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相遇
時間回到梅戎發現格雷格消失之前。腦中莉布絲的聲音指引着格雷格走出主堡,徑直回到小庄園裏。這兒的破敗令人惋惜,龜裂的石牆縫隙中長滿了菌類,農倉成為蜘蛛和鼠類的巢穴。唯一還看得上眼的地方,只有房屋前的那一片田地,它剛剛才被某個好心人打理過。
格雷格這次鐵了心要查出這個人到底是誰,便就近躲在樹后。很快一個人影就從另一個方向走過來,格雷格眯眼去看,卻發現那人是莉布絲。
她正準備給莊稼作越冬的準備。一個二十齣頭、嫁給英雄的女人,搖搖晃晃地提着一桶肥料在農田裏耕作,令格雷格的心一陣絞痛。到底是誰造成這樣的結果的?是莉布絲自己嗎?格雷格問自己。也許,她死了會更好一些。
之前莉布絲一直躲着格雷格,似乎不想讓他發現自己正在農作的事情,所以格雷格沒有和她說破。莉布絲當然知道樹後有人偷看她,所以她就裝作正在勞動的樣子,今天正是一個好機會。事實上,這樣做的效果極佳,晚餐的時候,格雷格的內疚都快倒在餐桌上了。如果他稍微用腦子想一想就會想到,為什麼莉布絲不用黑魔法隨便控制一個草人幫她幹活呢。
“我想去一趟法衛。”餐后莉布絲說道,“你和我一起去。”
現在的格雷格絕不會拒絕莉布絲的任何要求:“那小雷怎麼辦。”
莉布絲笑道:“小雷都這麼大了,你把他一個人丟在審判森林的時候怎麼沒見你那麼多顧慮。”
格雷格不知道莉布絲去法衛幹什麼,但他也有自己的想法。是時候搬家了,他雖然討厭法師,但是獅衛已經沒有容得下他的地方了。而且,萊森·方汀一直是一個可靠的夥伴,即使呂訥親王不肯接納,在方汀莊園當一名士兵還是綽綽有餘的。
兩人當晚就和雷斯垂德道別,在荒廢已久的馬廄里準備啟程。莉布絲打開一間小屋的門,裏頭竟然有幾個被綁得嚴嚴實實的大活人,着實嚇了格雷格一跳:“莉布絲?”
“騎馬過去太浪費時間,我們用傳送法術。”
莉布絲邊說邊把幾人拖出來,他們來回扭動,被布塞住的嘴巴發出求饒一般的嗚咽。黑魔法師踢了他們一腳,讓他們老老實實帶着,然後在地上開始畫法陣。
魔法和黑魔法的最直接的區別在於給人的感受。前者柔和而力量充盈,使用者會因法力消耗感到虛弱;後者則令人噁心和窒息,卻可以令使用者像上癮一般痛快。格雷格眼睜睜地看着莉布絲畫完法陣,這不是一個黑魔法,它散發著藍色的光芒。
莉布絲開始吟唱。隨着法術的進行,地上綁着的幾個人企圖大聲叫喊,雙眼開始上翻,淚水和鼻涕流了一地。很快嘴裏的布堵塞了他們的咽喉,呼吸困難和法術的緣故令他們不斷抽搐,最後腦袋一歪,再也沒了動靜。
格雷格驚訝地後退了半步,他以為只有黑魔法這類禁術才會以活物為祭品,所以一時間沒辦法說出話來。莉布絲知道他在想什麼:“所以王國里沒有人使用傳送魔法,這正是禁術。”
她帶着自己的丈夫躍入法陣,他們的身體一點點變成光晶隨風而去。在一個如夢一般的空間裏,格雷格看到了那幾個為傳送法術奉獻出生命的人的過去,他們是一群強盜,在被莉布絲抓起來之前,他們正準備搶奪某戶農場主的牲畜。莉布絲沒有向農場主要報酬,只是帶走了這幾個罪犯。
格雷格和莉布絲在法衛城裏由藍色的光晶重新組成身體,教堂上的分針連動都沒有動一下,他們幾乎是瞬間就抵達了目的地。莉布絲看上去有些疲憊,她伸出雙手要求着什麼,格雷格笑着搖搖頭,轉身蹲下身子,讓她趴在自己的背上。
順着莉布絲的指引,格雷格來到了法衛城教區。比起獅衛城中地標性的聖涅克萊大教堂,法衛教堂就顯得有些寒酸了。老肯特想要叩門叫來教士,莉布絲背後擰了他一把:“你瘋了?把一個真正的法師交給教士?”黑魔法師們自然不會稱自己的法術為黑魔法,而是“真正的法術”。格雷格翻了個白眼,看來他要背着莉布絲翻牆了。
自從進入教區,莉布絲的身上就升騰着絲絲黑霧,小臉變得蒼白,顯然神聖的力量對於邪惡的奴僕來說非常有效。格雷格不知道莉布絲為什麼要來這種地方:“你確定你找對了方向?”
