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一年之後。
就在眾人以為,一切都已經歸終於平靜之時,一支龐大的軍隊,已然分批穿過了叢山峻岭,抵達了京城大門前的山壑之中。
這大軍是從雪域北境和陽安封地暗中開始行進,聚集起來的,他們的領頭之人,以君沉羽為首的一眾人,已然預謀,商量好了一切。他們在某日夜裏開始啟程,又在行軍了數十日之後,終在京城重新匯聚,倒也形成了幾支規模龐大的隊伍,另有後方軍隊準備了退路,只待進攻的那一日。
“殿下,再前面些,就是京城了啊。”蘇雲陵看着茫茫山下,他立定遠眺京城那邊。從他們的這林立山壑之邊的懸崖之處看過去,京城的最中心,那座處於這如同這座輝煌大城最為心臟的建築物,倒在此時看來,也是別有了一番風情。蘇雲陵俯瞰這一切,有種感覺,那是一種覺得全世界盡收眼底般的舒暢。他緩緩走到了君沉羽的身側一邊,沉聲地說道。
是幾個月來的磨礪,倒也讓他有了股子的軍人之風,那是由着骨子裏發出了來的氣息,是他世世代代家族中人的幾代人,在歷經了百年滄桑后的沉澱,是改不了的。在經曆數百個與軍中老老少少的將士們促膝長談,咬着牙訓練到爛成了一灘泥的日日夜夜后,他健壯了,黑了。卻也正是這樣,他才有了那般殺伐果決的大將之風。便就連他的父親,那位陽安王也道:“這小子。真是生而逢時。”是的,真是難以料想,就憑藉著這短短的一年多的時間,他就練就了如今。他終是步了他自家先祖的後塵,他成為了一名武將,成為了他父親一直想要做的人。而這麼長時間的苦練的效果究竟有多少?便就在此一戰,勝負是一切分曉,也在此一戰。成王敗寇,他們自是不想要成為那“敗”的那一方。
“裏邊的內應準備得如何了?是否需要去通曉一聲?”君沉羽忽然轉頭看向了溫庭,他問道。
“內,內應?我們居然還有內應?!”蘇雲陵倒是不知為何興奮得有些異常,他像是忽然在瞬間就知道了什麼不得了的秘密一般,便見他忽然上前了一大步,用力地一把就攬住了君沉羽的肩膀,一副神神秘秘地湊近了君沉羽的耳邊,悄聲問道:“哎,兄弟,這,這啥時候的事情哈?咋不先跟兄弟我吱一聲的?嗯?這是不把本世子當做兄弟來看待了?”說著,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瞭然地朝着溫木的方向看了一眼,回過頭來時,已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了。
“沒想到啊沒想到,原來兄弟你還是個妻管嚴啊,懼內就懼內唄,大家都理解的。”他說著,便伸手拍了拍君沉羽的肩膀,一臉奸詐的笑容,顯得曖|昧而又八卦,“我懂,我懂的,娘家人嘛,兄弟,辛苦你了!放心吧,本世子絕對會挺你滴!”
他說著起勁,卻被君沉羽用一個巴掌就無情地把他的頭拍到了一邊去。
蘇雲陵卻依舊是那一副死性不改的樣子,依舊是不依不饒地湊了過去,一副討好的笑:“哎呀呀,我知道了,兄弟你這肯定就是被嫂子管的太嚴了。不管怎麼樣,還是要適當的放鬆嘛。來來來!”
君沉羽卻不再看他了,他快速地拉着溫庭走到了另一邊,道:“抱歉,你繼續說吧。”話音落下的瞬間,緊接着,卻接收到了蘇雲陵更加意味深長的目光注視,令人有些渾身發癢的不自在。
“阿旬的意思是說,他會看我們的行動安排,他隨時都可以調遣,掌握守城軍隊的一舉一動,隨我們兵變。”溫庭點了點頭,其實就連他也沒有想到,就是在這短短的一年多的時間裏,江旬就這樣迅速地掌握了這一切,站穩了腳跟,真是令他也不得不嘆服。
“這麼厲害啊?!”蘇雲陵不知在何時,又一臉厚臉皮地湊了過來,他一臉驚嘆地說道,“行啊,兄弟!”他拍了拍溫庭的肩膀,再次看向君沉羽時,那眼神之中,竟不由得帶上了看戲般的同情?!!
