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第1章 楔子

悠揚的鐘聲從大教堂的塔樓中傳出,令整個城市都陷入沉寂。今日南方海岸陽光大好,但是無人願去享受這難得的晴日,連往常半空中盤旋着的海鷗也不知何時變成了討人嫌的烏鴉,在都城主堡上空幸災樂禍地鳴叫。

法衛城今天人流往來甚密,領主瑟倫斯公爵去世的消息已經公之於眾,全城包括公爵的領內皆是一片哀喪,這更助長了烏鴉們的氣焰,惹人蹙眉暗罵。

“瑟倫斯死得真不是時候。”

一個男人站在主堡大廳外,低頭髮着牢騷。他身披墨綠色的披風,上面紋着一隻作撲殺態勢的金色雄獅,和周圍一片海藍色格格不入。

他身旁那個穿着長袍的中年男子向他搖搖頭,兩人看起來是朋友:“注意言辭,格雷格,這裏可不是獅衛。”格雷格無辜地聳聳肩,打從他出生以來,他就已經忘記了“禮貌”這個單詞怎麼拼寫。

“另外,在別人面前,你要稱瑟倫斯為公爵大人。”

說話間,主堡大廳里的葬禮正式開始,各路貴賓已經悉數抵達。站在最前面的是一眾藍袍子的法衛人,他們面露悲痛,其中幾位已經淚流滿面,格雷格認出他們是死者瑟倫斯公爵的親眷。剛才還在和他說廢話的男人已經站到法衛人中間,一同哀悼他們敬愛的公爵的去世。

法衛人推崇火葬,死者的骨灰將灑在白金灣上,隨洋流飄向另一個世界。禱告完畢之後,一位年邁的老人走上台,念了寫不知所云的句段,一個小小的火苗“噗”地一聲憑空出現在他手裏。

呃,魔法。格雷格在心底乾嘔了一聲,縮回腦袋不再去看。

火苗落在已故公爵的屍身上,立刻熊熊燃燒起來,濃煙順着天窗緩緩飄走,象徵公爵離開人世的靈魂。在場所有人都開始流下眼淚,不管其中有多少人是出自真心,這煙的效果是達到了。

藉著阻礙視線的煙幕,一隻瘦骨嶙峋的手搭在了格雷格的肩膀上,後者一個激靈立刻站直:“梅戎公爵。”

能讓獅衛人稱一聲公爵的人不多,他們自己的領主算是一個。梅戎公爵身材消瘦,宛如一根牙籤,說話也輕飄飄的,很多人認為他會是下一個去世的大人。“我受不了了,走吧。”

這話正合了格雷格的意,他躬身攙扶住自家的爵爺,以免他磕碰了什麼而自行散架。“有時候我實在慶幸自己出生在獅衛,大人。只有精神不正常的人才會願意在這裏吸煙塵。”

梅戎用帶有黃金戒指的右手捻住一塊手絹,輕輕一甩,捂住自己的摳鼻。有愈發濃烈的煙幕掩護,沒人發現有兩位貴客正在悄悄退場。就在他們快要走出這令人窒息的地獄時,格雷格忽然皺了一下眉頭,暗罵了一聲“該死”。公爵聽到了他的咒罵:“怎麼了?”

“我們出不去了,大人。”

門外沒來由地吹進一股涼爽的清風,將所有煙塵送出天窗,大廳頓時豁然開朗,梅戎公爵從剛開始就發作的心悶一瞬間就好了。金色的光芒把格雷格釘死在原地,主堡大廳外的衛兵高聲喊道:“國王駕到!”

