝕成焦黑色的凹陷,連握住石棍的左手也呲呲地被燙掉了一層皮。蝠妖終究不能忍耐這非人的痛苦,鬆開石棍的左手重重地拍在了蘇皓的背上,將串在自己手臂上的他砰地拍了出去。
下面,是沒有任何可抓物的一片空地。完全凌空的蘇皓僅剩的一條路,通向奈何閻羅。
就算變成厲鬼,我也一定要看到你淪落到凄厲痛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樣子,你這樣的靈魂,哪怕被折磨到發瘋發狂痛哭求饒,我也再不會有一絲憐憫!
——這是蘇皓作為人類的純黑色瞳孔,所能透出的最後的也是仇恨滔天的眼神。他的身體被引力肆意擺弄,視角被迫轉到月伶無星的浩瀚夜空,他用盡最後的力氣去看這個世界。
然後是無數影影綽綽的人影,有父母的,有同學的,有一個賤帥十足讓最有安心感的人的,還有一道好似陌生,又好似熟悉的倩影。
永別了,我愛的人們。
蘇皓閉上了眼睛,任由身體墜落,墜入無盡黑霧,然後觸碰到地面上。
什麼東西碎裂的聲音那樣的清晰,然後周遭的一切——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