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這城池旁有座綠叢山,山上有一月玉亭,蘇霽歌便與白沐去了那裏。
站在這亭中,先前的城池化作腳下一簇微光,閃着光亮。
這綠叢山頂上,風景秀美,雖是夜晚但也讓人不由感嘆,蘇霽歌竟還能在這裏的空氣中嗅出一絲甘甜來。
“霽歌,快看。”白沐伸手指向空中,只見天空掛着輪圓月,不知何時它的東邊現出另一輪圓月,那圓月就像是影子一般,緩緩向真正的月亮靠近。
她從未見過如此奇觀,眼睛都不忍多眨一下,生怕錯過什麼。
白沐側臉看她,那清秀面容上映着月光,蘇霽歌的眸子像是沉了些星光,在沉寂的黑夜中淡淡閃爍着。
蘇霽歌,我要你留在我身邊。
我要你這一輩子,永永遠遠的留在我身邊。
白沐心中下了決心,無論怎樣蘇霽歌只能屬於他。
蘇霽歌正瞧着那雙月出神,腰間的銀鈴突然細碎作響,且銀鈴內閃着紅光。
白源騁有危險。
“霽歌,這是……”
“我有些急事,不能與白沐一同欣賞這雙月重逢的奇景了,實在是對不起。”蘇霽歌邊說著,縴手一動在空中化了千里陣。
“我與你一起……”白沐話還未說完,就見蘇霽歌已消失在了那千里陣中。
到底是何事,竟讓她如此着急。
白沐一人負手而立,看着那早已消逝的靈陣,不禁皺了眉,眸中也狠絕了不少。
究竟是何人讓蘇霽歌如此上心。
蘇霽歌來到一片山清水靈之地,想必這裏就是玄水弟子山下修習的地方了。
她輕步走在那卵石地上,警惕地觀察着四周,可是這裏好似並沒有什麼打鬥過得痕迹。
抬手攬過一低枝,誰知一片宛如仙境般的地方現於眼前,蘇霽歌不可置信的走上前。
她所站之地是出於高山中的一檯子,這裏被月輝肆意眷顧,腳下是錯綜複雜的河道,不知為何周圍有着些許煙氣,最讓她眼羨的是所站之地瑩光爍爍,不少瑩光蟲落在她的紅衣上,在她裙間亮得星星點點。
蘇霽歌左右顧盼,全然沒有看到任何人,就連慕七的影子都沒有見到。
她猛地抬眸看到了那碩大的兩輪圓月,這裏好像離雙月更加近些,甚至給人於觸手可及的感覺。
那雙月比先前在月玉亭下看到的更近了些,已經快要挨到一起了。
身後忽有一人緩步而來,蘇霽歌神色一凜,剛要抬手就被那人抓了手腕拉進了懷裏。
“我以為你不會來了。”那人聲音低沉,身上穿的是她熟悉的白色緞服。
白源騁。
“你怎麼……”蘇霽歌在他懷裏低聲。
“就是想你了。”這話脫口而出,就連白源騁自己都沒有想到,這話會說得如此順口自然。
蘇霽歌在他懷裏沒有出聲,就連動都沒有多動一下,只由着白源騁抱着。
良久,她低聲說著,“我給慕七紅繩,不是讓你這樣用的。”
“我就是想這樣用。”白源騁將手鬆了些,輕輕將蘇霽歌轉過去,讓她看着黑夜中的那兩輪圓月,而他的手則依舊摟在她的腰間。
那兩輪圓月已漸漸相匯,而如影子般地那輪漸漸隱在了那真正的圓月之下。
“有古書記載,能看到雙月重逢的有情人,定會攜手一輩子。”說著,他握着蘇霽歌的手,動作輕而有力,就好像在下什麼決心。
“我和你又不是有情人……”蘇霽歌嘀咕了一聲,可臉上早已不爭氣的染了緋紅。
“蘇霽歌,你還想抵賴不成。”
“我沒有。”
白源騁想起蘇霽歌說的她與凌非卿有因緣一事,眸色一下黯淡了幾分,聲音跟着低了下來,“也是,你是與凌非卿有因緣的人。”