一個略微發福的中年人從御駕中探出身形,白色的金邊長袍顯示了他的貴族身份,純金皇冠上的無數寶石在陽光下折射出各自的顏色。兩名侍從迅速在地上鋪好地毯,以免海岸城市潮濕的路面沾污主人的鞋底。顯然國王陛下很滿意這些佈置,雖然他是來參加葬禮的,但仍掩飾不住他今天的好心情。

梅戎面如土色,他正好與國王雙眼相對,嚇得他立刻低頭上前:“恭迎陛下。”

這個舉動令在場的法衛人很不是滋味,這裏可不是你的獅衛城,你怎麼敢率先迎接陛下?可當下沒人發聲,只是跟着公爵一同行禮:“恭迎陛下。”

除了和國王陛下形影不離的侍從、騎士們,隨行馬車裏還鑽下來幾位學士。他們衣着樸素不足入眼,僕從為他們背扛木板,等着他們提筆記錄下查美倫王朝的十一世國王伊斯滕·查美倫陛下出席瑟倫斯公爵葬禮的全部過程。

查美倫家族的人全都是金髮金眸,神聖感油然而生,彷彿他們命中注定是政教兩界的寵兒。梅戎公爵隱蔽地左右張望,確定王家車隊中沒有王后和幾位王子,這才如釋重負一般呼出一口氣。

陛下一到場,亂鬨哄的葬禮總算是有了一些秩序,準備悄然退場的爵爺們全都停下了挪動的腳步,瑟倫斯的兒女們也故作出堅強和鎮定,這位受人愛戴的國王陛下並不是一個嚴守習俗的老古板,他們的表現會決定下一位家族繼承人的人選。

“承襲爵位的人選還沒有定下來。”格雷格在梅戎公爵身邊提醒他,“雖然瑟倫斯有一名出色的長子,但他剛剛被召入聖主都城。”

“按照陛下的性子,這幾天他或許會在法衛城住下,觀察瑟倫斯們的品格。”梅戎看着那些准繼承者們道貌岸然的樣子,忽然擔心起自己死後的事情來了。

“另外一件事,”格雷格觀察着國王陛下的視線,就像一個在課堂里說悄悄話的小男孩,“陛下的兩位王子,已經分別被送去了龍衛城和鴉衛城。”

聽到這裏,梅戎公爵眉頭一挑,他剛想開口,十一世陛下正好談論起他來,說他是王國的支柱,獅衛歷史上最出色的領主,公爵只好閉上嘴巴,報以尷尬又禮貌的微笑。

伊斯滕·查美倫一共育有六個兒子,如果除去太子、兩位送去別城的王子,以及那個尚年輕的小王子,還有兩個人會和瑟倫斯家族爭奪整個法衛的控制權。

“貝瑞德和呂訥王子今年多大了?”梅戎從眾人聚焦的視線中逃離,略微喘了口氣。

格雷格擺着手指算了算:“貝瑞德已經二十歲了,正是成為親王和領主的好年紀。”

“我賭他一票。”將兩位王子送往其他衛城是一個預兆,這說明瑟倫斯家族統治一方國土的時期即將走到盡頭,二王子貝瑞德·查美倫極有可能奉王命成為下一任法衛領主,而瑟倫斯只能啞口吞下苦果。

至於為什麼是貝瑞德,梅戎認為,一個武藝方面的天才更適宜東部海岸的惡劣環境,這裏有猖獗的海盜和長不出作物的土地。二王子可謂是不二人選。

如果我是國王,梅戎公爵想道,我也會讓自己的兒子去看管國王領土,而不是一個只是口頭宣誓效忠的家族。想到這裏,公爵忽然驚出一聲冷汗,與瑟倫斯一樣,他不也是為陛下看管南方偌大的獅衛領土,卻和查美倫沒有一絲血緣關係嗎。

陛下的演講即將結束,瑟倫斯公爵也被燒得只剩下灰燼。藍袍老者們畢恭畢敬地將余灰收攏在一個精緻的匣子裏,緩緩送出主堡大廳,他們的下一個目的地將是白金灣。

“都退下吧。瑟倫斯的孩子們留下,我有話和你們說。”伊斯滕指了指瑟倫斯家的兒女們,令公爵的遺孀領眾爵爺離開。

在場所有人都知道國王要對這些正值壯年的孩子們說些什麼,他們的心裏不禁升起一絲賭徒一般的狂熱。等到新領主上任再和他打好關係,那已經晚了,除非你可以在這之前就鼓勵他、督促他,等到他真正成為一名公爵和領主,好處自然少不了你的。就連公爵的遺孀都用這最後的機會和孩子們擠眉弄眼,讓他們竭力表現出自己最好的一面。