兩人在一座五層建築物前停下,這是教區圖書館。莉布絲讓格雷格上至五樓,後者想了想獅衛教區的圖書館頂層有些什麼,最後想起來,梅戎公爵和神父明令禁止神職人員以外的人接近這片區域。
教區圖書館的頂層,供人行走的地方只有一條直通到底的長廊,格雷格不知道盡頭還有多少空間用來藏書。莉布絲要求格雷格放下自己,但是後者像是找了迷一般往前走去。
走廊盡頭有一扇石門,和想像中的一樣,門上畫滿了複雜而神秘的圖案。格雷格看着這扇門,自然而然地認為後頭隱藏着許多不可告人的秘密。
“每一座衛城都有這樣的地方,用來存放古老的書籍和禁忌法術。”莉布絲從格雷格的背上跳下來。“從今天開始,你要在這裏學習真正的法術。”
格雷格咽了一口口水,想像着這扇門後到底是什麼樣的景色。他環顧四周,這麼危險而重要的地方,一路上完全沒有看守,難道法衛人認為僅憑一扇奧術大門就可以阻擋一切圖謀不軌的人嗎。
“當然不是。”莉布絲用力推開沉重的大門,“當年這裏至少有十名看守,只有神父擁有開門的鑰匙。”
腐朽的氣味從門後傳出,格雷格覺得這裏至少有一二十年沒有開窗通風了。接着門外走廊的還是一段走廊,莉布絲略施小計,將所有火把和燭燈全部點亮。
走廊的盡頭就是一排排整齊的書架,火光將整個空間映紅。在這之前,入口處端坐這一具白骨,它還保持着拔劍的姿勢,看來這個人還沒來得及站起來,皮肉就被整個奪走了。莉布絲眯着眼睛看着骷髏,似乎很滿意它的姿勢。格雷格現在知道這是誰的傑作了。
“真正的知識都在這裏,學完之後給我一個信號。”莉布絲眨了眨眼睛,“我已經一個晚上沒有見到小雷了,我要回去。”
格雷格沒有理睬莉布絲,眸子裏閃爍着紫色的微光。莉布絲搖了搖頭,想到自己第一次進來時,也是這副模樣。她退出禁術的領域,慢慢關上大門,把格雷格一個人留在了那裏。
莉布絲在法衛城休息了一夜,清晨起來查看教區的情況。圖書館沒有任何異樣,這意味着格雷格還沒有結束他的學習。莉布絲在海邊抓了幾個正欺負漁民的混混,在地上畫下法陣,準備用同樣的方法回到獅衛城。莉布絲露出難為的表情,傳送的過程中她要見識到這幾個無賴的一生,怎麼想都是一件噁心的事情。
“你們在幹什麼?”