他能明顯感受到自己說這話時,懷裏的那人身形微僵,他的手不由得放開了些許。
“不是的。”
“什麼。”
“我與阿卿並沒有因緣,先前的事都是誤會。”蘇霽歌出聲,
真正與我有因緣的是你啊,白源騁。
“你說的是真的?”白源騁將蘇霽歌轉向自己,眸中滿是期待。
“我騙你作甚。”蘇霽歌只抬頭看了他一眼,隨即又低下頭去。
白源騁看着蘇霽歌臉頰撲紅,卷翹的睫毛不停地撲閃着的,他伸手微微勾起蘇霽歌的下頜,半就着讓她看向自己。
蘇霽歌眸中流轉,帶着些猶疑和迷茫,就像個迷了路的孩子。
他心下一動,輕攬過蘇霽歌,低頭吻了上去,蘇霽歌的唇溫熱柔軟,帶着些甜膩的氣息,她好像喝了酒,淡淡的酒香讓白源騁痴迷沉醉,催發了他心底的渴望,他反覆啃噬着蘇霽歌的唇瓣,動作甚輕,就像對待自己珍愛之物一般,小心謹慎,生怕傷着她。
雙月重逢,月影終於完全的藏於圓月身後,就像得到了庇護,再也不用黯淡無光的存於世間,而月影只要有這圓月的庇佑,它便有着夜晚最亮的柔光。
蘇霽歌再也不想違背自己的心意,一切都隨緣就好,是福是禍都由她一人擔著。
她現在只想好好陪在白源騁身邊,只要能陪着他就好。
玄水山下大小城眾多,白沐與蘇霽歌隨意挑了座看似還算富足的城便進去了。
一進城,滿街的吆喝聲此起不斷,來往皆是些樣貌不凡的異鄉人,穿得甚是璀璨鮮艷,他們身上所掛寶石居多,這城中所賣之物也有所不同,都是些異客玩意,那些布匹綾羅大多都是蘇霽歌從未見過的式樣,顏色濃麗明亮,是仙家少用的顏色,就連那擺弄的酒器,都是些沒見過的玩意,這些一看便知此城池是為了來往商客而建。
“這裏的人穿着裝飾與山下的人頗為不同啊。”白沐背手而走,步子輕緩悠閑,好像甚是新奇。
蘇霽歌對此倒是見怪不怪,她捻起一小攤上的銀飾酒杯打量了一番,嘴中說道,“這裏並非尋常城池,而是商道,是往來商客暫時停留的地方。”
“蘇姑娘好像很是了解。”
“談不上了解,我在羌無城時閑來無事,什麼稀奇古怪的城都見過,這種商道上的城還算多見,不足為奇。”
“哦……”白沐挑起了音,聲音中滿是好奇,“那除了這種商道,還有什麼奇怪的城啊?”
“你當真要聽?”蘇霽歌斜眼看着白沐,那眼神好似在告訴他要做好一定的心理準備似的。
“不如說上一兩座,也算讓我開開眼。”
“你見過將死去的親人皆掛與門外的城嗎?”蘇霽歌說話時陡然停了步子,聲音平淡無奇,但字句卻讓白沐后脊一涼。
白沐定在那裏,不知作何反應,臉上瀟洒的表情早已全無,只剩下脊背傳來的那森涼的寒意,就好像有白骨在搔撓他的后脊似的。
他見蘇霽歌又要開口,忙說道,“蘇霽歌既是見過這種城,定是知道這其中特色的了。”他生怕蘇霽歌又語出驚人,說出什麼讓他不寒而慄的怪異城池來。
這一切都被蘇霽歌收入眼底,她挑了下眉,不做否然,“這種商道上的城池,所賣之物無非就是些往來商客家鄉里的常用之物,雖有新奇倒也不過是過過眼癮罷了,但是這種城池裏,有些東西卻是極難得的。”她轉頭看向白沐,故作玄虛道。
“是什麼。”白沐回答地顯是遲疑,好像還沒有從蘇霽歌剛才說的那古怪城池裏出來,生怕她又說些什麼不着邊際的鬼東西。
蘇霽歌低頭嗤笑,揚頭讓他看旁邊小店的店名。
新月葯齋。
原來是賣藥材的地方啊,白沐這才瞭然。
“沒想到堂堂白沐少主,竟煞是介意這些魂鬼之物。”
白沐知道蘇霽歌是在拿他玩笑,他輕咳一聲以掩飾尷尬,“並非介意,只是這些東西長掛嘴邊不太好。”
