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暖光
在醫院待了幾天,和一些醫護人員混了個臉熟,今天一位小護士來給夏煙換紗布:“他就是那個傳說中不給女朋友買雪糕的人吧”
夏鷗看了我一眼,沒想到關於之前她隨口的小謊成了醫護人員間的小八卦,我自己也有些好奇:“我們見過嗎?”
“沒有”
“那你怎麼知道?”就算有傳言但傳言總不能把我樣子形容的惟妙惟肖,一眼就被認出吧。
她噗嗤一笑:“看你的虎口就知道了”
“小姑娘,有什麼想不開的都不要放棄生命,只要活着就會有希望”夏鷗手腕的猙獰讓她不由自主溫柔了手法。
夏鷗淡淡的“嗯”了一聲。
“要是為了他不給你買雪糕就鬧自殺就更不值得”小護士清創循循勸導的樣子,活脫脫就是白衣天使的代名詞。
她被不買雪糕鬧自殺的說法逗笑,那是她發自內心的笑,不是強裝,外面的陽光明媚,她也很明媚。
小護士臨走前鼓勵性的對我說:“醫學生,你緊急救援做的很不錯哦”
我愣了一下,下意識看了周圍,最後確定她是對我說的,想不到我看上去這麼年輕:“過獎了”
“可是你女朋友你要多久注意她的心裏變化哦,最好帶她去找個心理諮詢師看看,如果嚴重的話去四院看看,你懂的”她推着車子出去。
我尷尬的點頭,夏鷗則一副姨母微笑的樣子看着我們剛才迷之怪異的對話。
“很開心?”我問。
“有一點”她靠在枕頭上恬淡的笑着。
“我可是個醫生呢”
“誰知道呢?年輕人”
我笑笑,今天的陽光如此明媚,那位小護士的幾句話讓她能夠露出這樣歲月靜好的神情,被當做醫學生就醫學生吧。
她的手腕不能動,所以一些細小的物件和洗臉吃飯之類的,全都由我這個臨時護工來做,她一開始極度不好意思,但是總不能放任自己慢慢的變成邋遢大王,抗拒着抗拒着也就習慣了,我不是不願意請人,我只是在思考是不是省一點,能不能資助那對兄妹。
這個小鎮,或者說這兩對孤兒給我一種深深的無能為力的感覺,夏鷗沒有深陷在那深水中,她已經爬上來,我很難去想她是如何爬上來能和我在一個位置談笑風生,可她真的爬上來了嗎?
她一直覺得自己是踏着姐姐的屍骨上來的,所以她抗拒可又無法抗拒。
有些人,活下來已經很難,有尊嚴的活着,更難。
住了一段時間的醫院,夏鷗不太願意在繼續在醫院待着,在醫院住一天費用流水一樣的滾出,她不太願意,介於她的傷口癒合的不錯,確實沒必要一直在醫院,清創什麼的有醫藥和工具我自己知道怎麼處理。
於是我帶着她回民宿,她學校那邊已經請假,她的這副模樣回到學校,恐怕會被杜撰出臆測出很多版本的故事,人總是喜歡杜撰一些八卦的東西來填補自己的空乏。
夏鷗在房間裏休息,外面陰雲密佈有些壓抑,風吹動着綠樹搖搖曳曳,我忽然想除去散散心,反正都是壓抑的氣氛,不如走出去呼吸呼吸新鮮的空氣,但是雨季的雨總是忽如其來,讓人措手不及。
我剛剛站在枯塘的橋上的時候,忽然狂風暴雨驟然而至。
一池枯萎的菡萏風雨飄搖,不知道是不是長期和夏鷗在一起待久了,連我都有些文人的氣質了,我心中頓時湧上:身世浮沉雨打萍這句詩。
我逃回民宿的時候夏鷗正頂着一頭濕漉的頭髮,面色無血色的站在浴室門口,活像一個鬼魅,我下意識去查看她的手腕,這才多久?她為什麼如此不珍惜自己,我翻出醫藥箱,抓緊時間清理:“為什麼這樣讓人不放心,一定要我寸步不離的跟着你嗎?”
“我只是不想麻煩你”
“那現在不是更麻煩我?”
“對不起”
“對不起有用嗎?最好不要感染髮炎”我仔細的的清理着她的手腕。
昏黃的燈光下,不知道是她的頭髮滴落的水珠,還是我頭髮墜落的雨滴,一直有水滴滴滴答答的滴在地上,好半天清理好后,我看一眼她濕漉的頭髮。
一聲輕微的嘆息。
“小丫頭,你很涼,過來,我給你吹一下頭髮”
吹風機轟鳴,掩蓋了暴雨的聲音,她不說話,安靜的享受着臨時理髮師的不純熟手法,此刻的安逸令人心底暖意陣陣,她的頭髮漸漸被吹乾,她張口說著什麼,吹風機的聲音淹沒了她的聲音。
我停下吹風機:“你剛剛說什麼?我沒聽見?”
“沒什麼”
“真的不重複?”
“我說你要不要去洗澡,你渾身都是濕的”
“不是這一句
“我說我想敷個面膜”
“不是告訴過你,人的皮膚沒有辦法直接吸收面膜里的營養,你還要在臉上養細菌?”
“我覺得挺有效果的”
“好吧,既然你那麼喜歡在臉上養細菌,我不能阻止你的愛好”她不願意說那句我沒有聽清的話,錯過後,我再也追不到結果。
我電話讓老闆送上來面膜,她的狀態我不敢輕易的離開視線,我從來沒給別人貼過面膜,雖然我知道她剛剛的話,絕不是什麼要敷面膜,但是她一副不會輕易開口的樣子,我知道我撬不動。
冰涼黏滑的觸感,我攤開對着她的臉比樣了好幾次,不確定會不會正確的敷在她的臉上,她又是一副姨母似的微笑,恬淡的體會着我拙劣的美容技術,果然沒有敷在準確的位置上,我稍稍移動了一下,好像有液體流進了她的眼睛。
我不知道那面膜里有什麼成分,抽了幾張紙乾淨擦掉,不知道有沒有吸乾淨。
“眼睛辣嗎?”我有些緊張。
“不會”我看見她的眼淚都流出來了。
“我沒做過這些”我小心的擦拭着那淚花。
“看出來了”
“嗯”
“你怎麼看待夏煙?”她聲音低沉。
“有她做姐姐,很好”
“是啊,很好”她又是一笑。
這一笑讓我覺得很壓抑:“她是愛你的,記住這一點留夠了,所以你要好好的活,有意義的活着才能對得起她”
“你覺得生活是什麼?”她澄澈的眸子在昏黃的燈光下看着我。
“人首先是要活着才能說生活”
“是啊,你快去洗澡吧”
我有些不放心的看着她。
“我不會做什麼不明智的事情的”
我不放心的進了浴室,那夜的雨傾盆而下,老天彷彿將心底的陰鬱一泄而出,伴着暴雨聲,我漸漸睡着,模糊間好像一直聽到一個女生的說話聲,總覺得那應該是一個爽朗明媚的姑娘,但是她好像在啜泣,我越想靠近,她的聲音卻越遠,當我停下來的時候,她就在耳畔。
我覺得那是夏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