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厲朝通俗演久》序

《中國厲朝通俗演久》序

霍松林

毛**在紅軍長徵到達陝北不久,即致電李克農:“請購整個《中國曆朝通俗演義》兩部。”當內戰未已、外患方殷、戎馬住惚、日理萬機之際,猶急於閱讀這部巨著,充分說明它能夠發揮巨大的歷史借鑒作用。時過半個多世紀,改革開放,百廢俱興,人們依然需要閱讀它。三秦出版社的朋友們有鑒於此,決定據會文堂原版整理重印,這的確是讀書界的大喜事,值得歡迎。

我國歷史悠久,歷史著作浩如煙海。僅就其中的“正史”而言,清乾隆時所定的“二十四史”,包括《史記》、《漢書》、《後漢書》、《三國志》、《晉書》、《宋書》、《南齊書》、《梁書》、《陳書》、《魏書》、《北齊書》、《周書》、《隋書》、《南史》、《北史》、《舊唐書》、《新唐書》、《舊五代史》、《新五代史》、《宋史》、《遼史》、《金史》、《元史》和《明史》,共3259卷。再加上《新元史》257卷和《清史稿》536卷,共4052卷。這種代代相銜,自成體系,記載我國從上古至清末幾千年歷史的皇皇巨著,世界罕有其匹,是巨大的精神財富。然而卷峽浩繁,文義精奧,令非專業的廣大讀者望洋興嘆。因此,民間藝人和文人中的有識之士,早就注意作通俗化、趣味化的工作。《三國演義》和《東周列國志》就是這方面的代表作。

晚清以來,列強入侵,國勢陵夷,愛國志士們從各方面謀求救國之道,“小說救國”、“演義救國”的理論和實踐,也層出不窮。1897年創刊的《演義白話報》連載《通商原委演義》,共24回,專寫鴉片戰爭歷史,後來出單行本,題為《嬰粟花》。1912年上海書局印行自由生著的《新漢演義》,共40回,寫辛亥革命史。

同一年,廣益書局刊行雪巷著的《神州光復志演義》,共120回,寫明亡至民國成立的歷史。《太平天國演義》、《洪秀全演義》等也紛紛間世。著名譴責小說《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的作者吳沃堯(1866-1910)更“發大誓願編撰歷史小說”(《歷史小說總序》),可惜他只寫了半部《西晉演義》就擱筆了。而真正完成規模宏大的歷史小說《中國曆朝通俗演義》的創作的,則是比吳沃堯晚生11年的蔡東藩。

蔡東藩(1877-1945),名邱,字椿壽,筆名東帆。是一位詩人、教育家、編輯、歷史學家、演義作家與醫生,浙江蕭山縣臨浦鎮戴家橋人。十七歲中秀才,二十七歲時以優貢生朝考入選,調遣江西省以知縣候補,因看不慣官場惡習,稱病歸里。辛亥革命前夕,曾一度去福建,不久即歸。民國元年,同鄉友人邵伯棠把他介紹給上海會文堂書局的主持人湯滌先,參與書局的編輯工作,修改邵著《高等小學論說文范》,自己另撰《中等新論說文范》,並開始為會文堂撰寫《中國曆朝通俗演義》。

《中國曆朝通俗演義》上起秦始皇,下至192。年,共寫了2166年的歷史,包括《前漢通俗演義》、《後漢通俗演義》、《兩晉通俗演義》、《南北史通俗演義》、《唐史通俗演義》、《五代史通俗演義》、《宋史通俗演義》、《元史通俗演義》、《明史通俗演義》、《清史通俗演義》、《民國通俗演義》共11部、1040回,約600萬字,均由上海會文堂書局陸續印行。其中的《民國通俗演義》共120回,寫至1920年。其後書局請許魔父續寫40回,寫至1924年。許魔父初為小學教員,後來當報社記者,編過杭州《東南日報》副刊。抗戰初期,曾寫過一本《鏡花新緣》諷刺小說間世。

蔡東藩最先撰寫的是《清史通俗演義》,1916年9月問世,最後完成的是《後漢通俗演義》,1926年秋季脫稿。在大約11年的時間裏完成了11部演義,而每寫一部演義,都得搜輯、研讀有關的大量史料。前面談過,光“正史”就有4052卷,但光研讀“正史”還遠遠不夠。例如他寫《元史通俗演義》,除了根據《元史》,還參考了《元秘史》、《蒙鞋備錄》、《蒙古源流》、《元史譯文補證》與國外有關蒙古史的譯文。由此可見,蔡東藩為了完成這部普及祖國歷史知識的通俗演義,付出了多麼艱巨的、幾乎令人難以想像的精神勞動。