梅戎公爵見狀更是自信,有誰會在這個節骨眼上給遠在都城聖主城深宮中的貝瑞德王子殷勤送信呢,他相信自己已經佔盡了先機,遠遠地將各位爵爺甩在後頭了。

“好了孩子們,”國王陛下微笑着拍拍手,“不要因為我是什麼國王就離我這麼遠,到我的跟前來。”

瑟倫斯的孩子們畏懼國王,雖然他被王國內的所有人民深愛着,但他偉岸的身軀和齊整的鬍鬚無不透露着他是一個得體的人物。他們不敢造次,即使是被如此下令也沒辦法真去親近,從此刻開始,他們的所作所為都將影響自己的未來,要想打破長幼順序成為一族之長,接下來的每一步都不容許有錯。

“這就是成為國王的壞處,哈哈哈!”伊斯滕的笑聲如雷鳴一般宏亮,他揮手讓這些瑟瑟發抖的孩子退下,一個人坐在法衛領主的寶座上,逐漸陷入了沉思。

瑟倫斯們個個臉色蒼白,他們以為陛下因慍怒而沉默,好心的學士不忍心看他們不知所措,出聲開導他們:“陛下並非循規蹈矩的人,我常常能看到一個侍從於他並肩而行。不僅如此,他還非常喜歡孩子,喜歡得要命,呵呵!”說到這裏,學士想起了陛下那日在學校里勒令教師給孩子們放假的情形,不由地綻開笑容。

“希望他們聽了你的話,下次可以放得開。”伊斯滕等外人全部離去,才緩緩開口道。學士躬身行禮:“看到自己喜愛的人對自己退避三舍,想必是世上最痛苦的事情。”

學士似乎另有所指,國王嘆了口氣:“你是說我的兒子嗎。”

“臣不敢。”學士說罷頓了半晌,慢慢湊近伊斯滕,“關於法衛新領主的人選,您是否有決定了?”

瑟倫斯家的嫡長子,理應繼承爵位成為新一任領主的人已被任命為王國首席法師顧問,這意味着瑟倫斯家族即將成為聖主貴族,而非在邊遠東方飽受咸濕海風摧殘的小族,他們的家徽上那深奧的奧術符號要被修改,然後增添上一個十字架。等到他們從躋身聖主城的狂喜中清醒過來,法衛早就改姓別的姓氏了。

梅戎公爵一路心情大好,早就不再為那場葬禮而鬱悶難過。三王子呂訥·查美倫,和所有查美倫家的人一樣天賦異稟,是王位的有力爭奪者,在十一世陛下尚沒有決定儲君的情況下,很難率先看出誰會從這場暗鬥中跌落下來。如果少生一個,梅戎這樣盤算着,四個兒子各領一方,剩下那個名正言順的坐享王位,自然是查美倫家族的幸運。可惜伊斯滕太會生了,除非能橫渡銹海,給他佔領另一片土地來。

獅衛距離法衛至少有七天的路程,這段時間梅戎公爵並不想閑着,他命令格雷格在停止行進時繼續往聖主都城的貝瑞德王子處寄信。

“我的大人,”格雷格毫不避諱地翻了個白眼,“我只是一介武夫,憑什麼要做這種傳令官和總管做的事情?”他邊說邊晃了晃自己的長劍。

“這是領主的命令!”聽上去梅戎自己都沒什麼底氣,要格雷格做事,就算是國王陛下也要合他心情。

格雷格嘆了口氣,就算他瞧不起任何人,公爵可是發他俸祿,拿一分錢自然要聽一句話,格雷格動了動手指,筆墨和紙張從隨從的包里騰空而出,自顧自地寫了起來。

梅戎雖目不轉睛地盯着這個奇迹,卻還是嗤之以鼻:“‘獅衛的格雷格討厭魔法’,我時常考慮讓你擔任獅衛城的首席法術顧問。”