重重晨霧中響起一聲大喊,幾名拿着武器的法衛士兵發現了莉布絲的身影,立刻出聲詢問。莉布絲啐了一口,趕緊開始吟唱,免得打擾到她回去的行程。士兵沒見過那麼怪異的法術,連喊了幾聲,莉布絲毫無回應。
“停下,這是最後一次警告!”士兵拔出了劍刃朝莉布絲走去,他一手抓住女法師的肩膀,迫使她跪在地上,這是莉布絲終於完成了吟唱,士兵眼前一亮,兩人同時被藍色的光芒吞噬,消失在了原地。其他士兵大駭,愣愣地看着已經死去的平民,不知道該如何處理。
莉布絲帶着士兵完成了傳送,可惜偏離了一點點,他們落在了獅衛境內的審判森林外圍。士兵沒有反應過來怎麼回事,莉布絲就奪走了他的單手劍,將他刺翻在地。士兵痛哼了一聲,下意識地將莉布絲踹開,心口的劇痛讓他緊皺着眉頭。
莉布絲確信自己已經刺中了心臟,士兵的死是遲早的事,但她還是衝上去,準備給他的脖頸來上致命一擊。士兵倒坐在地上,想要抓住莉布絲阻止她逼近,他剛一觸碰到莉布絲,雙手就熊熊燃燒起來,疼得他大聲慘叫。越是這樣大叫,心口噴湧出來的鮮血就越多。
最後莉布絲將劍像投標槍一樣扔進了士兵的腦袋裏,這樣就不會沾到更多血液。士兵一頭栽倒在地,動了兩下才安靜。
莉布絲嘆了口氣,她現在離獅衛城很遠,都怪這個多管閑事的士兵,導致法術只完成了一半。現在她又變得虛弱無比,如果這時有個小孩子想要殺她,也是眨眼之間的事情。所以她索性就躺在尚有餘溫的屍體邊上,稍稍閉上了眼睛。
腐肉招引蒼蠅之前,莉布絲醒來準備重新上路。王國公道上來往馬車很多,可供她隨意挑選。莉布絲把一名農夫和他的馬車視為目標,站在公道中央逼停了他。
“女士?”農夫還不知道自己惹上了什麼麻煩,熱心地開口詢問。
莉布絲顯得有些害羞:“我迷路了,能不能送我去獅衛城,我會給你報酬的。”
“誰會拒絕一位女士的請求呢?”農夫拍了拍馬兒,讓她坐在一整車乾草上。
這位農夫正在為獅衛城提供糧草,知道最近發生在獅衛城中的事情。“肯特先生失蹤了,”他說道,“公爵大人正在派出巡邏隊。如果這發生在戰爭時代,一定會被視為叛變的。”
“叛變。”莉布絲複述了一遍。
“是啊,他的妻兒會被處死。不過我聽說他的妻子是個黑魔法師,就是那個孩子就太可惜了。”
莉布絲渾身顫了一下:“老頭,借你的馬一用。”
“什——”農夫還沒有反應過來,尖銳的指甲從他的脖頸後頭直直戳進喉嚨里,他疼得伸手向後抓去,但只能碰到一雙手腕。
此時,一隊獅衛士兵從遠處的公道疾馳而來,他們剛剛完成對審判森林的巡邏準備回城報告,正好看見停在路中央的馬車。為首的士兵眯着眼睛去看,只見到遠處馬上一個黑影像發了瘋一樣地搖晃着,再靠近一些,稍稍能看見地上斑駁的血跡。
“那人發瘋了。”另一個士兵這麼說道。
莉布絲的力氣沒辦法立刻殺死一個常常下地幹活的男人,但她的眼神里沒有收斂二字,她感覺自己已經抓到了骨頭。農夫的傷口正在逐步擴大,他發不了聲音,只是來回搖晃並伸開手臂,希望路上的人可以發現他的異狀。
就在農夫體力不支從馬上摔下來的時候,獅衛士兵終於看清了前方的情況:“是那個肯特夫人,她在殺人!”
“什麼?”另一個士兵像見了鬼一樣叫了起來,“那可是個黑魔法師!我們管不了這件事,趕緊走!”
“可是那個農民——”
“沒辦法的,只是個農民而已,你也想死在這裏嗎?”說話的士兵立刻掉頭離開公道,恨不得長出翅膀飛離這裏。其餘士兵都聽過黑魔法師的傳聞,今天第一次見到,全都不敢不聽勸,紛紛勒馬掉頭。
莉布絲覺得農民死透了,這才把手從他的喉嚨里拔出來。沒有了脖子和手的支撐,死者的腦袋立刻歪向一邊,鮮血還在向外流淌。莉布絲嫌棄地將它丟在一邊,砍斷馬車上的繩子,翻身跨馬繼續向前,一路上她還在奇怪,為什麼剛才沒有人從後頭跟上來。
一日不停的后,奔襲之後,馬匹開始口吐白沫,搖搖欲墜,似乎要把莉布絲甩下來。莉布絲在馬背上用尖銳的指甲割出法陣,混雜這汗液的血跡立刻變成紫色。即將暴斃的馬兒立刻精神煥發,嘶鳴一聲全速前進。
有了法術幫助的莉布絲提前一天來到獅衛城外,和在驛站換馬趕路的士兵同一天抵達。她從馬上跳下來,那匹早已透支的馬立刻噴出大量白沫,四條馬腿齊齊折斷,發出恐怖的骨折聲。
“小雷!”莉布絲推開房門大聲呼喚,她最擔心的事情果然發生了,雷斯垂德並不在屋子裏,只是留下了一封書信,說他已被梅戎公爵接去了獅衛主堡。
主堡前的梅戎公爵見到雷斯垂德安然無恙,還來不及放鬆就又緊張起來,莉布絲若是到了獅衛城,肯定會過來問罪。他只能祈禱莉布絲不知道她的兒子在這裏,命令士兵看好雷斯垂德。
年輕的肯特疑惑地看着向自己走來的士兵,他們既不是管家也不是傭人:“大人,發生了什麼?”
