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終南山下 第七章 李三郎賣刀

這個位於終南山腳下山谷內的小村落也是於最近兩年才由逃難潰兵與家眷遷來的。

山谷閉塞，村中又大多是熟識之人，第二天一早，新來的李三郎要教娃娃們讀書的消息便傳了開來。

村中宿老以及周二哥等幾個主事之人，一大早的便趕過來道謝。村民淳樸，也沒什麼好送的，你手裏提着兩籃雞蛋，我扛着半隻鹿，他牽着一頭羊，還有乾脆就把自家養的下蛋母雞殺了，熬了濃濃的一鍋雞湯送了過來，非說是要給拜師禮。

李三郎哪裏肯收，雙方正在推辭之間，周家二嫂又挎着個小包裹來了，對李三郎道“三郎，昨日我看那娃娃包着你的舊衣服，不僅不合身，還四處漏風。小娃子身體沒長成，可不能受了寒。這是我昨晚連夜做好的幾件小衣裳，來看看合不合身。”說罷，俯下身去抱李明。

周二嫂見李明仍在熟睡，笑道“這小娃當真省心，吃飽了一覺睡到天明。可不像我們家大牛，吃兩口睡一會，醒來又吃的沒個消停。”說罷，見李明小臉肉嘟嘟的便要去親，突然聽她叫道“哎呦，昨晚天色昏暗，看不仔細，這小臉怎的這麼臟？都成了小花貓了。”

李三郎聽她這一說才想起來，昨日自己與人熊大戰一場，回村后又忙着去周二哥家給娃娃餵奶，然後一頓老酒下來，也忘了這回事。不由得臉一紅，道“這個，唔，我給忘了……我這就去井口提水。”

二嫂一笑，道“三郎別忙，這種帶娃的瑣事你們男人哪裏懂得，小娃娃洗澡可不能像我們大人。井水太寒，得燒開晾涼了才能用。這樣罷，我把娃娃抱回家，給他好生洗一洗。”說完抱起李明，又似想起什麼，道“昨日我便與張家媳婦，王家兒媳我們幾人商量好了，你一個男人帶孩子不方便，今後我們一起幫着餵養這個娃娃。”

那周二哥見自家婆娘說個沒完，這旁邊還有這麼多村中宿老在等着呢，趕緊斥道“婦道人家絮絮叨叨沒完沒了，這麼多長輩在此，就你話多！你自去罷！”

周家二嫂被丈夫斥責了兩句，有心想要發火，又顧及自家丈夫在人前的臉面，撇了撇嘴角，心道晚上回家定要你好看，抱着李明回家洗澡餵奶不提。

那邊周二哥見自家婆娘終於抱着孩子走了，便轉過頭對李三郎勸道“三郎啊，這些東西你就收下罷。你肯教娃娃們讀書，那是我們幾輩子燒了高香樹求都求不來的好事，往上數多少輩的泥腿子家終於也能出了個讀書人了。俺們知道三郎你見過大世面，眼界高，村裡也沒啥拿出手的，就想着給你送點吃食，表示表示心意。你不收，可是瞧不起俺們了。”

李三郎聞言，連連擺手說道“既然二哥這樣說，我再不收下，可就是對不起鄉親們一片熱忱了。這樣吧，回頭各位把自家娃娃都送過來讀書的時候，我給他們燉了。小娃娃們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多給他們補補。”

聽得李三郎這般說，那邊一個年過古稀的老者道“三郎那可是念過書的金貴人物，哪裏能讓你下那黑漆漆的灶堂去煮飯。三郎你只管安心教書，剩下的，我們來解決。”

旁邊另一個年歲比他小不了幾歲的老者也道“劉老哥說的在理，我們村東頭還有片空地。周家老二你們幾個得空清理出來，蓋個學堂給三郎教書用。”

“沒錯沒錯，依我看吶，這茅屋也簡陋，到時候多蓋幾間屋子，三郎乾脆也帶着娃，一起住過去！”

“老王說的對啊，就這麼著！”旁邊另外幾個村中宿老也是你一言我一語的附和着。

周二哥聽到村中長輩吩咐，立刻躬身應道“劉五叔吩咐的是，下午我便帶着幾個兄弟去弄。”