“我不想當什麼‘首席猴戲顧問’。”格雷格反擊道,“您可見我吟唱?可見我畫下法陣?可見我——”

“夠了!”梅戎從來沒有說服過格雷格,一介武夫因又一次在言語上擊敗了公爵而沾沾自喜。

信鴿帶着剛剛寫好的信紙翻山越嶺,一日便穿過歷史悠久的朝聖堡壘,在峽谷的裂隙之間快速飛掠。視線一點點變得寬闊,它終於來到了一座散發著純白光芒的巨大城市之前。

純凈高大的城牆屹立在一塊突出於平原的高地上,無數莊園、民居臣服在它的腳下。即使過了近百年,白色的牆壁仍然沒有一絲臟污,只要接觸到陽光,它就像是被重新粉刷過一樣煥然一新。

靈性的信鴿知道這是自己的目的地,加快速度飛上牆頭。鑲金邊的白色旗幟上紋着由劍組成的十字架,周圍有許多細小的花紋用來表示所屬家族的榮耀,麥穗表示豐收,橄欖枝是經歷過的戰爭。最最顯眼的是劍柄末端頂着的皇冠,它的意義不言而喻:這個家族是當今皇室。

一名眼尖的都城斥候看見了飛來的信鴿,他平舉手臂,讓信鴿停在白色的臂甲上。信筒上綁着綠色的緞帶,這意味着信來自南方領地獅衛。

現在是個特殊時期,因為十一世國王伊斯滕並不在聖主城內。現在,這名士兵須要將這封未拆封的信送到貝瑞德·查美倫的手上,他邁開腳帶着信件跑下城牆,還沒有幾步就被一隊人馬攔住,他們穿着風格不同,甚是華貴。

“你離開了崗位,斥候。”為首的人高高地抬着頭,士兵顯然有些害怕他。“我不希望陛下遺漏了某位要人的信件。”

“是一封飛鴿傳書,長官。”

“哦,”長官露出了感興趣的神色,“那你是要送往呂訥王子處嗎。”

“呂訥王子?”士兵搖頭,“我正打算前往貝瑞德殿下處,上面寫明了收件人。”他把寫有“貝瑞德·查美倫”這個名字的那一面展示給長官看。

聞言長官大發雷霆:“你這個混賬,不知道殿下有多麼忙嗎?”他擋住士兵前進的道路,迫使他向主堡的側門而去,那是通往三王子宮殿的道路。士兵不敢違逆上司,二話不說拔腿而去。

他來到主堡底下,向主堡守衛通報自己的來意。很快一名穿着袍子的文官出現在他眼前,順便為他帶來了一些好處。

“做得不錯,呂訥殿下讚賞了你。”聞言士兵受寵若驚,沒料到能得到這樣的賞賜。文官拿走信件便匆匆轉入主堡,不再管那個士兵了。

此時,呂訥殿下正在吩咐他的親信們做事。這是一個令人驚艷的男子,金髮金眸代表着他高貴的查美倫血統,高聳的鼻樑和修長的睫毛如同出自最偉大的雕塑家之手。很多人喜歡用這位王子來相比,“與呂訥殿下一般的美貌”就是對男子最好的讚美。唯獨的缺陷——他畢竟還是個人類——殿下擁有一雙狹長的眼睛,皺起眉頭來足以令人感到窒息。

“殿下。”此時正在呂訥的氣頭上,剛進門的文官不敢大聲說話,“城上的士兵得到了一封密信。”

呂訥點點頭,示意下人將信呈上。他伸出細長的手指解開信上的緞帶,這雙手肯定握不了武器。信封註明由貝瑞德殿下啟閱,但呂訥毫不猶豫地拆開信封,微動眼球讀了起來。

遠方的獅衛向殿下問好,並在信中大談關於法衛的事情。“如果您去法衛,”格雷格寫道,“梅戎公爵一定很樂意與您一同前去。”

