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66 小憂鬱與深井冰的相遇
蓋瀧現在,非常地困惑。
至於原因,大抵要深究於身邊這個個頭堪堪超過他肩膀、一臉自來熟討好笑容的‘革命戰友’。
這個他確實臉熟而且認識但是也確實真得沒怎麼有過交集的同志就像是正當綁架一樣把自己回家的路線控制地牢牢地。
讓他不禁懷疑起是不是就像他為數不多看過的幾部玄幻小說里寫的那樣一旦夜色降臨就會出現雙重人格一樣在三次元里堪稱驚悚的大變活人。
高中的第一個晚自習結束的時候夜色已經深了,是那種初中時代不曾體會過的溫度與天色,而男生終於不得不承認,可能自己其實還並沒有從一些可能在旁人看來微不足道的所謂失利中走出來。
自有記憶開始被父母長輩賦予的期待,自己從小學六年到初中三年勤勤懇懇付出過的時間和精力,在中考結束的那一刻起似乎好像都變得瞬間單薄了起來。
單薄到合在一起也抵不過那一張輕飄飄的成績單、那個僅僅由三個羅馬數字排列組合而成的分數。
坦白說,蓋瀧自己其實並不覺得自己有哪裏做得不好,除了遺憾和失望之外他都淡然地像是已經入定數十年的老僧,該吃吃該睡睡,並且一半順從父母心意一半堅定自己意志地參加了入學前學校仁慈並殘忍的最後一次證明自己的機會——甚至如願以償地重新躋身於父母師長眼中優等生的行列。
奧班,亞奧班,中間差的,不過是一個在暑假期間好好複習背水一戰的蓋瀧。
可是在真正坐在那個和暑假時自己所在的全然不同的班級、坐在那群人之間的時候,男生瞬間就覺察出了那種被理性壓抑但是仍然鮮明的本能不適。
那些陌生的年輕面孔大多充斥着可以算作是張揚的自信與驕傲,並且認定身邊坐着的每一個人都是同類,晚自習時老師不在的幾個當口,蓋瀧入耳所聞的大都是或隱晦或直白的對於分數的詢問和試探。
彷彿在這裏這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
少年人們毫不認為在這裏這樣的問題可能會像一根刺一樣刺痛某些人心中隱秘而朦朧的傷口,所以直白地近乎尖銳。
所以在蓋瀧終於說出自己的身份時,男生明顯感覺到落在身上的目光或多或少地變得有一點難以言喻了起來。
那並不是蔑視或是輕視,甚至還帶上了一些似有似無的欽佩。
卻依然讓蓋瀧如墜冰窟。
——感覺像是瞬間被打上了‘異類’的標籤那樣。
是的,他們是不一樣的,那些神采飛揚的少年少女們是一開始就憑藉著實力被選中被期待的,而他和與他相似的人們則是花費了比原有的時間又多出將近一個月的光陰才得以坐在這裏。
孰優孰劣,就連他自己都看得分明。
更遑論在現在的這個班裏基本上連和他來自同一初中的都只有幾個。
這一認知讓男生心頭漂浮的一點雀躍都消失地一乾二淨,只留下不尷不尬的軀殼坐在燈火通明的教室里煎熬地等待着放學鈴聲的響起。
那麼,她呢?
眼前的、身邊的這個從初三才開始嶄露頭角,像是被打了催熟劑的瓜果蔬菜一樣突然之間拔地而起脫穎而出,最後以同類的身份被這個班級接納,然後此時正與自己並肩而行的女生又如何?
為什麼單單那麼不符合性格地來主動靠近自己這樣的‘異類’?
蓋瀧盯着女生頭頂的發旋,陷入了沉默。
同時刻,秦小椋抓着身邊男生的書包帶子,恨不得當場拋卻一個假期以來被強行塑造的淑女形象氣喘如牛哈氣如狗,恨不得以頭搶地訴說冤情。
別的人都是新學期新氣象,就她秦小椋畫風清奇,人還沒到學校呢就已經吃了只見其人沒見幾次的班主任的一通掛落。
好吧,一度與天時地利人和唱反調的秦小椋其實也並不是太驚訝於自己這個暑假過得所謂之精彩。
至少什麼從成績出來就被塞到了高中課程預習班進行深造(齊老師傾情打造)啊、古箏考級背樂理知識背得走路都打跌啊、軍訓期間各種不足為外人道也的辛酸苦痛啊,甚至是在畢業旅遊期間徹底感受了秦媽獨家的懟人一百零八式啊,這些在日益佛系的秦小椋看來都已經不過是人生路上難免會經歷的一些小的磕磕絆絆。
可問題是,能不能讓她這個飽經辛酸磨礪的可憐孩子安安穩穩地開個學報個到啊……
從身處祖國南海之濱的某處賓館,看到窗外‘黑雲壓城城欲摧’的壯觀景象時,秦小椋就已經悲觀向地未卜先知、預見到了自己即將到來的磨難。
所以,當機場的小姐姐甜美空靈的嗓音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地迴旋在候機大廳每一個角落的時候,秦小椋非常冷靜且明智地給出了自己的回應:
【女士們先生們,很抱歉通知您,由於天氣原因,飛往Z市的某某某航班已被臨時取消,請乘坐本班次的旅客暫時回到下榻酒店或是原地等候,我們會後續為您提供解決方案】
秦小椋:“……”。
神啊,為什麼要這麼對她,在給她一個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個時候來的暴風雨的當下,還提前十五年扔給了她一個凡事喜歡踩着時間點到的爹!!!