蔡東藩寫這部歷史演義,有明確的宗旨。其宗旨可概括為:普及歷史知識,揭示歷史經驗、教訓,“為通俗教育之助”。

《前漢通俗演義序》云:

所有前漢治亂之大凡備載而無遺,而於女禍、外戚之興衰,尤再三致意,揭示後人。非敢謂有當史學,但以淺近之詞,演述故乘,期為通俗教育之助云爾。

《五代史通俗演義序》云:

五代之禍烈炙,而推厥禍胎,實始於唐季之藩鎮。病根不除,愈演愈烈,因此有五代史之結果。今則距五季已閱千年,而軍閥乘權,爭端迭起,縱橫裨闔,各戴一尊,幾使全國人民塗肝FA腦於武夫之腕下,抑何與五季相似軟!況乎綱常凌替,道德淪亡,內治不修,外侮益甚,是又與五季之世有同慨焉者。殷鑒不遠,覆轍具存,告往而果能知來,則泯泯葬夢之中國,其或可轉禍為福,不致如五季五十餘年之憂亂也欽!

哎兩晉通俗演義序分云:

不有內證,即有外侮,甚矣哉,有史以來未有若兩晉禍亂之烈也!夫內政失修,則內證必起;內讓起,則外侮即乘之而入。木朽蟲生,牆夠蟻入,自古皆然,晉特其較著耳。鄙人愧非論史才,但據歷代之事實,編為演義,自南北朝以迄民國,不下十數冊,大旨在即古證今,懲惡勸善,而於《兩晉演義》之着手,則於內讓、外侮之所由始,尤三致意焉。蓋今日之大患,不在外而在內,內讓迭起而未艾,吾恐五胡十六國之禍,不特兩晉為然,而兩晉即今日之前車也。天下寧有蚌鶴相爭而不授漁人以利乎?若夫辮忠奸、別貞淫、抉明昧、核是非,則為書中應有之餘義,非敢謂上附作者之林,亦聊以寓勸戒之意云爾。

《清史通俗演義序》云:

擇其關係最大者編為通俗演義,至關於帝王專制之魔力,尤再三致意,懸為炯戒,以之供普通社會之眼光,或亦國家思想之一助云爾。

其他幾部演義的序,也體現了同樣的精神。可以看出:作者以史為鑒、古為今用的寫作意圖,表現得十分突出。而通讀《中國曆朝通俗演義》,便可驗

證他的這種寫作意圖,是貫徹始終的。

蔡東落的寫作宗旨決定了他的寫作體例。羅貫中的《三國演義》在吸取陳壽《三國志》和裴松之注及范嘩《後漢書》史料的同時,還吸取了民間藝人幾百年“說三分”的藝術積累(如《三國志平話》),並運用了藝術虛構和誇張,對於三國歷史來說,“七實三虛”,是一部故事性極強、又塑造了許多生動的人物形象的文學名著。而蔡東藩的寫作宗旨使他不能走羅貫中的創作道路。他在《後漢通俗演義序》中說:

若羅氏所著之《三國志演義》,則膾炙人口,加以二三通人之評定,而價值益增。然與陳壽《三國志》相勘證,則粉飾者十居五六。壽雖晉臣,

於蜀魏事不無曲筆,但謂其穿鑿失真,則必無此弊。羅氏第巧為烘染,悅人耳目,而不知以偽亂真,愈傳愈訛,其誤人亦不少也。

在《後漢通俗演義》寫三國歷史的部分,便經常與羅貫中抬杠。而他自己在歷史取材和語言表述方面的原則,則是:

事必紀實,語不求深,合正稗為一貫,傅雅俗之相宜。

——《後漢通俗演義序》

以正史為經,務求確鑿;以軼聞為緯,不尚虛誣。

——《唐史通俗演義序》

取其易知易解,一目了然,無艱僻淵深之慮。幾經搜討,幾經考證,巨政固期核實,瑣錄亦必求真。

——《清史通俗演義序》

鄙人之撰歷史演義也有年矣,每書一出,輒受閱者歡迎,得毋以辭從淺近,跡異虛誣,就令草草不工,而於通俗之本旨,固尚不相悖者軟!