“呃......我和你的母親有話要說。”梅戎說道,同時命令侍從去準備他的盔甲。
十分鐘后,莉布絲一身黑色的長袍穿過骯髒的死鼠廣場,徑直走向獅衛主堡。守衛第一個看到這個可疑的人,橫過長矛向她喝道:“停下!”
喊聲令市民們都注意到了莉布絲,一些女人開始尖叫,人們四散奔逃,不出幾秒,原本熱鬧嘈雜的廣場便變得異常空曠,只留下一地的髒水和瓜果攤子。
“叫梅戎出來!”莉布絲指着尖銳的矛尖,“他拿了我的兒子。”她輕輕一點,矛尖就化為一攤鐵水。
守衛嚇了一跳,趕緊扔掉手上的木棍。梅戎早就知道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令弓箭手早早就位。莉布絲看見這些人戰戰兢兢地縮在高牆後頭,便冷笑道:“我知道你們不想死,一個人換全城人的性命,難道還不划算嗎?”
“夠了,莉布絲!”梅戎全身重甲出現在城頭,莉布絲抬頭望去,根本想不出公爵那個細長的身子是怎麼移動這套盔甲的。“雷斯垂德不在這裏。”
“騙子!”莉布絲用腳劃了一個法陣,城頭立刻就有人慘叫倒地。“再說一個謊話吧,我愛聽。”
梅戎見說謊沒用,只好說道:“既然你知道他在這裏,難道不害怕我傷害他嗎?”
正說話間,雷斯垂德拖着兩具強壯的士兵屍體,滿臉血跡地走上城牆,梅戎目瞪口呆,差點昏了過去。
“該死!我的手臂骨折了。”小雷似乎看不見滿城全副武裝的士兵,向城下大聲喊道。
梅戎根本不知道莉布絲把雷斯垂德養成了一個什麼怪物,後悔只用兩個士兵看住他了。他趁雷斯垂德不注意把他推回主堡里,大聲命令他不要出來。“士兵!讓鍊金術師準備迎戰。”
鍊金術師的主要武器是一柄釘鎚和無數有奇妙效果的瓶瓶罐罐,他們站成一排面對莉布絲,很少有人會在與一個魔鬼為敵的時候不顫抖畏懼的,他們的陣型在沒有受到干擾的情況下已經開始鬆散了。
“鎮定!”梅戎公爵多麼希望鄧洛可大師現在在城裏,他根本不知道如何指揮術士團,只有幾個大師學徒在支撐場面。
莉布絲環顧四周,沒有發現鄧洛可的身影,以為這是一場一邊倒的戰鬥。鍊金術師扔出一堆藥瓶,莉布絲張開雙手,在自己面前打開一道半透明的屏障。藥水落在屏障上產生劇烈的反應,濃濃的煙霧猛然爆開,令莉布絲暫時失去了視野。
“放箭!”公爵立刻下令,士兵們雖然看不見敵人,但還是發了瘋地將箭矢射出去,一排弓手放完就退到後頭準備弓箭,第二排上前放箭,如此不休不止,直到把箭袋射空,即使是一支百人部隊也會死傷大半。
鍊金術師們叫來幾個士兵,準備給他們服下藥劑。士兵顯然不想這麼做:“饒了我吧,這玩意兒太噁心了。”
“你想死在這裏嗎?”術士硬是掰開士兵的嘴給他灌了下去,後者趴在地上乾嘔了幾聲,全身變得紅潤起來。
煙霧持續了五分鐘,箭雨大約也有那麼長的時間。等煙霧散去,莉布絲依舊安然無恙地站在原地,周圍滿是箭矢。幾個喝了煉金藥劑的士兵只覺身體熾熱難耐,好像要着火了一樣,慘叫着沖向莉布絲。
都說莉布絲用的是殘忍的禁術,可這些令人痛苦的鍊金術和禁術有什麼區別呢。
原本正常體型的士兵已經壯出了半個身子,巨大的黑影壓向瘦弱的莉布絲,每一步前進都如同地震。莉布絲等敵人靠近了才發現問題,稍稍後退幾步再張開屏障。士兵雙手交握,猛力捶在屏障上,竟然一下砸碎了法術,稍稍偏移砸在了莉布絲腳邊,莉布絲被震地倒坐在地上。
梅戎見鍊金術有效,多少增添了一些信心,命令士兵離開堡壘組成陣列。
莉布絲狼狽地轉身爬起,在虛空中劃了一個法陣,從她的影子裏鑽出幾根尖銳的黑刺,猛然戳像發狂的士兵體內,結果尖刺像玻璃一樣碎開,沒有造成傷害。
“嗯。”莉布絲讚賞地點點頭,劃了一個同樣的圖案,更多尖刺逼向士兵,這次它更大更快,一舉刺穿了士兵的腹部,一個類似胃的器官啪嗒一聲從身體的空洞裏掉了出來,今天這個士兵吃的是羊肉湯,可以看見胃裏消化了一半的肉糊。
“士兵越多,送死的就越多。”莉布絲把屍體踢開,“把別人孩子還給別人有這麼難嗎,梅戎!”
