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話 墨天擎與九蟬

在加入飛廉門之前，墨嵩昰的本名叫“墨天擎”。距今四十多年前，少年墨天擎孤身一人離開鳴川府，來到鏡花國都闖蕩，那時的他只帶了一根鋼鞭，和家傳的鐵戒指。

那時的墨天擎野心勃勃，他不斷挑戰各門派高手，誓要為墨氏武館在國都打下一片天地。

誠然，在當時的同輩武者之中，墨天擎的實力無疑是數一數二的，這樣的人才也備受武閥勢力的歡迎，其中延攬最為誠懇的就屬飛廉門。不過他一直自詡是墨氏武館的傳人，沒有動過改換門庭的心思。

不過由於江湖經驗的缺乏和對國都時局的不了解，墨天擎得罪了不少武閥勢力的同時，也得罪了不少國都的達官顯貴。

在來到國都的第三年，立足尚未穩固的墨天擎就遭到了不明勢力的追殺，圍攻他的人個個都是一流好手，他縱然英雄少年，但雙拳不敵四手，很快就被逼入了絕境。

那天夜裏，墨天擎身負重傷拚命逃、拚命逃，追殺者緊追不捨；幸而在完全失去意識之前，他跌入了一間宅院之中，而追殺者也攝於宅院主人在國都的威望，不敢越雷池一步。

第二天醒來，墨天擎發現自己被人救了，救他的是這間宅院主人的千金、閨名“九蟬”的妙齡女子。

雖然素未謀面，九蟬給予了墨天擎無微不至的照顧，墨天擎也被九蟬純真、開朗的個性深深吸引住了；而彼時樣貌俊朗、性格耿直的墨天擎也得到了九蟬的好感。

約十天之後，當墨天擎傷勢大體痊癒向九蟬告別之際，兩個年輕人都感到了小小的失落；而墨天擎離開的那一刻，他才發現自己好像有什麼東西落在了那間深宅之中，腳步沉重得難以前行。

那間宅院的主人姓“澹臺”，墨天擎離開的時候特地看了一眼門頭的匾額。在國都，澹臺氏是與伊祁氏平起平坐的名門望族；伊祁氏在文官集團中素有威望，而澹臺氏則是武將集團中的領頭羊。

當時追殺墨天擎的人物止步於此，正是源於對澹臺氏家族勢力的畏懼。

離開澹臺府後，墨天擎隱藏起了行蹤。一方面他暗自查探追殺者的身份及其幕後指使，另一方面他暗中注意着九蟬的舉動，期待能與她再見一面。

那些日子，每天傍晚時分趴在牆頭偷偷地望九蟬一眼，成了墨天擎一天之中最大的期待和幸福。

這樣的日子過了一個多月，墨天擎終於查出了追殺自己之人的身份及其幕後指使，但對方在國都的根基之深厚，不是墨天擎一介武夫可以撼動的。

懷揣着極大的不甘，墨天擎“病急亂投醫”居然找到了“墨鑒”，毛遂自薦要加入其中，企圖藉助王族親衛組織的力量，將自己的仇人連根拔起。

好在他的先祖留下的鐵戒指給予了他莫大的方便，墨天擎由此順利地成為“墨鑒”組織的一員——然而如果時間可以重來，墨天擎一定不會再做同樣的選擇，在那之後發生的一系列恩怨情仇，令他離喜歡的九蟬越來越遠。

大約一年之後，墨天擎如願地扳倒了想要謀害自己的人，在這中間他利用過無辜的人，出賣過對自己有恩的人，也暗害過不認可他復仇手段的同袍……總之，那一年的時間裏，墨天擎彷彿變了一個人，不復往日的耿直和率真，一心一意只想着扳倒敵人和往上爬。

在墨天擎略帶卑微的內心中，他覺得只有爬到了高位，才能配得上九蟬顯赫的身世。

然而這一切都是白日夢幻，當他好不容易積功當上“墨鑒”的一名小頭目時，他接到了一個預料之外的任務——為當時的太子大婚做護衛。而太子將要迎娶的，正是澹臺府的千金——九蟬。

這個消息宛如晴空霹靂轟在墨天擎的腦門上，一陣天旋地轉之後，墨天擎開始懷疑自己一年多的努力是否值得。在懊悔和不甘之後，他做出了一個瘋狂的決定——搶奪新娘！

經過一番精心策劃，墨天擎在太子大婚的前一天利用“墨鑒”的身份，和職責的便利順利地將九蟬劫出了澹臺府，他想帶着她逃出國都，逃到沒有人認識他們的地方開始新生活，但令他難受的是，九蟬並不同意他的做法。

當時在國都南門五里亭附近，九蟬用一支玉簪抵住自己的喉嚨，以自己的性命逼迫墨天擎放棄他那瘋狂的舉動。

從內心的真實情感來說，九蟬當然願意跟着墨天擎而不是當時的太子；然而她還有自己的父母、兄弟、親人，她不能眼睜睜地看着他們因為自己逃婚的舉動受到牽連。

九蟬也不能眼睜睜地看着闖下這等彌天大禍的墨天擎被整個鏡花王國追殺，這是她和他都無法承受的包袱。

看着心愛之人那決絕的眼神，墨天擎像個孩子一樣哭得稀里嘩啦，那是他這一生最痛苦的時刻。九蟬也噙着淚花，放下了玉簪，將它送給墨天擎。

“如果你為我好，就要為我的立場考慮，你我此生註定是不可能的……人海之中匆匆相遇又匆匆錯過，這支玉簪就給你留個念想吧！自今以後，我是君，你是臣——君臣有別，望你好自珍重。”