呂訥讀完之後沒有任何反應,不動聲色地將信還原,並用緞帶重新綁好,看上去就像沒人讀過一樣。他招來一個侍從,吩咐他將信交給它的收件人貝瑞德。

“我現在沒有時間管貝瑞德。”殿下看出了親信們的疑慮,示意他們“朝上看”。很顯然,都城裏的所有人都認為貝瑞德是繼他的弟弟們之後第三個被送去衛城的王子,最後的王儲之爭必將在賽克羅和呂訥之間發生。

伊斯滕離開聖主城前,讓三個最年長的兒子共同攝政,這是一場試練。他們各司其職,到目前為止都還很老實,誰都沒敢靠近那個王座一步,但是老國王已經外出半個月了,誰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呢。

呂訥走出自己的宮殿,來到宏偉壯觀的大議事廳前,許多重臣已經在此恭候多時。他們看見率先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是二王子殿下,半是高興,半是擔憂,因為這樣的狀況已經持續了將近五天。

若是放在前幾天,大臣們或許還會象徵性地詢問呂訥是否需要傳喚賽克羅殿下,但是現在,大家都非常自然地先後向他報告城內和王國的情況,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着。

這差事雖然累,呂訥卻從不推脫,很快就有大批朝臣倒向了這位美男子身邊。當眾人簇擁着他退朝時,他洋洋得意地問道:“我的哥哥們,現在在做什麼?”

“賽克羅殿下正在廣場上接待市民,殿下。而貝瑞德殿下和往常一樣,在軍營中訓練。”

聞言呂訥一驚,頓時調轉方向往廣場走去。那裏不和任何街道、宮殿連接,只是一個觀賞性的場所,現在卻被人海淹沒,幾乎所有人都越過堡壘,來到了賽克羅殿下的身邊。

“兄長!”呂訥看上去笑容可掬,口氣卻異常憤怒。士兵們全副武裝排成兩列,用危險的武器為殿下開路。“朝會已經結束了。”

“哦是嗎,”賽克羅摸了摸一個老人粗糙的臉頰,“我也完成了一些。”

相比較呂訥,賽克羅相貌平平,身體壯碩,華貴的袍子和披肩穿在他身上有些違和,就像是給一棵大樹圍上了熊皮。他的嘴唇細長乾裂,有一個明顯的凹痕。呂訥瞥了一眼哥哥的手指,顯然他又把寶石戒指送給某位市民了。

“現在散會!”呂訥此言一出,士兵們立刻將皇室貴族之外的人全部趕了出去,市民們發出抱怨聲,可他們終究無法越過揮舞的利刃,不得不一點點消失在兩位王子的視線當中。

等所有人都走個乾淨后,呂訥才拉住賽克羅的手臂說道:“滿堂朝臣都在浪費時間等你來,可你卻在這裏和那些人說廢話,還把戒指弄丟了——三次。”

“啊,”賽克羅摸了摸自己空蕩蕩的指節,“一定是在混亂中被人偷走了,是鵑巢的竊賊做的。”

呂訥冷哼一聲:“那你就該里賤民遠一些。”

兩人穿過恢復幽靜的花園廣場,一路上還有不少士兵在和市民糾纏,賽克羅讓他們送人們離開,要有禮貌。這些士兵都直屬於呂訥,他們愣在原地等待殿下下達指令。呂訥瞪了他們一眼,他現在不能和哥哥起任何爭執。

“宮殿已經修繕完畢,財政大臣已經向我遞交了開銷報告。”呂訥一邊穿過拱門一邊回憶朝會上的事宜。“我們有一些剩餘,或許可以用來開一場宴會。”

“你說的沒錯,”賽克羅點頭道,“那些工匠一定很辛苦。”

聽到這句話,呂訥吃驚地轉身看向賽克羅:“你瘋了?我的意思是為大臣們設宴,而不是你說的什麼——工匠。”