“神父還沒有來嗎?”梅戎抓着總管的肩膀一同猛搖,能夠制服黑魔法師的人,在這座城裏就只有神職人員了。梅戎看了身後,雷斯垂德正在猛敲大門,質問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如果還不來,梅戎想,就只能把雷斯垂德交出去了。
一愣神的工夫,莉布絲又捏碎了幾名士兵的頭顱。長矛對她來說毫無威脅,只要稍主堡大門,守衛趕緊將門關上,以為這樣她就無法傷害到任何人。
莉布絲想要點燃大門,便在門上畫出法陣。她畫得很隨意,這對她來說是個簡單的法術,只要一畫完,黑色的火焰就會無休止地燃燒起來,直到大門完全化為灰燼。
“嗯?”莉布絲像觸電一樣把門上的手指縮了回來,發現法陣從紫色慢慢變成了金色。她心中暗罵,猛地退了好幾步,士兵們以為她撞見鬼了,竟然退到了廣場中央。
金色的光芒從廣場的另一個方向籠罩過來,令所有人為之一振。梅戎精神一松,斜斜靠在城牆邊上:“終於來了。”
“退後,魔鬼!”
廣場的西南角走來一個全身發光的中年人,讓人誤以為他就是天神下凡。莉布絲被這光晃地睜不開眼睛,她能感到自己的毛髮都在因這灼熱而失去水分。
“午安,神父。”莉布絲試着吟唱黑魔法,結果魔法只為她帶來了一團黑霧,沒有產生任何效果。
“莉布絲,你殺人犯罪,理應受到懲罰。”神父走到主堡大門前隔開莉布絲,所有士兵歡呼起來,惹得莉布絲心情煩躁。
“梅戎搶走了我的兒子,你為何不責問他?作為一名母親,我有理由見我的孩子。”
這不無道理,莉布絲是黑魔法師,也是母親,而且是梅戎公爵的命令才讓她活到了現在。神父轉身面對獅衛主堡:“公爵大人,請把孩子還給這位母親。”
“神父......”梅戎失望地搖了搖頭,但不敢不聽神父的話,他有些後悔當初看在格雷格的面子上沒有殺掉莉布絲了。
士兵打開房門,雷斯垂德一直在推門,所以一個踉蹌撲到了公爵的身上。梅戎拿掉頭盔,臉上滿是不甘和歉意。“抱歉雷斯垂德,你現在可以回到你母親那裏了。”他說,“不過在此之前,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你母親有沒有教你——真正的魔法?例如讓死者復活,或是別的什麼。”
這是個關鍵的問題。莉布絲只要不犯法害人、教人禁術,她就只是個普通市民,梅戎不會追究她以前的所作所為。相反,雷斯垂德只要點一下頭,那公爵面對的,就是一個邪惡的魔鬼。
雷斯垂德想了很久,久到城下的莉布絲再一次呼喚他的名字。年輕的肯特眼中已經有了一些藍色,這是奧術天賦的顏色,預示着他會像他的父親一樣,成為一名精通法術的強大戰士。除了這些,梅戎只能看到清澈的晶體,這和格雷格完全不一樣。
“是的,大人,雖然只是一點。”雷斯垂德說道,“那是個很簡單的法術。”
“是嗎,親愛的。”梅戎公爵覺得心在無底的深淵中直直墜落。他抬起手拍了拍雷斯垂德的肩膀,將他輕輕推向主堡的大門。“去吧,我們還會再見面的。”
雷斯垂德不知道這句話到底意味着什麼,他回頭看了一眼梅戎,他覺得公爵現在好像很難過。“這幾天我很高興,大人。”
莉布絲重新得到了雷斯垂德,便不想再和獅衛人糾纏了。不過她警告梅戎,如果他還打着雷斯垂德的主意,下次死的就不會是這麼一點人了。
梅戎卸下盔甲,令神父在內的所有重臣、將領召開會議。“莉布絲正在傳授黑魔法。沒有商量的餘地了,我們要儘快除掉她。”
“我們還沒有找到格雷格,”一名大臣提醒梅戎,“如果他回來看到妻子已死,後果不堪設想。”
