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本性
三天走過J城附近幾個小縣城后,雲影真的帶兒子回到J城簡單遊玩了一天。童嘉恆畢竟是個孩子,心裏還是挺開心的,卻顧及媽媽的感受不敢過多顯露。
這趟遠行,雲影的心情挺放鬆的,可能是因為在路上就有希望的緣故吧。其實這麼多年了,她已然根植了一種意識,只要抱住下一秒鐘,或者明天會有消息的願望,日子便沒有那麼難熬。
她看出了兒子的心思,愧疚感油然而生,她也沒有表現出來。而是暗自調整情緒后,笑着問他要不要給妹妹帶禮物。
童嘉恆的表情豁然開朗,笑着點頭。
“我們回剛剛那條街好嗎?那邊有家漢服店,每個朝代的款式都有,尤其是漢朝時期的曲裾,通身緊窄,裙擺腰線突出,下擺呈喇叭狀,交領,露出裏衣,形成一種層次感,妹妹還沒有拍過古裝劇,她皮膚白白嫩嫩,頭髮又長,小身板又美,穿起來肯定超好看,兩個衣袖寬寬的,跳舞時遮一下臉,盈盈欲笑,電視不都是這樣演的嗎?你姑姑以前也設計過幾套,不賣,都是我的,就因為聽我說過一次喜歡這衣服。等姐姐回家了,妹妹也長大了,我就拿出來讓她們穿給我看……”雲影邊走邊說。
聲音溫柔輕盈,還帶着微微的愉悅,就是那一絲愉悅,令她整張臉顯出了前所未有的生動之意,眼角眉梢像是閃着光一樣,太過耀眼也讓人捨不得錯過一眼。
童嘉恆其實聽不太懂也聽不進去媽媽說了什麼,他只是怔怔的,一瞬不眨地盯視着媽媽的臉。他不知道,爸爸看到老婆這樣會是何種心情,但他這一刻,有種衝動,立刻賣下那家店,讓媽媽當老闆娘。
就為了那一刻她的表情,只要她能夠得到快樂。
雲影沒有聽見兒子回應,側眸看他,說:“怎麼了?”
童嘉恆笑道:“原來媽媽也有看妹妹演的戲啊?”
雲影輕笑着說:“為什麼不看?”
童嘉恆聳了聳肩,笑得比此間陽光明媚、動人。
買好禮物,又住了一晚,雲影帶兒子在J城機場與同一時間忙完家鄉的事情的方師兄父子會合,一起返回A城。
十點鐘下飛機。
四人一同走出機場大門,方師兄說要送他們。童嘉恆立馬說不麻煩了,謝謝。
回絕之快,方師兄都怔了怔,表情有點尷尬。雲影正要用眼神訓斥兒子一下。童嘉恆又說,爸爸來接我們了。
雲影循著兒子的視線看去,一輛熟悉的車輛停在正前方,車門從駕駛座裏面打開,丈夫出現在她的視線里。
童樂站在車旁,精緻修裁的白襯衣、黑西褲襯得整個人高大挺拔。他神情平靜而溫和地望着妻兒,姿態依舊一派穩重。
童樂一向不喜歡方新這個人,更不喜歡妻子在方新的醫院任職。看到他們四人同行,甚至不想打招呼。又在注意到方新打量他的瞬間,忽而有了興緻,朝他輕點一下頭,算是打招呼了。
男人之間有種敏感和較量是相通的,只有始終勝券在握的一方,才會如是從容自若。方新在童樂向他打招呼的那一剎表情就有點不自然了,隨即故作淡然以點頭回應。
童嘉恆看見爸爸,大約是想念了,提過媽媽的行李箱就跑向爸爸。走到一半又稍微駐足,猶如武俠片里的大俠運功似的,喉嚨里吼的一聲!兩手一推,兩個行李箱齊刷刷地滑到車前。這個大概只有在父親面前才有的小調皮看呆了雲影,也逗樂一些從身邊經過的旅客。
緊接着才衝到爸爸身前,童樂將他抱高又放下,單手攬住他肩膀,低頭在他額頭上親了親。
“看來你丈夫和你兒子父子感情很好。”方師兄淡笑道。
