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第一百一十二章

玄水山下大小城眾多,白沐與蘇霽歌隨意挑了座看似還算富足的城便進去了。

一進城,滿街的吆喝聲此起不斷,來往皆是些樣貌不凡的異鄉人,穿得甚是璀璨鮮艷,他們身上所掛寶石居多,這城中所賣之物也有所不同,都是些異客玩意,那些布匹綾羅大多都是蘇霽歌從未見過的式樣,顏色濃麗明亮,是仙家少用的顏色,就連那擺弄的酒器,都是些沒見過的玩意,這些一看便知此城池是為了來往商客而建。

“這裏的人穿着裝飾與山下的人頗為不同啊。”白沐背手而走,步子輕緩悠閑,好像甚是新奇。

蘇霽歌對此倒是見怪不怪,她捻起一小攤上的銀飾酒杯打量了一番,嘴中說道,“這裏並非尋常城池,而是商道,是往來商客暫時停留的地方。”

“蘇姑娘好像很是了解。”

“談不上了解,我在羌無城時閑來無事,什麼稀奇古怪的城都見過,這種商道上的城還算多見,不足為奇。”

“哦……”白沐挑起了音,聲音中滿是好奇,“那除了這種商道,還有什麼奇怪的城啊?”

“你當真要聽?”蘇霽歌斜眼看着白沐,那眼神好似在告訴他要做好一定的心理準備似的。

“不如說上一兩座,也算讓我開開眼。”

“你見過將死去的親人皆掛與門外的城嗎?”蘇霽歌說話時陡然停了步子,聲音平淡無奇,但字句卻讓白沐后脊一涼。

白沐定在那裏,不知作何反應,臉上瀟洒的表情早已全無,只剩下脊背傳來的那森涼的寒意,就好像有白骨在搔撓他的后脊似的。

他見蘇霽歌又要開口,忙說道,“蘇霽歌既是見過這種城,定是知道這其中特色的了。”他生怕蘇霽歌又語出驚人,說出什麼讓他不寒而慄的怪異城池來。

這一切都被蘇霽歌收入眼底,她挑了下眉,不做否然,“這種商道上的城池,所賣之物無非就是些往來商客家鄉里的常用之物,雖有新奇倒也不過是過過眼癮罷了,但是這種城池裏,有些東西卻是極難得的。”她轉頭看向白沐,故作玄虛道。

“是什麼。”白沐回答地顯是遲疑,好像還沒有從蘇霽歌剛才說的那古怪城池裏出來,生怕她又說些什麼不着邊際的鬼東西。

蘇霽歌低頭嗤笑,揚頭讓他看旁邊小店的店名。

新月葯齋。

原來是賣藥材的地方啊,白沐這才瞭然。

“沒想到堂堂白沐少主,竟煞是介意這些魂鬼之物。”

白沐知道蘇霽歌是在拿他玩笑,他輕咳一聲以掩飾尷尬,“並非介意,只是這些東西長掛嘴邊不太好。”

這蹩腳的解釋真是又滑稽又搞笑。

蘇霽歌倒也沒打算真拿這事說詞一番,不過是興緻來了想要逗逗他。

“你不是聞不得這些藥草味,怎的還能逛這葯齋。”

“既是陪白沐少主來尋些難得藥材,蘇霽歌又怎能因為自己的一些原因而毀了少主的雅興。”

白沐沒有明白,仍是一臉不解的模樣。

蘇霽歌淺笑,“在離這葯齋數里之遠時,我就已經封了自己的嗅感。”

“真是難為蘇姑娘了。”

“這裏一般都有着世間罕得的藥材,有些甚至是從至寒至熱的地方採到的,藥用效果甚是不錯。”蘇霽歌說著,便向小店做了一個請。

白沐頷首,二人便一同進了這葯齋。

一進店,便有位穿着絳紫絲紗的女子款步而來,她發間墜了些金飾,一副桃花面容,笑容嫣然。

“二位想要些什麼,本店的藥材都是貨真價實,價格低廉的。”那女子面容凈秀,卻也頗有店家的氣質,推薦起東西來毫不含糊,一張嘴裏竟是玲瓏之詞,沒一會便把她身邊的白沐說得暈頭繞向。

蘇霽歌由着那店家拉着白沐四處介紹,自己則是得了閑,一人悠然的逛着那葯齋。

不得不說,這葯齋里的東西還真如那店家所說,都是些上乘之品,所取之處皆是上好的地方,絲毫的邊角料都沒有摻雜。

要知道她往常去的那些小葯坊里,總會連着整塊料賣,因為這樣可以摻着那些不太好的邊料一同賣出去,才會賺更多的錢,可這家店竟是直接將一個藥材的最精華部分取了出來,而且價格也並沒有比那些小葯坊貴多少,真是令人匪夷。