“該死!”梅戎猛地一拍桌子,“難道他對獅衛如此重要嗎?”他雖然這麼說,卻還是取消了處死莉布絲的計劃。
神父整場會議沒有說什麼話,直到所有人都沉默了他才開口道:“魔鬼要儘早除之,如果公爵無法決定,就讓教廷全權負責。”
這話隱隱有責怪的意思。獅衛教廷早就想除掉莉布絲,既然這次神父想要當替罪羊,梅戎沒有拒絕的理由:“那這次的就交給您了,神父。”
莉布絲大鬧獅衛城后,平靜地過去了一周。梅戎一直在關注着神父的動作,但是教廷們的回應一直是“在做準備”,這令公爵大人十分惱火,他害怕神父中途反悔,最後獅衛還是要面對格雷格的報復。
午間,總管遞上一封信:“法衛的消息——”
“我現在沒空管法衛怎麼了。”梅戎將他推開。
總管覺得尷尬,便咳了一聲:“您必須看看這個。肯特先生在法衛城被找到,他焚毀了法衛教區的圖書館。”
“什麼?”
第二封信件是在兩天後抵達獅衛城的,這次來的是法衛的傳令官,他帶着呂訥親王的親筆書信。
“親王殿下對此感到震怒。”傳令官的語氣非常嚴厲,沒有把梅戎看在眼裏,“格雷格·肯特把教區最重要的古書燒得一乾二淨,殿下需要一個說法。”
呂訥在信中要求了一次會面,地點是在法衛。梅戎看完把信收入口袋:“我會和殿下見面,到時處理肯特的問題。”
只有莉布絲知道格雷格到底做了什麼。夫人在心中暗笑,她只是說“給個信號”,可沒說要把整個圖書館點燃。雷斯垂德在外頭聽說了這件事:“老爹燒了法衛城?”
“這是誹謗。”莉布絲笑道。
獅衛的傳令官連夜朝北方而去,他的目的地是在聖主的鄧洛可。現在格雷格不在,大師就成為了梅戎唯一的依靠,鄧洛可需要在鍊金術師集會後立刻趕往法衛,和公爵一同面見親王殿下。
集會的地點位於聖主境內某伯爵的庄園裏。參加者大多是王國內有名的鍊金術師,也有支持鍊金術活動的爵爺們。這是個推銷自己的好機會,每一位鍊金術師都不會錯過,只要有人看上他們的研究,就不會吝嗇他們手上的錢。
集會已經開始了兩天之久,鄧洛可略顯疲憊。身為大師之一,他需要和首席顧問一起主持,而在閑暇時間,他還在擔心着自己妻兒的生命安全。
“您需要休息。”
說話的人是一個中年人,他比鄧洛可還老一些,但還沒有蓄上鬍子,也沒有厚如酒瓶底的眼鏡片,所以顯得年輕。鄧洛可捏了捏鼻翼:“我有些水土不服,斯托卡伯爵。”
這位伯爵正是資助鄧洛可研究的人。他身材高挑,動作輕盈,衣着也很潔凈,黑色的馬甲下是袖口有花邊的襯衣。他笑起來像是一位歌劇明星:“哈,這也是我在這裏無法入眠的原因。”
鄧洛可沒有理由討厭這位英俊的金主,他為他找來一張椅子:“集會結束后,我們可以相伴一同回獅衛。”
“是個好提議。”伯爵嘴上那麼說,但還是嘆了口氣。“我是很樂意與大師同行,但是我們的公爵大人另有命令。”說著他從懷裏掏出一封信。
鄧洛可有些緊張,他害怕信上寫的是噩耗和威脅。不過幸運的是,那只是一封敕令。
“如果可以的話......”斯托卡伯爵也對信的內容產生了興趣,因為他看到鄧洛可用手巾擦去的額頭上的細汗。
“公爵大人令我在十天之內趕到法衛,肯特先生在那裏把教區圖書館燒了。”
“肯特嗎。”斯托卡摸了摸下巴,“我對獅衛城的情況並不了解,你知道,南方只有大雨和海外異族是我們的敵人。”
“嗯。”鄧洛可對此興趣缺缺。
“集會不會長過十天,有足夠的時間趕過去。”伯爵拍了拍他的肩膀,“您需要早點休息,大師。”