於是,冷靜且自持的秦小椋童鞋面無表情地坐在賓館的床上聽完了自家老爹和未來班主任這麼一段堪稱判決書、判決她未來的三年裏在班主任眼中的形象的對話:
秦爸:“是這樣老師,我們想着在開學前帶孩子出來旅遊玩兩天,時間沒對上只好買了開學前一天的機票(旁白:聽他瞎扯,明明就是掐准了的……),結果現在這邊刮颱風,航班延誤了,我們可能最早也得明天晚上才能到……”
班主任(驚怒):“什麼?!你們怎麼可以這個亞子(手動滑稽),明天就要開學了居然還在旅遊?!實在是太不把學校的安排放在眼裏了……”
秦爸(努力忍耐):“不是老師,您沒聽懂,我們的旅遊已經結束了,就是回去的飛機現在突然飛不了延誤了時間可能沒有辦法按時到……”
班主任(更生氣):“有什麼區別嗎?不都是不遵守時間規定?!所以我說你們這些家長啊……根本就不知道給孩子們作個好的榜樣,你看連你們家長都這麼沒有時間觀念說遲到就遲到,孩子哪還能形成什麼正確的時間認識,到時候開學了還不是動不動三天兩頭就遲到,還要扣班裏的分,給班級榮譽抹黑……你說,你這樣的舉動是不是害了一個班級未來的形象?”
秦爸:“……”
秦小椋:“……”
這穴處知雨的……不得不說確實很有水平。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個語文老師呢。
不過有一點很確定——
完了,這下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於是,秦小椋眼睜睜地看着秦爸壓抑着怒火好說歹說給那邊不知道是不是更年期病發的中年班主任解釋清楚,然後花費半個小時的時間用秦家祖傳嘮叨模式發泄了一下自己的不滿,最後扭頭沖秦小椋來了一句:
“都怪你,這麼早開學幹什麼?遲一天不行嗎?!”
秦小椋:……冤死她算了,學校哪天開學又不是她說了算的。
綜上所述,趕了一早上飛機一中午高鐵終於在晚上八點腳步虛浮地踏進家門的秦小椋屁股都還沒挨上闊別已久的沙發,就被秦媽連人帶書包地轟了出去,美名其曰遲到也要遲得有風骨,不浪費任何一點可以在學校里度過的時間。
抱着空書包在晚風中瑟瑟了半分鐘的秦小椋最終還是憋回了自己悲傷逆流成河的眼淚,安慰自己說至少還能把不知道被哪個仁兄幫忙領回來扔在桌兜的新校服和課本認領回來,屁顛屁顛地在門口保安詭異的注視下衝進了校門。
後來的事情就很好解釋了,在一片靜謐中推門而入的秦小椋盡全力忽略了剛才在辦公室里接受的來自班主任的死亡凝視,無視了全班四十來號人投來的注目禮灰溜溜地坐在了座位上,自我鎮定了十幾分鐘才開始抬頭,然後突然意識到了自己此時此刻的處境。
艾瑪這都是誰啊?!
軍訓的短短十天並不足以讓在人臉識別方面擁有魚的記憶的秦小椋認識三個以上的同班同學,錯過了早上的自我介紹更是將這一傷害複數倍加成。(旁白:不就是臉盲么,哪來這麼多的形容詞……)
呃,好吧,其實還是有一些熟悉的面孔的,但大多都止於江湖傳言這一水平,唯獨對的上號的也不過是秦爸不知道為什麼一直心心念念的據說秦小椋的幼兒園同學——如今帶着一副無框眼鏡的桃花眼小帥哥,雖然本人對其毫無印象。
至於其他……不要說認識的人,秦小椋悲哀的發現就連初中同校的人都寥寥無幾——而且還是那種老死不相往來的類型。
而就在茫茫人海當中,一個不經意的回眸,秦小椋發現了隱於人群間一張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親人哪!——
內心咆哮的同時,女生已經不受控制外加熱淚盈眶地撞向了蓋瀧所在的方向。
大概這就是又一段孽緣的開始。
磨磨蹭蹭在路燈下和新認識的老同學揮手作別,秦小椋不禁抬頭擋了擋,覺得今天晚上這路燈着實是不要錢一樣的刺眼。
刺眼得多年以後仍然歷歷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