同村的張家小叔叔道“二哥你們先去，昨日我聽得三郎家新來了個小娃娃，便琢磨怕是一應娃娃用的物件都沒準備呢。便連夜上了山，伐了幾顆木料，準備打張小床給他。等會我做好了小床送過來，再去尋你們。”

旁邊王家兒子也道“不錯，我昨日聽家裏婆娘說了此事後，也做了幾個孩子的玩物，到時一道送來。”

李三郎見村民如此熱情，心中感動的無可無不可的，便對周二哥幾人說道“鄉親們一片盛情，我要是再推辭，可就顯得矯情了。二哥，左右孩子有二嫂幫忙看着，下午我便隨你們同去。我這心裏對學堂還有一些想法，到時候大夥一塊參詳參詳。”

又聊了一會，看天到晌午，大夥告辭。李三郎便與周二哥等幾人同去村東頭的空地。

路上，有一個周二哥當年的軍中兄弟，喚作王老六的瘦高漢子問道“三郎，這蓋屋子對我等來說不叫個事。倒是這學堂，我等老粗一輩子也沒進過，該是怎生弄法？”

李三郎聞言，笑道“王六哥，這學堂也沒啥稀奇，左右不過是個大點的堂屋，裏面備上桌塌，只要通風良好光線充足便行了。”然後又對周二哥說道“二哥，還有一事，需要與你商議。這學堂是有了，但書籍筆墨也需要準備。二哥可有辦法？”

李三郎此話一說，周二哥聽完卻是沉默不語。旁邊幾人聽到，也不由搖頭嘆氣，一顆心也是慢慢的沉了下來。方才只聽得自家娃娃有機會讀書，這是求都求不來的好事，腦中一熱，便響應着要來蓋學堂。可這書籍筆墨，俱是金貴之物，他們這些山野村民怎能承受得起。

只因為在古時，活字印刷還沒普及開來，書籍全靠人工謄寫，筆墨紙硯成本也是不菲。有些孤本古籍，就連很多中產之家往往都買不起，只好問人借來抄閱。

半晌，周二哥咬牙道“我那裏還有一點當年在戰場摸來的首飾。再加上家中還有幾貫錢，不知道夠買多少本書？”

旁邊王老六等人也道“不錯，我這也還有點，大夥湊一湊，不知夠不夠？”

李三郎聽后，搖頭道“買個三五本來也不頂用，何況大傢伙都有一家老小需要養活，買了書本，全家喝西北風去？”說完，便對周二哥又道“我既然提出來，心中便有個想法，但要周二哥幫忙。”

周二哥聞言大喜，道“三郎有辦法，快快說來，只要俺能幫的一定去辦！”

李三郎道“我當初從家裏出來，身無長物，唯有一口百鍊寶刀。二哥可拿去長安城典當發賣了，約莫能換回幾百貫錢。足夠這些孩子讀書所用了。”

周二哥聞言大驚，道“不成不成！三郎你肯答應教書，已是天大的恩情了，又怎能讓你發賣寶刀！”

“對呀，這百鍊刀聽說可是千金難求！賣了再想買，可就難了。”旁邊幾人聽后也是一齊勸道。

李三郎哈哈哈一笑，道“這刀么，在旁人眼裏值錢，可對我來說不算得什麼，當年……唔！李三郎似是醒悟過來說漏了嘴，自己已不是當年那個豪門大戶的公子了……默然片刻，道“二哥你就按我說的去做吧，反正我如今在這村中教書也無處用刀。寶刀在我這反倒蒙塵，不如發賣出去，一是替它換個好主人，二是換些銀錢給娃娃們買書。你們不要再勸了，我意已決！”

“那也只好如此了……”周二哥等幾人又勸了幾句，見李三郎態度堅決，不可更改，便只好應承下來。

而後，眾人拾柴火焰高，大夥一起動手，伐木，搬石，清理草根，不過一個下午，一個學堂已經初見雛形。

聽聞李三郎仗義賣寶刀給娃娃們換書籍后，村民們熱情更加高漲，三五日的功夫，一座學堂連帶着後面的三間木屋已然蓋好。

又過了一日，周二哥去長安城賣了熊膽，換回了兩頭乳牛，還搭着兩隻母羊。寶刀也賣了三百貫錢，按照李三郎所需，備齊了書籍筆墨，零零碎碎一應物件。用牛背馱了，拉回村中。

此後，村中每日清晨，便會由村東頭學堂傳來娃娃們整齊不一的琅琅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