鄧洛可不敢耽誤梅戎的事,便把接下來的工作交給了自己的學生。“記住了,”鄧洛可在馬車上做最後的囑咐,“告訴所有人,那只是完成了第一個階段,我們不能保證對所有農作物有效。比起資金,鍊金術師還有自己的原則。”說罷便匆匆上路了。
另一方面,呂訥也開始準備啟程前往會議地點——方汀莊園。他和方汀來到昏暗的主堡地牢裏,由獄卒指引着來到關押格雷格的牢房前。
親王對格雷格·肯特頗感興趣。傳聞他和自己的妹妹結了婚,這個女人是一名受領主特赦的黑魔法師,而她的親生兒子只比她小五歲。當然,除了透過他的妻子來了解他之外,呂訥也知道他身為戰士的英勇事迹。
“這樣的人我們沒有理由還給梅戎。”呂訥盯着火把上不斷跳動的火焰,一邊和自己的顧問說話,“聽說你和肯特是朋友。”
方汀點頭道:“是的,他是個出色的戰士,只不過有時很惹人討厭。”
呂訥皺着眉頭揉了揉腦袋,從剛才開始他的腦子就嗡嗡作響,好像裏面有一個人在和他說話。“萊森,你有沒有覺得......”
“我想是肯特的緣故,大人。”方汀用法術屏障罩住呂訥,但這絲毫沒有效果。士兵不再向前,他告訴殿下,這些日子獄卒們都出現了不同情況的頭痛。
方汀結果火把,領呂訥站在格雷格的牢房前。格雷格穿着破舊的不已,把強壯的小臂和心口袒露出來,盤腿坐在骯髒的地上。他原本在閉目養神,發覺有人靠近才睜開一隻眼睛,頓時,紫色的光芒充滿了整個牢房。
方汀心頭一跳,他知道自己的老朋友原本是什麼瞳色。“大人,我懷疑肯特他學了黑魔法。”
呂訥着了魔似地盯着格雷格的眼睛:“嗯,禁忌的法術。”
方汀發現了問題,趕緊擋在呂訥面前:“不僅如此,這是魔鬼的法術,用來蠱惑人心,破壞力驚人。”
“你這是讓我現在就處死他。”呂訥移開視線,“你就是這麼對待友人的嗎。”
“我的朋友不是魔鬼。”方汀的話語堅定無比。
呂訥已經有了自己的想法。他從方汀的阻擋下離開,重新面對格雷格:“肯特先生,站起來。”
“親王殿下。”格雷格站起,他是個貨真價實的戰士,整個身軀比呂訥寬上一倍。“我對燒毀圖書館的是非常抱歉,我那時......有些激動。”
“我已經知道你的事了。”呂訥露出迷人的微笑,“我不想追究你的任何過錯——闖入法衛城、燒毀圖書館。你似乎想引起誰的注意。”
格雷格的心思被看穿了,他撓了撓頭:“哦,或許我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呂訥以為他說的正是自己,便哈哈大笑起來。“我欣賞你,格雷格。你覺得法衛怎麼樣?”
這個問題嚇了一旁的方汀一跳,他扳過呂訥的肩膀:“殿下,你不能這麼做。他是獅衛的人,梅戎不可能放走他的。”
“據我所知,格雷格沒有受封的記錄,最多只是梅戎的一個傭兵罷了。”
“我討厭法衛,老實說。”格雷格打斷了他們的談話,“這裏都是法師,看上去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可我又經常看見他們在戰場上四散潰逃的樣子。”
“格雷格!”方汀感覺受到了侮辱,眼中亮起的藍光。不料呂訥非常滿意這個回復,自從他來到法衛,就沒有碰到過和他這麼默契的人了。
“好了萊森,我已經決定了。”親王令他打開牢房,兩個即將改變王國命運的男人面對面、毫無隔閡地站在一起,這絕對是歷史性的一刻。“我不討厭黑魔法,我想我也不會討厭你的妻子。法衛隨時歡迎你,這是我的承諾。現在,我會把你送回獅衛,如果哪天你不想住在那個殘破的小房子裏了,隨時都可以來我這裏。”
格雷格眼中一亮:“您是說,我的妻子也可以生活在法衛嗎?”
