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從長計議
“謝謝道長,我也聽母親說了。雖然覺得他們沒必要為此事勞煩您,但反思問題終究是出在我身上,太任由那些小道消息被傳播了。”丁鴻難得態度端肅。
李道長頷首贊同,思量片刻他決定再盡一盡長輩之言:“貧道原不該妄議,但畢竟與你父親是莫逆之交。“見丁鴻沒有打斷自己說話,輕捋長須語重心長地說:
“貧道只一句:對你對她,宜從長計議。”
丁鴻低頭用手中的茶碗蓋子撥弄着漂浮在水面的茶葉,表情淡淡的,心中卻回憶起小楊那句“希望她今後能遇到一份長長久久的感情”。從長計議、長長久久......為什麼你們勸阻我的詞都和這個“長”字有關?是我不配擁有這個字嗎?他苦笑。
李道長也不催促,靜靜觀察着對方的反應。
安逸此時正與小楊坐在屋外小院的涼亭下休息,小道士補充上茶點后便退回去了。
“沒有網絡好無聊呀!”安逸捧着手機哀嚎嘆息。
小楊也跟着點點頭:“可能是信號被大山阻擋了吧。”
安逸站起身,在小院裏轉了幾圈,又向屋內探耳傾聽,可惜什麼動靜也沒有,突然她想起了之前老闆的話,坐回位置悄聲問道:“小楊,之前你來過這裏嗎?”
“來過幾次。”
“哇!那這裏的地形道路你一定很熟悉嘍?”
“之前曾給觀主和道長送過幾次物品和文件,不過都是放在前面大堂,後院還是第一次進來。”
“啊,明白了。”安逸心中失望,可還是不死心:“那有沒有聽說這裏有什麼機關暗道的?”
小楊詫異:“沒有聽說過。”不忍見安小姐隱藏不住的遺憾表情,努力回憶着補充道:“我只知道老闆以前時常陪伴父母來,可在我入職以後,今天是第一次見他來雲清觀,大概最近幾年老闆太忙了。”
安逸點頭,看來小楊知道的並不多,自己是問不出什麼了。起身走到小院入門處,好奇打量起外面繁盛的花花草草和迴轉長廊,又向前走了幾步,再幾步......
“安小姐,您想去什麼地方嗎?”小楊不放心的問,他聽安逸說過自己是路盲的事。
安逸微笑着快步回來:“沒事,就是太無聊了,想出去溜達溜達。對面有片小林子好像風景挺不錯的,有興趣一起去嗎?”
“不了,我怕老闆隨時會出來。”其實他很想將安逸也留住,但又不好直接開口,畢竟安小姐向來穩重有分寸,而且秘書在職位上比他一個司機有更高級別。
安逸聽到“老闆”兩字,也開始猶豫不定。可呆坐在這裏與小楊大眼瞪小眼的也很尷尬,暗自琢磨着:與李道長這麼久沒見過面了,兩人要說的話一定很多吧?而且自己只在附近而已……
“我呢就在那片小林子前面轉轉,距離很近的。如果老闆出來了,你幫忙吼一聲,我保證聽得見!”安逸起手發誓。
“對她,我思考可以說很多,也可以說很少。”此時,屋內的談話仍在繼續:“目前考慮更多的是怎麼調理好她的身體,至於以後......誰又能知道呢。起碼先得保證人好好活着吧,否則也談不上什麼從‘長’計議了。”丁鴻將“長”字的讀音拉得長長的,語氣故做輕鬆。
“貧道看人家只是把你當成老闆而已,還是位很兇的老闆。安小姐應該是有子女的?”見丁鴻點頭,李道長繼續:“她目前身體的所有病患都是因牽挂、憂慮而起。而以她目前處境,短期、甚至很長時間內怕是也沒有多餘閑心。”
“除非孩子長大,她才能為自己而活?現在的她,正如您所說太壓抑自己的情感,連哭都不敢,即使沒忍住也都不許自己哭出聲音。那她的鬱結又怎麼可能得到釋放?也許終其一生都疏散不開,那女人太喜歡刁難自己了。我的介入可能是當下最好辦法。是,很可能我會讓她受傷,但換個角度說她的注意力會轉移,會有宣洩的出口,比如因我而傷心流淚、破口大罵、甚至砸東西或對我拳打腳踢......那就讓她罵、讓她打好了,而且我會儘力補償她,將對她的傷害降到最低。不管是經濟上,還是讓她擁有更高品質的生活上,甚至她孩子今後的前程。感情的時間我保證不了,任憑誰也保證不了,但剛才說的這些我是能做到的!除了我又能有誰?”