他就不應該和自己的哥哥談起什麼開銷,他應該悄悄地私吞這筆財富,用它來籠絡力量,使所有人都倒向自己。聽賽克羅開始盤算的事情,你就知道他是有多麼荒謬了:

“多準備一些好酒,工匠們的慶祝不需要一個會場,把酒瓶丟給他們,讓他們自己去找樂子。如果這些錢不夠的話,就去問商會的人要,他們才是賺得最多的人。”

呂訥聽賽克羅大談如何花費余資,每一件事都是如此不堪入耳,終於他忍無可忍,正要無情地打斷賽克羅發言的時候,一個歡快的聲音從他們身邊響起:“哥哥?呂訥?”

貝瑞德·查美倫還有幾天即將進入二十歲大關,這次修繕宮殿就是為了這位殿下。他長得和賽克羅有些相似,也是薄薄的嘴唇,臉盤卻寬闊有稜角。他的年輕強壯已經吸引了不少女士的青睞,他現在就在躲避一位追求者的視線。

呂訥搖了搖頭,從牆壁後頭現出身形,那位女士看到他后也吃了一驚,一頭小羔羊變成了攝人心魄的毒蛇。“呂訥殿下!我不知道您在這裏。”

“如果您了解到我為什麼在這,一定會感到大吃一驚。”他一把摟住女士的腰,將她帶離藏有另外兩位王子的過道。沒有一個女人會拒絕這樣的艷遇,她毫無抵抗地跟着呂訥走了,把貝瑞德的事拋到九霄雲外。

麻煩走後,貝瑞德這才鬆了口氣,賽克羅略有些生氣地責問他:“那個女人是誰?怎麼進入你營地的?”

貝瑞德非常委屈:“她是公爵家的女兒,絕不是我從外頭帶回來的,你們從不讓我出去。”聞言賽克羅才知自己失態了,他領着弟弟返回宮殿,一眾僕從和士兵正在等着挨罵。王儲並沒有責怪任何人,他知道下人攔不住一個公爵的女兒。

貝瑞德的寢宮顯得有些狹小,隨着他年齡的增長,是時候給他一個大一點的宮殿了。牆壁上掛着查美倫一家的畫像,畫上貝瑞德比現在還要年輕一些,賽克羅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賽克羅要等呂訥來,後者似乎有話要和他們說。哥哥瞥了一眼身邊,正巧看見貝瑞德在給侍從使眼色,賽克羅繞過一排下人走進另一間房間,竟被刺眼的光線晃了一下眼睛,貝瑞德面如紙色,他知道要露餡了。

“貝瑞德!”

聽音量就知道賽克羅這次是真的生氣了,他從房間角落拿出一把寬刃的長劍出來:“這東西為什麼會在你的房間裏?”

貝瑞德嚇得趕緊跑過去,在哥哥決定把這件事告訴父親之前承認錯誤:“哥哥!你從未說過這是如此有趣的東西。”他說他趁陛下出城的這幾天偷偷練劍,還找到了一個劍術高手。

“主人進境神速,是個全才。”下人們希望用殿下的天賦消除賽克羅的怒氣。

“一個劍術大師?我的聖主啊!”賽克羅冷笑一聲,“王國內何等劍術還可以和查美倫流相提並論,你們這群人竟然還合起伙來騙我。”賽克羅拍了拍手,門外兩名士兵一邊應答一邊拔出劍刃,不過這反而遭到了殿下的喝止:“我只是下令把他們帶走,不是讓你們殺了他們。”

這讓貝瑞德很失望,下人們費盡心機幫他瞞住他的兄弟們招來老師,現在卻要遭懲罰,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站在這裏的不是呂訥殿下。他要求保有他的興趣:“查美倫流派是輕劍劍術,只適合決鬥。如果到了戰場上,一柄細長的劍根本沒辦法破除盾牌的防禦或騎兵的衝鋒。”

賽克羅皺了皺眉頭:“目前已無戰事,你應該好好繼承家族遺產,為父親分憂。另外,你的政術太差了。”貝瑞德的文化課老師幾乎都有頭疼的毛病。

兩人爭論不休,呂訥此時正好打發走了那個水性楊花的女人回到兄弟們身邊。“怎麼回事,為什麼吵起來了?”