這蹩腳的解釋真是又滑稽又搞笑。
蘇霽歌倒也沒打算真拿這事說詞一番,不過是興緻來了想要逗逗他。
“你不是聞不得這些藥草味,怎的還能逛這葯齋。”
“既是陪白沐少主來尋些難得藥材,蘇霽歌又怎能因為自己的一些原因而毀了少主的雅興。”
白沐沒有明白,仍是一臉不解的模樣。
蘇霽歌淺笑,“在離這葯齋數里之遠時,我就已經封了自己的嗅感。”
“真是難為蘇姑娘了。”
“這裏一般都有着世間罕得的藥材,有些甚至是從至寒至熱的地方採到的,藥用效果甚是不錯。”蘇霽歌說著,便向小店做了一個請。
白沐頷首,二人便一同進了這葯齋。
一進店,便有位穿着絳紫絲紗的女子款步而來,她發間墜了些金飾,一副桃花面容,笑容嫣然。
“二位想要些什麼,本店的藥材都是貨真價實,價格低廉的。”那女子面容凈秀,卻也頗有店家的氣質,推薦起東西來毫不含糊,一張嘴裏竟是玲瓏之詞,沒一會便把她身邊的白沐說得暈頭繞向。
蘇霽歌由着那店家拉着白沐四處介紹,自己則是得了閑,一人悠然的逛着那葯齋。
不得不說,這葯齋里的東西還真如那店家所說,都是些上乘之品,所取之處皆是上好的地方,絲毫的邊角料都沒有摻雜。
要知道她往常去的那些小葯坊里,總會連着整塊料賣,因為這樣可以摻着那些不太好的邊料一同賣出去,才會賺更多的錢,可這家店竟是直接將一個藥材的最精華部分取了出來,而且價格也並沒有比那些小葯坊貴多少,真是令人匪夷。
更讓她不解的是,此人對藥材的苛求已近乎到了一種極致,蘇霽歌對藥理雖不是完全通透,但也大都了解,況且還有南御在身旁耳濡目染,她自是對一些藥材的處理方法明了於心。
而這家店,對每件藥材的處理都可以說是分毫不差,取得皆是藥效最強的地方。
若是一普通店家怎的能將藥材處理的如此之好,就算是南御那樣從小就是藥師的人,她也從未見過他能將藥材處理的如此近乎完美的程度。
蘇霽歌不由得回頭看了一眼那店家,豈料那店家也正在看着她,她眉眼含笑,頷首一番後繼續給白沐講着那些稀奇藥材的藥用,全然當做剛才什麼都沒有發生。
她隨手捏了把已晾曬好的葯莖,抬眼仔細打量起這家店面來。
這家店店面看似不大,但是其中有各種小道盤曲,且小道皆是西南向,店裏還有不少機關置於內,隨處可見的木鍥開關,看樣子店家對自己的這些藥材甚是看中,不容任何人前來偷奪,可獨有那穹頂上的寶石墜空讓蘇霽歌為之瞠目。
穹頂中墜出許多細線,那些細線包裹着各種藥材,細密的擋在了人與穹頂之間,若不仔細,根本不會注意到這件屋子會有那麼富麗奢華的頂置。
那穹頂用了琉璃瓦,其中嵌了數萬顆色彩甚異的寶石,可寶石的排列極是古怪,就像是一個圖騰,卻又像是一璀璨生彩的扭曲星空。
蘇霽歌還在揣摩着那穹頂,就聽到一抹俏麗的聲音回於耳畔,“姑娘可真是好眼光,我這家店最讓我引以為傲的就是這琉璃穹頂了。”
“沒想到店家看似年紀輕輕,竟對寶石如此喜愛,這穹頂上墜的寶石,都足以店家逍遙一生了,可店家為何還要在這裏守着一家葯齋。”
“不過是個人喜好罷了,我這人隨性慣了,自己喜歡什麼樣就要弄成什麼樣,不容任何差池。”
“店家果然對何事都要求嚴格苛刻。”
“此話怎講。”
“我剛才看了看你這裏的藥材,皆是難得之物,並且都處理精當,分毫不差,由此看來店家對藥材的追求已然高於了對錢財的追求了。”