墨天擎默默地收好玉簪，並將家傳的鐵戒指遞到九蟬面前：“今後你……太子妃殿下……但有需要我做的事，憑此戒……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九蟬緊攥着鐵戒指，咬着嘴唇說道：“回去吧……”

墨天擎背過身，擦去臉上的淚花，駕着馬車往國都城走。他多麼希望這是一條一輩子都走不完的路，可現實偏偏又是那麼短暫。

回到國都后，由於墨天擎的行為嚴重違反了“墨鑒”組織的律令，但為了保住太子妃的清譽，和王族對“墨鑒”的信任，統領決定將他秘密處決。然而就在行刑的當口，一位神秘人物將墨天擎劫走，他才由此保住小命。

劫走墨天擎的人正是當時飛廉門的掌門，在他的一番開導下，墨天擎暫時地放下心中的包袱，一門心思投入到武學的修鍊之中。

在那之後的十多年，他曾經幾次暗暗地回到國都，打聽九蟬的消息，知道在他離開的兩年後太子登基當上了國王，她成了王后，不過他們的關係似乎並不融洽，因為這十多年裏九蟬一直沒有剩下王子或者公主，而坊間也流傳着國王有意廢后的消息。

“她過得並不好……”墨天擎得知后心如刀絞，可又無可奈何——九蟬深鎖王宮，自己又是被“墨鑒”秘密通緝的罪犯，他又能為她做什麼呢？

就在墨天擎準備返回鏡澤府的時候，一個噩耗令他感覺找到了再見九蟬一面的可能性——九蟬的父親、澹臺氏的支柱離世！

澹臺老令公年近五十才得了九蟬這個小女兒，從小對她倍加愛護，當初他也是極力反對女兒嫁入王室、一生困鎖深宮，怎奈先國王威逼利誘，他無奈之下才讓出了這塊心頭肉。

現在他去世了，九蟬更是覺得頭上的天塌了一般，不顧王族的繁文縟節，深夜跑回來娘家之中，卻還是沒能見到老父親最後一面！

趁着澹臺府上上下下忙碌之際，墨天擎混入了府中，但他只是遠遠地看着九蟬，沒有與她說上一句話；哪怕是澹臺府的人生拉硬拽着將九蟬送回王宮的時候，他也只是跟在馬車的後面，默默地護送着她。

在九蟬即將踏入王宮的那一刻，墨天擎終於沒忍住攔下了馬車。

二人相視無語，他已不是當年那個莽撞的青年，她也不負往日的純真。

“幫我……我有需要保護的家人！”良久，九蟬才開口。父親的離世不僅對九蟬是重大打擊，對於整個澹臺氏家族來說，失去了這根頂樑柱，他們的未來風雨難測；而他們可以指望得上的，就是身為王后的九蟬。

“要我怎麼幫？”墨天擎問道。

“我要生下王子。”九蟬咬着嘴唇，目光堅毅，就如十多年前她拒絕與墨天擎私奔一樣。

墨天擎感覺自己的腦袋“嗡嗡”作響，彷彿被什麼東西重擊了一下。片刻之後，他回道：“我會找到辦法，請王後放心！”

說完他便轉身離開了王宮、離開了國都，這一次會面，對墨天擎來說，彷彿是與自己的過去、自己的執念做告別。幾天後，他通過飛廉門的關係弄到了一些葯，透過秘密途徑送入了王宮之中，交給了澹臺王后。

那之後過了約半年時間，王宮中傳來消息——多年不孕的王后終於有了身孕！當王室的喜訊傳遍鏡花王國每個角落時，身在鏡澤府飛廉門總堂的墨天擎也收到了澹臺王後送來的東西——那枚鐵戒指，以及一封密信。

密信上只有一行字：“蟬鎖深苑翅難飛，惟望雨過天晴好。”

信中將二人的名字寫在其中，隱晦地表達了九蟬對於墨天擎的祝福；從那時起，墨天擎便再也不去打聽九蟬的消息，真正地將她放下了。

十個月後，澹臺王后誕下王子，她的王后地位得以鞏固，她的家族也穩住了在國都、朝堂上的地位。

然而這一切都是有代價的——墨天擎送去的葯，是以透支生命從而實現澹臺王後生育王子的願望，這一點他很清楚，九蟬也清楚。因而，儘管在王宮中受到了最好的照顧，九蟬還是在王子出生的三個月後，氣血衰竭而亡。

那個王子，就是後來的太子、奉國君，是九蟬的親生骨肉；而奉國君世子御訥言，便是九蟬的孫子。

站在二十多年最後見到九蟬的地方，墨嵩昰心中五味雜陳。

“當年是我害了九蟬，但我向她的英靈發誓——一定會保住她的骨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