“貝瑞德在偷偷練習別的流派。”賽克羅把沉重的長劍作為證據交給呂訥,它顯然不適合一個高貴的皇室成員使用,輕劍是查美倫流賴以發揮的載體。

呂訥用狹長的眼睛瞪着哥哥,貝瑞德不再像剛才和賽克羅說話時那樣狡辯,變得膽小起來:“我都說了我知道錯了......”

“歷史上的劍術大師都以專精而留名。”呂訥提高了音量,所有兄弟之中,這件事他似乎最沒有發言權,但還是如此理直氣壯。“而你呢,為了吸引姑娘的注意,還是單純覺得好玩兒?如果是這樣,我不允許你再拿起劍刃。”

賽克羅沒有發話,對於自己所愛的弟弟來說,呂訥的訓斥已經夠嚴重了,不需要再火上澆油。他拍了拍貝瑞德的背脊,將他帶離呂訥身邊。呂訥已經習慣扮演這個角色,他比賽克羅更像是大哥,其實他也應該把賽克羅再罵一遍的,關於宴請工匠的那件事。

“好了,哥哥。”呂訥嘆了口氣,“我也覺得對某事感興趣不是什麼壞事。”

賽克羅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正背對呂訥,卻感覺自己的弟弟正用那把被沒收去的長劍狠狠砍他的背脊。哦......呂訥。不要這樣耍你的兄長。

“父親絕不會讓你這麼做的,除非你的文化課成績有所長進。”

當日晚課,呂訥親自教導貝瑞德,將老師和僕人全部遣散,只留他們兩人。貝瑞德早已成年,對王國地理爛熟於心,絲毫不害怕這節課。

呂訥用細長的木棍指向全國版圖的某處,它位於聖主領內,屬於國王的直屬領地。這是個討巧的問題,正當貝瑞德想要說出答案時,呂訥突然移動木棍劃了一個大圈,把一部分領土分隔開來,再一次指了指。

這下貝瑞德懵了:“我不知道你的意思。”

“哥哥!身為一名皇室成員,除了擁有目前的知識,還要預見未來。”呂訥把手背在身後,“這片領地,陛下已經許諾給瑟倫斯家族,今後,瑟倫斯家的家徽上必須添上一個十字架。”

貝瑞德痛苦地抹了一把臉:“所以我才討厭文化課......”

接着他給貝瑞德一些思考的時間,然後問法衛的事,木棍的末端不偏不倚指在了法衛城上。貝瑞德原本就要脫口而出瑟倫斯這個名字,顯然這是個錯誤答案,所以他只好改口說“不知道”。

“聖主啊......”呂訥產生了頭疼的前兆病徵,扶着額頭坐下來,“告訴我您是怎麼想的。”

貝瑞德冒着挨打的風險說道:“瑟倫斯家族成為聖主貴族之後,不再擁有對法衛領地的控制權,王國需要一位新的領導者統領法衛全域。”

呂訥繼續提示他:“這位領導者應該......”

“應該擁有比瑟倫斯家族更大的聲望,才能使他們的封臣臣服;也需要有更強大的實力,用以應對可能的動亂。”

貝瑞德越說越小聲,他似乎已經得到了答案。在王國內,誰的地位可以比一個曾統領過四大衛城之一的家族更高、實力更強呢?呂訥的眼中劃過一絲狡黠,這才把今早得到的獅衛來信交給貝瑞德。“你的遲鈍比我想像中來得嚴重,哥哥。”

“是你嗎,呂訥?”

什麼?

呂訥愣住了,不敢相信地頓住了自己拿信的手。

“你要去法衛了嗎?”

貝瑞德天真地望着呂訥的眼睛,還在擔心自己說的是否是正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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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國悲歌——偽王之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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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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