“全家都可以。”
這個決定令方汀非常氣憤,他認為親王這是在引狼入室,所以不想作為這次會談的參與人之一。呂訥聳聳肩,他對這樣的方汀伯爵早就習慣了,反而正是如此,親王才會想方設法把他留在身邊。
呂訥已經和法衛的所有爵爺都見過面了,但能信任的寥寥無幾。要想找到一個身份配得上的人作為自己的親信,除了顧問或長老,他想不出法衛還有什麼好的人選。他在腦海中尋找上佳的人才,最後發現自己的人脈還集中在都城領地聖主之內,這不是個好狀態。他打了個響指,命令總管向聖主方面送信。
在鄧洛可啟程與梅戎會合的當天,呂訥的護衛也同時從聖主城出發。那是一個十分招搖的男人,相貌不很出眾,擁有一雙死魚一般的眼睛。他身着白色盔甲,扛着一柄長矛,長矛上還掛着聖主軍的軍旗。
由於兩人都選擇了走王國公道,所以就不可避免地遇到了。原本鄧洛可像、想忽略那個無關緊要的人的,但是那面聖主大旗實在太過顯眼,就好像那人偏要大家知道“我來了”一樣。
“圖道爾將軍!”鄧洛可揮揮手,那個被稱為圖道爾的男人很高興有人認出了他,與他的侍從勒馬轉向鄧洛可。
“鄧洛可大師,早安。”他的眼睛就像是睜不開一樣,形成一個三角形。“在這裏遇到您真是太巧了,您也準備去法衛嗎?”
“啊,”鄧洛可說道,“梅戎大人要和呂訥殿下會面,我前去作為公爵的護衛。”
“那可真是......”圖道爾挺起胸膛,“能和大師您一同參加領主會議,實在是我的榮幸。”
鄧洛可愣了好久才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雖然對這位將軍沒什麼了解,不過他相信這一路上不會太過無聊。
“您一直扛着旗幟。”鄧洛可路上問起,圖道爾對此很驕傲:“沒錯!我是將軍,也是旗手。染血的軍旗會讓我的士兵更加勇猛。”作為獅衛的人,鄧洛可很少有機會見到聖主士兵的戰鬥,他想像了一下白色的旗幟潑灑上殷紅血跡的樣子,果然不自覺地顫抖了一下。
夜晚,兩人在野外安營。他們約定只休息四個小時,看來這就是為什麼圖道爾能在稍遠的聖主城追上鄧洛可的原因了。
侍從幫助圖道爾卸下礙事的盔甲,並遞上紙和筆。鄧洛可好奇地看着他:“您這是在寫信?”
“不是,”圖道爾神秘地笑道,“我這是在做,某種記錄。您知道,向我們這種在陛下身邊的人,通常會知道各種各樣的小秘密。”
鄧洛可被吸引了,他想要看看將軍到底寫了什麼,聽這話的意思,其中的內容一定和十一世國王陛下有關。
“哦、哦、哦。”圖道爾用他的大手掌蓋住書頁,“現在不行,等我將寫完並出版之後,您就可以用五個銅幣的價錢買到這個秘密。”
“到時候它就不是秘密了。”鄧洛可有些賭氣地說道。
四個小時后,兩人繼續啟程,在約定的時間抵達方汀莊園。圖道爾向鄧洛可行禮:“這趟行程非常開心,大師。但是我們各自有任務在身,請恕我不能奉陪到底。”
聖主人到哪裏都是那麼有禮貌,鄧洛可表示同情:“您這麼做很對。會議上再見,圖道爾將軍。”
圖道爾一轉身,表情就像是換了一個人一樣,變得嚴肅而莊重。呂訥在方汀莊園外接見了他,將軍單膝跪地,垂眼行禮:“親王殿下。”
“你很準時,布蘭特卿。”呂訥拍拍他的肩膀,“好了,這裏不是我父親的地盤。”
聽到這句話,圖道爾又變得散漫起來,他皺起眉頭,竟然還直呼親王殿下的名字:“可不能被別人聽到,呂訥。”
呂訥被他逗笑了:“你真應該去當喜劇演員。”按年紀,呂訥應該稱圖道爾為叔叔,但兩人總是像現在這樣沒有規矩地打趣。
“鄧洛可和我同一時間到達莊園。”圖道爾邊走邊向親王報告情況,“我想梅戎公爵也已經到了。”
這是呂訥第一次以法衛領主、王國親王的身份接見梅戎,各方面他都不想搞砸。他前去確定格雷格妝容得體,沒有囚犯的樣子,然後視察會議地點,才去和公爵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