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饕(11)
“王堂主聽后大喜,在暗室中輾轉兩步,從牆上取下一塊圓餅來,說適才吃的那道菜,便是這肉餅所做,乃是黃王當年享用之物,也算得上是寶貝了,他收藏已久,還剩三餅,現送我一餅,聊表心意。”
“我回味那滋味,不禁問道這到底是什麼肉。王堂主輕聲說道,黃王當年攻打陳州,方圓千里無耕稼,設巨舂納生人臼之,方得解困,而這肉餅,乃是供黃王享用之物,更為精細,其它便不再多講了。”
“我接過肉餅,也不多問,匆匆包裹好,收了起來。待出了卧房,我心中又隱隱不安起來,怕那蜀山派的高人再來,不管王裴呂如何挽留,當夜便攜着這寶貝離了正虎堂,疾奔而去。”
講到這裏,陳敬瓊不再說話,滿臉陰沉,似又看見那蜀山派劍仙的模樣。
“你怕他作甚?”劉廣負輕聲說道,“他若來了,兄弟三人還鬥不過他么?”
朱邪從昭冷笑一聲道:“怕是你還沒見着真人,便被斬於劍下了。”
“不多說了。”陳敬瓊道,“看看肉燉的怎麼樣了。”
朱邪從昭將那鍋蓋揭開,忽的白汽噴出,一股腥香的氣味蒸騰湧起,在場四人無不驚嘆一聲,讚歎道:“好香啊!”
朱邪從昭離得近,看那肉在鍋中翻滾,忍不住上前,一邊以木棍撥挑翻轉,一邊說道:“哥哥,我聽人講過,說那黃王吃人都是別人胡編亂造,不過是要往他頭上扣屎盆子罷了。”他又見那肉湯愈發黏稠暗紅,心中思索,不禁回頭再問道:“哥哥,那十卷經書當真是假的?”
“自然是假的。”
“經歷這一劫難,王裴呂他沒隨你一起離去,竟還敢留在正虎堂?莫非。。。”朱邪從昭輕輕說道。
“講什麼廢話!”陳敬瓊忽然暴起,飛身到朱邪從昭身邊,厲聲說道,“菜做好了!”
朱邪從昭不敢再說,他拿出三隻碗來,往那鍋中舀了三碗肉湯,一碗給了陳敬瓊,自己留下一碗,一碗給了劉廣負。
劉廣負見狀,俯身摸索,也拿出三隻碗來,把那葫蘆中的酒倒了滿滿三碗,分了三人。
那肉湯盛出之後更顯鮮美,惹得薛文寶垂涎三尺,可那三人卻沒有絲毫要分他一口的意思。薛文寶急得直哼哼,湊上前去,想要求上一口。
劉廣負見薛文寶過來,不禁笑道:“我看你是餓傻了,聽我弟兄三人講了半天,還不明白我們是什麼人么,為何不跑?”
薛文寶苦着臉說道:“我早已知道三位是殺人不眨眼的莽撞英雄漢,怕是怕,可我也只剩半條命了,跑還能跑到哪去?”
“跑是跑不了的。”朱邪從昭呷了一口酒,又說道,“哥哥,這酒是不錯,肉更是極品,可還是缺點什麼。”
“我知道你想什麼,缺了個鮮味下酒。”陳敬瓊笑道,“你道我為何要留下這老叫花,不過是熱心肝而已。”
“還是哥哥想得周全!”朱邪從昭大笑,起身一腳將薛文寶踢翻在地,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對準他便要刺來。
薛文寶急忙往後爬去,大喊道:“好漢慢要動手,容說我一兩句話再殺不遲!”
劉廣負拎起薛文寶,將他扔了回來,說道:“還又什麼好說。”
薛文寶顫聲道:“早知道闖不過這鬼門關,是我這時該死罷了,怨不得三位好漢。只是我餓了多日,一副酸水臭腸怕壞了好漢胃口,只懇求殺我之前,讓我喝一口熱湯,吃一口香肉,熱熱臟腑,去去膻,如何?”
陳敬瓊大笑不止,揚手道:“讓他吃!”
朱邪從昭也覺好笑,便隨手扔給他一碗肉湯。薛文寶接過那碗,雙眼發光,直將那稠紅一碗連湯帶肉倒入口中,兩三口便咽下肚中。末了,又將那碗舔了個油亮。
薛文寶只覺得一股暖流匯入胸中,全身燥熱起來,腦中嗡嗡作響,四肢百骸無不通透利索,手腳又有了勁道,忍不住大笑道:“好吃,好吃!”。
三人見他如此,倒覺得好笑,只是薛文寶狂笑不止,惹得陳敬瓊發毛,不禁喝道:“笑什麼笑?”一腳又將那薛文寶踢翻在地。
薛文寶坐在地上,慢慢抬頭,說道:“適才挺你們講了許多故事,容我也講一個給你們聽聽罷。”
“宰了他!”陳敬瓊怒道。
朱邪從昭當即下手,朝着薛文寶肚上便是一刀,當即刀刃沒入腹中,卻被薛文寶抓住手臂。朱邪從昭只覺得一股怪力湧來,不禁放手跳開,驚看眼前這老叫花子,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薛文寶笑道:“我的故事相當簡單,興平二年,徐州有個叫薛寶的農夫,因打仗毀了田地,找不到吃的了,只好帶了妻子兒女一齊逃難。他一路往西跑,卻發現到處都是戰禍橫行,饑民如荒草遍野,什麼都沒得吃。”
“逃荒路難行,起初幾日倒還沒什麼,只是後來路上死人越來越多,起初還是些全屍,到後來都是些殘肢斷臂,白骨森森。沿路坐着些活屍一般的災民,像枯樹一般,隨風搖晃,惡臭難當,從他們身前經過,卻能看見他們眼睛直勾勾得盯着自己。”
“到這時,薛寶家兩個孩子已餓得走不動路,妻子也半死不活了,一家人只得隨處找了個荒棄的茅草棚落腳。薛寶眼見着家人快不行了,只好出去挖草根,扒樹皮,可就連草根樹皮都已被搶光,哪有什麼吃的,不過兩日下來,女兒餓死了。”
“薛寶就地埋了女兒,又聽聞外面鬧鼠患,成群的老鼠到處咬人吃人,可老鼠也有肉,便有人想去抓老鼠吃。薛寶沒其他辦法,跟着人去抓鼠,可跑來跑去,又找不到老鼠的蹤跡,只得又回來了。”
“薛寶回來一看,自己妻子正架了一口鍋在煮肉,薛寶當即驚叫,問煮的是什麼,妻子痛哭流涕,說薛寶走後,有饑民吵着要來挖女兒墳,她死活抵不過,又怕被搶走,只好自己將女兒挖出來,洗洗煮了一鍋,等薛寶回來一起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