“你們也是。”雲影回答道,她伸手摸了摸方宇的腦袋,“小宇有空常來我們家玩。”
方宇笑着點頭:“好的。”
“再見。”
“阿姨再見。”
分別後,雲影徑直朝車子走去。童樂在她偏離路線的時候,已經伸出手拉住她往懷裏帶。雙手抱緊她,也顧不上旁人的目光。
眉頭深深地皺着,低頭看她,仔細地看,從眉眼到面龐。
結婚以來,十五年了,這是第一次,他們離開彼此超過二十四小時。
雲影在撞進他懷抱的瞬間就已忘記了掙扎,太過熟悉了。那種來自意識深層,靈魂深處的安然感因為至始至終只有他在賦予,並已根植。
而從不懂拒絕。
她在肩膀上看到兒子偷眼看他們,又憋着笑把行李放進後備箱。
又在感受到了丈夫的親吻的瞬間盡數憶起這十天以來的傷痛,恨到了極致,熏紅了眼眸。
回到家,家裏人都在。
童之好從娘胎開始第一次跟哥哥分開了這麼多天,想念到不行。特意從片場趕回家等候,看到哥哥,反而鬧起彆扭來,不讓抱也不讓看。
任由哥哥給她什麼禮物,怎麼哄都不搭理。眼睛紅紅的。坐在一邊,一邊擦眼淚,一邊不知所措。別提有多委屈。
雲影少有地抱起女兒,走到露台上,又是親吻又是道歉,自己慢慢哄。
期間,童之好哭得聲嘶力竭,一直在哭聲中喊討厭媽媽,討厭媽媽,卻又一面緊緊抱住媽媽,鼻涕眼淚一併蹭到媽媽身上。
童嘉恆也出去哄。最後童樂也坐不住,爸爸媽媽,哥哥一起鬨。
童晉和樂純坐在客廳里,一直扭頭觀瞧他們一家四口,表情似乎很滿意。
“這樣不就很好?”樂純若有所思地嘀咕道,“為什麼她就是不懂?”
最後,童之好被哄睡了。童嘉恆在樓下陪爺爺下象棋,奶奶則在一旁插花。
雲影前腳回到房間,童樂後腳跟上。
雲影一回頭,猛地被壓在他與牆之間。
童樂一手攬緊她的腰身,一手撫上她的臉,聲音輕得不像話:“瘦了……”
雲影露出厭煩的表情,試圖推開他。
不過費力罷了,根本推不開。
“你帶兒子一起找,對嗎?”
“童樂,你別跟我說話。”雲影的表情沉了下來,她看向丈夫的眼底,“真的,你不想我過分了的話,你最好放開我。”
童樂不放,也不說了,他抱住她,手掌的力度一下子減輕了很多。
他低頭看着她,原本還算鎮定的表情一點一點地轉為軟弱,喉結吞咽着上下蠕動。
雲影撇開目光,似乎多看他一眼都是噁心。她側過身子要走,就被他吻住了。
鋪天蓋地的、恨不能一口吞了她。
雲影不敢出聲,也根本推不開。她清晰地看到他的眼神是如何在一瞬間像點燃了的火把,熊熊燃燒,鋥亮恐怖。抱住她的力度,也讓她痛到了骨髓。
再深的愛都會隨著時間流逝而淡去,或許始於一次失望,數百次絕望,也可能是無緣無故。
但又有一種感情是最堅不可摧的——本性。
對。人的本性。
就像活着就必須接受空氣一樣,她與生俱來的,始終不渝的,就是對他的敬畏。
那是她的本性。
他可以是一無所有的男人,可以是失敗的父親和兒子,也可以是她不愛之人。
卻絕不會是她不敬重的人。
她可以是鐵石心腸的女人,可以是失敗的母親和妻子,也可以是讓他飽受苦難之人。
卻絕不會是不畏懼他的人。
而此時此刻,她的本性正在她的頭腦以及身體中旋轉起了風暴。
不是看她是否能夠擺脫,而是看她是否承受得住。
午後的陽光充盈滿室,天空亮灼刺眼,快要被太陽融化了的雲朵,正在借風而行,室內開着冷氣則涼絲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