——《南北史通俗演義序》

若夫燕詞NP說,不列正史,其有可旁證者,則概存之;其無可旁證而太涉荒唐者,則務從略,或下斷語以明之。文不尚虛,語惟從俗。

——《明史通俗演義序》

他反覆強調兩點:一、以“正史”為主,兼采稗史、軼聞,而出於稗史、軼聞者須有旁證,對史料“幾經考證”,“務求確鑿”;二、語言力求淺近、通俗,“易知易解”。這兩點,都是從普及歷史知識、提供歷史借鑒,有助於“通俗教育”的角度考慮的。

《中國曆朝通俗演義》的體例還有一點值得一提。《水滸》有金聖嘆的批語,《三國演義》有毛宗崗的批語,而蔡東藩則自批自注。批註有夾批夾注和總批,涉及許多方面:一、對有關的虛誕說法加以批駁,如《明史通俗演義》第11回寫朱元璋**攻陳友諒舟師而無東北風,鐵冠道人說:“真人出世,鬼神效靈。”周顛說:“今日黃昏便有東北風。”夾批云:“此系測算所知,莫視他能呼風喚雨。”二、對於某些史料的運用註明出處和異同,如《宋史通俗演義》第33回寫到朱壽昌棄官尋母時,夾注云:“《宋史·壽昌本傳》謂劉氏方娠即出,壽昌生數歲還家。但王傅《東都事略》、蘇軾《志林》,皆雲壽昌三歲出母,今從之。”三、對於古代的某些官制、法制、地理、器物、名號乃至方言但語,加以通俗的解釋,如《前漢通俗演義》第82回寫霍光出葬時“用輻轅車載靈樞”,夾注云:“輻掠車為天子喪車,車中有窗,閉則溫,開則涼,故名輻轅車。”

四、對所寫某些人物或褒或貶,如《明史通俗演義》第3回寫馬氏多次向朱元璋進諫,夾批云:“好馬氏,好賢婦,我願範金事之。”如《民國通俗演義》第75回總批云:“袁氏一生之目的,莫過於為帝,而袁氏一生之大誤,亦莫甚於為帝。小言之,則有背盟之咎;大言之,則有叛國之愈。”五、對自己的構思、佈局、筆法、見解等自誇自贊,如《前漢通俗演義》第1回痛斥秦始皇為“絕對專制”,而稱“集思廣益,依從輿論,好民所好,惡民所惡”的“聖帝明王”為“開明專制”,夾評云:“聲大而閡。”至於“別具隻眼”、“眼光四射”、“插入此段,包含無數筆墨”、“摹寫有致”、“用虛寫法,比實寫大有神采”之類的評語,更多處可見。總之,種種批註,都有助於讀者理解正文、弄清歷史,是和進行“通俗教育”的寫作宗旨一致的。

蔡東藩是一位熱誠的愛國主義者。他的這部《中國曆朝通俗演義》在許多地方體現了反對專制、反對割據、反對內證、反對外來侵略和愛國、愛民、愛民主的思想。

這部用章回小說體裁寫成的《中國曆朝通俗演義》不是像《三國演義》那樣創造了一系列藝術形象的文學作品,而是史實力求確鑿的通俗歷史書。當

然,寫通俗的歷史書,也需要有文學修養。蔡東藩早年有“神童”之譽,才思敏捷,文筆雄健,博覽群書,其後又在詩詞、散文、楹聯等方面有豐富的創作實踐。未出版的詩詞有《風月吟草》、《寫憂草》和《劫後餘生》(長篇敘事詩),已出版的著作有《中等新論說文范》、《客中消遣錄》、《楹聯大全》、《續增唐著新尺犢》和《新幼學瓊林》等。他的文筆,是經過多方面鍛煉的。因此,《中國曆朝通俗演義》的正文、批註、章回題目、詠史詩、下場詩等,都明暢、工穩,其寫景攀人,也不乏精采之處。問世以來頗受讀者歡迎,並非偶然。

作者歷史觀的局限性和某些錯誤思想,也不可避免地表露於這部巨著之中。例如對農民起義和少數民族運動橫加誣衊,對婦女的看法充溢着封建氣味,在人事休咎、朝代興亡問題上未能跳出天命論、因果報應論的泥坑等等,雖然與全書的民主性精華和巨大成就相比只處於次要地位,但畢竟是白璧之拈。我們渴望有一部觀念先進、文筆優美、足以充分反映歷史真實的新的中國歷代通俗演義間世,但在尚無此類新著間世的今天,蔡東藩的這部巨著仍然是迫切需要的。只要以分析的、批判的態度閱讀它,便會在普及歷史知識、提供歷史借鑒方面發揮積極作用。

1996年10月中旬寫於陝西師範大學文研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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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史通俗演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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