聽到這,白沐也注意到這家店的藥材處理的都甚為精細,個個都可以說是精品,可如此明顯的差別,他怎的之前完全沒有注意到,想來,自己一進屋便被這店家拉着四處介紹,而且過程中他好像嗅到一絲淡淡的甜膩味兒,說不上來是什麼,但卻是讓他神志有些不清。
只見那店家掩面而笑,可那雙桃眼裏卻冰涼如斯,“姑娘好眼力,我也算得上一名藥師,自幼學得這些,便想將製藥做成極致,這樣也不會浪費藥材一絲一毫的價值。”
“店家如此說來,便是謙虛了。”蘇霽歌輕步走到一簸籠旁,信手從中捻出了幾枝已然晒乾的梗莖,說道,“能將每株梗草的莖段皆控制成完全一樣的半寸長,豈非是一名尋常藥師能做得到的。”
“姑娘莫要折煞我了,我不過是名小小藥師,怎的在姑娘嘴裏這般神通。”那店家揮了揮衣袖,否然道。
蘇霽歌剛還想說些什麼,從門外走進來一白衣書生。
此人身形高挺,面色紅潤,五官精秀,一身的書卷氣兒,全身渾然是與世無爭的隱沒之意,看起來倒不像是會來這葯齋的人。
只見那書生進來后,先是看了蘇霽歌一眼,那眼神停留了幾秒后,他微微頷首,便又走向了那店家。
他手執着一本沒有書冊名的書給店家看,嘴裏不時的說些什麼,可饒是蘇霽歌怎的都聽不清他們的對話,就像是他們說的並非是人話,而是在用另一種語言交流,可蘇霽歌分明又聽得那就是尋常人說的話,可偏偏腦袋就跟停滯了一般,什麼也聽不明白。
那書生寥寥幾句后,便合上了書冊,轉而看向蘇霽歌,聲音謙遜,“這位姑娘可是來挑選藥材的?”
蘇霽歌並未回話,只是看着他,眼神警惕了幾分。
那書生緩步走到一旁的葯櫃,提手抽出一支,從裏面捻出了一朵忘川花,他將那紅色忘川花放入蘇霽歌手中,“我與姑娘有緣,這就算是贈與姑娘的。”說話間,蘇霽歌注意到白沐猛地掩袖微咳,就好像聞道了什麼不好的氣味。
蘇霽歌低眉看着那嬌艷欲滴的忘川花,神色微僵,隨即淡笑,“那我就不客氣了……不知這位公子取自何名,若蘇霽歌日後相見,定也要以禮相待。”
只見那書生湊近了些,低身停在蘇霽歌耳畔,他一歪頭幾乎是貼着蘇霽歌的耳廓,那聲音溫綣誘惑,“小書生名卷秀。”語畢,身前之人化成一縷煙霧消散在了空中。
卷秀。
聽到這二字,蘇霽歌的目光凝滯在了那輕飄的煙霧中。
她斜眼又看向那名店家,那店家嘴角笑意更深,宛如一個深不見底的陷阱。
“白沐少主可曾在這店裏尋得喜歡的藥物。”蘇霽歌轉眼看着白沐問道。
白沐掃視了下,輕咳道,“這裏藥物讓人眼花繚亂的,我倒也沒看上什麼。”
“即是如此,我等便不多叨擾店家了。”蘇霽歌頷首,隨着便拽着白沐一同出了新月葯齋。
店家看着那匆匆走出葯齋的二人,臉上滿是笑意,她盯着那長紗紅衣,目光局促狹長,就像是惡獸盯着自己的獵物一般。
“蘇霽歌,有緣再見。”說完,那店家縴手一抬,衝著屋外吹了些雪白的煙末,自己便消失在了店中。
出了葯齋后,蘇霽歌抬手再看,手中的那朵忘川花早已變成了一枚妖獸的膽核。
妖獸膽核與修習之人的內丹類似,是妖獸靈力的來源,越強勁的妖獸取出的膽核就越發難聞,帶着一股難以接受的苦臭味。而取膽核的過程是極其殘忍的,須得在妖獸活的時候直剖其核,且手法要迅速,不能有絲毫猶豫,不然膽核將會瞬間爆裂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