更讓她不解的是,此人對藥材的苛求已近乎到了一種極致,蘇霽歌對藥理雖不是完全通透,但也大都了解,況且還有南御在身旁耳濡目染,她自是對一些藥材的處理方法明了於心。

而這家店,對每件藥材的處理都可以說是分毫不差,取得皆是藥效最強的地方。

若是一普通店家怎的能將藥材處理的如此之好,就算是南御那樣從小就是藥師的人,她也從未見過他能將藥材處理的如此近乎完美的程度。

蘇霽歌不由得回頭看了一眼那店家,豈料那店家也正在看着她,她眉眼含笑,頷首一番後繼續給白沐講着那些稀奇藥材的藥用,全然當做剛才什麼都沒有發生。

她隨手捏了把已晾曬好的葯莖,抬眼仔細打量起這家店面來。

這家店店面看似不大,但是其中有各種小道盤曲,且小道皆是西南向,店裏還有不少機關置於內,隨處可見的木鍥開關,看樣子店家對自己的這些藥材甚是看中,不容任何人前來偷奪,可獨有那穹頂上的寶石墜空讓蘇霽歌為之瞠目。

一語而終,蘇霽歌終於在白流璃那堅不可摧的高傲下看到了破綻,只見白流璃在聽到萬花鏡谷四個字時神色不覺慌張了起來,整個人都很緊繃,瞬間猶如花容失色了般。

就像傲然於世的紅牡丹,被一場暴雨沖刷的蔫了下來。

白流璃試圖在記憶中找到一絲蘇霽歌存在過的痕迹,但是她失敗了,可是蘇霽歌又怎會無緣無故的提起萬花鏡谷,當年的事情只有她和肖錄遙知道,根本不可能有外人知道,難道蘇霽歌當時真的在萬花鏡谷見過她。

白流璃強撐鎮定,眼角帶笑,“我怎會去過萬花鏡谷,那地方三年前就沒有人了。”她用手滑着自己的衣袖,看似不經意,實則卻是在掩飾自己的心虛。

蘇霽歌見她如此反應,更加確定了心中的想法。

看樣子,白流璃和肖錄遙兩人定是與當年那事脫離不了關係了。

“那定是我眼拙了,白小姐是個忙人,我就不打擾了。”蘇霽歌攏了攏腕間紅紗,與白流璃擦身而過時,她似想到了什麼,抬眼看了白流璃,“對了,這話雖是多餘,我倒還是要提醒白家小姐一句,夜路走多了,小心陰溝裏翻船。”說完,蘇霽歌揚長而去。

白琉璃聽着那話心間惶恐了,她覺得蘇霽歌定是發現了什麼,不然她不會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

可她怎麼發現的,不,一定是蘇霽歌在詐她,她在世間出了名的陰險詭詐,定是想套她的話,當年那件事,絕不可能會有其他人知道,絕不可能。

如果有人知道了,那她一定會讓她死無全屍。

白流璃回頭看向那長道,眸中陰篤,手中死捏着袖紗,“蘇霽歌,你不要逼我。”