“貧道方才提到的橫生枝節、過度干預,就是說給丁小哥你的。”李道長雙眼微凝,緊緊盯住對方:“她要解決的問題是放下,不是用其他感情去代替,而且也代替不了。再者,因你而造成傷上加傷的概率怕是比旁人更大。說到釋放、宣洩,你真能把控住她情緒釋放的方向和分寸嗎?你連自己的都把控不了。”
丁鴻陷入沉默,只盯着手中茶盞上那株用丹青描繪的蘭花圖案。室內再次寂靜無聲,李道長也不着急,更不催促,等着看這位素來我行我素的公子哥會做出什麼決定。
剛才丁鴻的那番疾言厲色、慷慨陳詞,雖口口聲聲在替安逸着想,不過是為自己找的借口罷了,在男女感情上一直佔上風、任性慣了的他,並不習慣壓抑自己的慾望。其實他嘗試阻止過自己,只是沒有成功,反而更加迫切。但理智又總是糾纏着他,警告此事不可為,所以丁鴻渴望得到別人對他那套說辭的認可,但很顯然他選錯了對象,李道長只會揭他的老底。
“我,是非管不可。”一句話先下了定論:“即使我是她的又一個劫數,也好過讓她在泥坑裏慢慢溺死吧?起碼我是那個能看見她溺水,並努力想救她的人!”丁鴻看向道長,目光堅定非常。
其實李道長並不意外這個答案,只想逼迫這位年輕人再認真思考一番。丁鴻的生辰八字是他早已記牢的,於是在問得安逸的八字后匆匆為這二位起了一卦,大致推算了姻緣格局,形容起來就是貓和老虎的關係:因同科而皆存傲骨,秉性卻大相逕庭。一個善躲藏,一個好獨據,不過貓是真貓,老虎倒可能化做紙老虎。兩人五行有相衝之處,又隱隱見得官殺混雜之相,好在有其它組合搭配相輔助,且制約有力,如破出重圍倒是能再進一層格局。但情路上的時斷時續、險中求存已難避免,至於外力干擾嘛,單憑雙方身世懸殊,不用測也知道阻力定然不少。
以你的性子,開弓便沒了回頭箭,到時候真讓人家傷上加傷,怕你是很難全身而退了。李道長只嘆造化弄人,否則他也沒必要如此多事提點了。
“所謂病從淺中醫,好在安小姐的病況時間不長。你自己多加謹慎,別到最後沒救成別人,自己反也成了病人。而貧道素來不是長舌之人,今日之事,除非你父母前來過問,貧道是不會主動提及的。”
丁鴻第一次如此鄭重的看向對面這位長者,雖然他幼年起便來往於此地,但因厭惡“之乎者也”的長篇論道,每次都選擇逃到庭院中玩耍,到後來索性連這屋子都不肯進了。所以相識二十載,反而在今天因為陪伴安逸,才算是真心實意的坐在這裏靜心聆聽李道長講話。低頭掩去眼中歉意,這麼多年竟是沒能好好領悟到大師的可貴可敬之處,心中怎無愧疚?
李道長將丁鴻表情盡收眼底,不禁頗多感慨:再頑劣的孩子終究也長大了!隨即又想起那位不明所以的安姑娘,心中一時複雜起來。
既然事已如此,兩人談話的氣氛反而變得輕鬆。隨後他們談起有關雲清觀的安全防控設施一事,本來電話與觀主討論即可,但既然已經來了,而觀主近日在閉關清修,於是溝通一事就由李道長代勞了。
事情很快談妥,細節瑣碎之處本也不必他們二人費心,自有相關部門的人來跟進。丁鴻抬腕看錶,發現已到開餐時間,李道長也識趣的結束了談話,起身送客。
“大師請留步,我自己出去就好,對這雲清觀比我熟悉的恐怕也沒有幾人了。”
“哈哈確實如此。”李道長捋髯大笑,望着丁鴻有片刻出神,想起了這小子在幼年時在此處的“劣跡”斑斑,都快成為觀里老人的心魔了。思及此處不由微笑:“那貧道不遠送了,只祝安小哥心意順遂。”隨即打了個手勢,小道士立刻迎上,替師父二次送客。
丁鴻恭敬拱手,正待轉身離去,李道長卻又再次喊住他,表情含笑:“真的不需要貧道將你們二位的八字姻緣告之一二嗎?”
丁鴻堅定搖頭:“不用。”
“哦?如此自信?”
“並非自信,道長之前和家父論道時講過,一命二運,命是天註定,但運勢卻是動態的。既如此,我又何必拘泥於現狀呢?”
“嗯好小子,居然被你聽去了精髓!”李道長不由撫掌大笑。
走出屋子,抬手擋住直射而來的刺眼日光,眯眼找尋着倆位屬下的身影,見小楊正向他疾步走來。
怎麼只有一個人?丁鴻心中生疑、眉頭蹙起,出口之聲清冽如冰:“安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