當年的事,誰都不能再提起,最起碼不能在她面前。

三年前那場腥風血雨是她這輩子都不想再記起的事情,它是烙印,是刻在白流璃心中的血書,是直擊靈魂的懺悔。

她躲了三年,逃了三年,好不容易從當年的事情走出了些,為什麼偏偏蘇霽歌在這時給她迎頭一道,她到底知道些什麼。

不論她知道什麼,也絕不能威脅到她。

絕不可能。

蘇霽歌遇到白流璃后,心情沉鬱,隻身一人走在後庭。

這裏繁華盡處,流水小亭,淡香平韻,倒讓人舒心不少。

說來,這裏她都沒怎麼來過,玄水深宮數十座,很多地方她都是在後來才知道的。

畢竟她在玄水的那一年,只游往於東南面的那座鮮有人至的無名小殿裏。

每日百無聊賴,甚是悠閑。

卻又冷清至極,寒涼入心。

那一年裏,她體味了人間雜陳,酸甜苦釀皆嘗了個遍。

到頭來,也不過是一笑而泯。

那些快樂的,錐心的歲月,只得由她一人回味着,如一盅深藏於地底的酒釀,醇香濃烈,卻也讓她迷醉了很久。

若她也忘了該有多好,若她忘了,或許就不會像現在這般痛心了。

白源騁,若我也忘了你,我們是不是就真的會毫無瓜葛,至此路人。

你忘了我兩年,這兩年間你可曾想起過我半分,哪怕只有一瞬,你會想起三年前你說要在玄水護一紅衣女孩,哪怕一閃而過,你可曾憶起過我。

蘇霽歌在一石椅上坐下,仰面迎着陽光,感受着那溫熱爬上眼瞼,肆意的撲向她。

時至黃昏,陽光刺眼發黃,卻依舊蔓延到了玄水的各個角落,讓每一處都享受着這最後的溫暖。

“陶素兒。”有人輕聲喚着她,聲音如溫水,帶着滿滿的寵溺,像極了三年前的那人。

就好像真的是那人在喊她,蘇霽歌隨口,“怎麼了?”她微微睜眼,滿眼的璀璨光暈下籠罩着一人,白色緞服,水波紋刺繡……

白源騁。

等到蘇霽歌漸漸看清那光暈下的人,她臉上的懶倦頃刻間成了戒備。

那神色的變化被白沐盡收眼底,她剛才回他時,聲音少有的溫柔依賴,宛如裹了蜜一般。

所以她是把他當成了誰嗎?

心底的答案在放肆的嘲弄着他,可他卻硬生生的壓了回去。

他將那痛楚埋在眼底最深處,讓它沉入別人看不見的地方。

白沐眉眼和順,眸中溫情,體款的看不出一絲破綻。

蘇霽歌僵直的站起了身,隨着她的動作,眼神中的冷漠越發深沉。

她好像根本沒打算回復自己,只是淡漠的看着他,一如往常的謙虛已全無,現在的蘇霽歌就如一隻被惱怒的兔子,沉默且爆發。

若白沐害怕於此,便不會喚那一聲陶素兒了。

出了水華殿的那一刻,他就再也不想做那個默默付出的人,他想要蘇霽歌能夠看得他,滿眼都只有他。

“從你上玄水的那一天,我就知道你到底是誰。”他溫聲,本是會讓蘇霽歌憤怒的話,從他嘴中說出,倒有些體諒的意味。

“你怎麼可能知道……”蘇霽歌沒有說下去,她在玄水的那一年裏見過的人屈指可數,她從未見過白沐,她記得清楚。

難不成是夫人告訴的他,蘇霽歌心想。

“三年前,在宮道中我匆匆見過你一眼。”就是那匆匆一眼,讓他對人第一次有了悸動。

他看着那紅紗帷帳里的清冷麵容,怎的都移不開眼了,那女子眉眼含冰,卻又無神地如丟了魂兒一般,一抹朱唇輕抿,紅衣如驕陽,脖頸白如清雪,雙手交疊的端坐在那至高的轎攆中。

看似高高在上,可卻又讓人莫名心生憐意。

那就是白沐第一次見蘇霽歌,也就是那一眼,讓他付之往後的所有深情,連帶着所有的一切都毫無保留的給了她。

蘇霽歌一歪頭,避開了白沐那過於神情的眸子,她不知道如何回答白沐,畢竟這玄水之上,曾經除了夫人,沒有任何一人知道她就是陶素兒,就連白源騁都將她忘了乾淨。

突然有人認出了她,讓她驚愕又退卻。

蘇霽歌下意識地向後退了步子,埋着頭,甚是躲避。

誰知白沐一把抓住她,逼着她停了後退的步子。

“我從未想過要傷害你,你大可放心。”

“那你想要什麼?”蘇霽歌抬眸,疏遠而謹慎。

“我想要……”白沐頓住,周圍的空氣隨着那聲停頓變得凝滯,就連清風都像被定格了一半,只有他輕輕啟口,“我要你在心中有我一席之位。”說這話時,白沐語氣頗為霸道,與往日那謙虛有禮的模樣甚有不同,就像變了個人一般。

蘇霽歌被這突然的一句說的有些懵,她嘴角牽強,“白沐少主莫要與我說笑。”

白沐將蘇霽歌拉地更近了些,幾乎是抵在了她額上,氣息溫熱,聲音低沉而溫柔,“我要你在心中有我一席之位……三年前如此,三年後亦如此。”他鉗制着蘇霽歌,絲毫不許她後退躲閃。

蘇霽歌被他的話驚到了,她自認自己與白沐交往不深,可他為何會對自己有如此執念。

她迎上那眸子,一往深情,如痴如醉。

那深眸與白源騁太過相像,竟一時讓蘇霽歌迷了神,溫如柔水,百般含情。

不,這不是白源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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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城花開如長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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