“你這是為何?”溫庭已經不着痕迹地避開了蘇雲陵的靠近,君沉羽也嫌棄地瞅了瞅蘇雲陵,一把將他拉開了,壓低了聲音問道。
“倫家還不是為了您老殿下的終身幸福的大事而如此操勞的嘛?你以為本世子願意這麼巴巴地給人牽紅線啊?”蘇雲陵故意大聲地說道,一邊偷偷看着君沉羽的反應,那眉目如畫的臉上,竟然也像是配合般地帶上了幾分彆扭的嬌羞,就這麼看着,可真是令人惡寒不已。
“那……,在下便先去報信給阿旬了。嗯……,殿下與世子慢聊!”溫庭急匆匆地撇下了一句話,便告了聲“失陪”,就“落荒而逃”了。許是,他也是在這“鄙視鏈”大軍中的一員吧,怕是終於忍不住了這般“辣眼睛”的畫面而匆匆離去。
“此人,可信?”看着溫庭遠去的背影下了山,很快便混入了堪比大山的人群之中,不見了身影,蘇雲陵忽然上前了幾步,冷不丁地對着君沉羽問道。
“都這麼久了,你再這麼說,恐怕也有些遲了吧。況且,你不也說了么,娘家人啊。”君沉羽說著,搖了搖頭,身體卻也很誠實地帶着他上前了一步,站在了蘇雲陵的身旁,站在這高高的山巔之上,遠遠望向了不遠處的山腳之下,那京城大門前的茫茫人海之中,一眼望千年。
卻說那邊,便是已經成功地混入了京城的溫庭。
他憑藉著原先對着京城之中的記憶摸索着走在街上,終於,在問過了幾人之後,他抵達了昔日的江府的舊址,卻在即將要踏入其中之時,卻被人告知,這早些年的江小公子江旬,已然升了遷,便搬到了別處居住。卻不知為何,已是官爵加身的他,年紀輕輕,便已位列三公九卿之一,卻至今仍未娶妻便連個妾侍也未曾納過,便連這京城有名的青樓,也未曾有過踏足之時。如此,京城之中便有傳言說這江大人有好龍|陽之癖,什麼那方面不行了,卻也在數日之後,謠言不攻自破。在過去的一年多里,曾有數人為其張羅過幾次,便連當今南皇也為其有意拉紅線,卻均被其婉拒。京城之中便人人皆稱,這江大人,可是真真的潔身自好了。不過,叫人也是奇怪但緊啊。
溫庭幾經輾轉,藉著路人的指示,終於曲曲折折地來到了如今的江府。乍一看,果真是門庭若市啊。
真到了門口之時,溫庭卻有些退縮了,他停頓在了大府的門口,久久舉步不前,看着面前門內門外來來往往的人進進出出,他的內心有些焦躁不安了,他有些不確定了,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應當上前,又或是……,回去?
他有些退縮了,他的內心充滿了不確定的因素分子,他不確定江旬是否還能在這樣高官厚祿滿滿的誘惑之下,仍然保持着先前所言的一顆初心,毫不顧忌一切地站在他們這一邊,站在他們的身後,來冒險幫助他們。畢竟,跟着他們的話,會有許多的風險,若是失敗了,那他在如今所擁有的地位,權勢,財富,全都會像泡沫一樣破碎,只留下一個虛無的夢。而如果,他拒絕了他們,甚至於……,告發他們,不僅他們會有很大的幾率會失敗,而他,仍舊可以享受這如今的榮譽,坐在並坐穩他那個高高在上的位置,絲毫不受牽連,甚至,還有很大的可能會被陞官加爵在身。
這般一想,溫庭便不禁有些疑惑了,他自問着:阿旬,他真的會幫我們嗎?他,還是以前的那個他嗎?
這些問題很重要,他不敢冒險,更不敢賭。
就在溫庭舉棋不定之時,這來來往往的眾人,有衣着光鮮者,有青衣白衫兒的儒生學者,有意氣風發的少年官郎,甚至還有久經官場的大能,也均會與此。他們有的似乎是被溫庭奇特的衣着裝扮,而略有些好奇地打量了他一眼,又似乎轉而想到了什麼,習以為常地移開了視線,搖了搖頭,就離開了。他們應當是以為。溫庭應只是個不入流的閑雜人等,再不濟,便是什麼落魄之人,來江府求個庇護所,亦或是有什麼求於江大人的吧,如此看來,也並沒有什麼可以放在心上的了。
很快,便有一個像是管事的一樣的一人,身後領着些僕從,跨過了門,向著溫庭過來了。
那人許是個知幾分禮數的人吧,(若是沒有禮數的人如何管事?任他也不能玩轉這茫茫眾賓客之間)他朝着溫庭拱了拱手,便一開口,就是開門見山地問道:“不知這一位,是何方人士,姓甚名誰,有所謂何事,找何許人?還請一一告知。”
溫庭有些瑟縮了一下,他再三地想了想,還是取出了江旬一年多前交給他的那封信,那張紙,遞給了那管事的,說道:“還請勞煩將此物交與江大人,大人看后,便自會明白的。”言罷,他便朝那管事的,拱了拱手,以示回禮。
“這位大人還請稍等。”那管事的見溫庭拿出了信物,還點明了要見自家老爺,頓時便有些不敢怠慢了,連帶着對溫庭,也恭敬了幾分。他接過了東西,便告了一聲退,就急急忙忙地讓人帶着信箋,朝着裏屋跑去。
溫庭抬眼見那青衣小廝很快便消失在了眼前,胸腔處的那一塊地方,開始了劇烈的跳動,是緊張,有些激動,還夾雜着些興奮,情緒在一瞬間有些遏制不住地要噴涌而出,叫囂着迸發。在此期間,他頻頻地向著裏邊的屋子瞥去,卻又裝作了不甚在意,他不好做得太明顯了,叫別人平白地看了笑話。
不一會兒,那青衣小廝就出來了,後面還跟着江旬,急匆匆地朝着這邊趕過來。不知為何,溫庭感覺到,在江旬的眼中,似乎隱隱地泛着淚光,再仔細看時,卻又猛然間不見了蹤影,唯有淡淡地紅顯示着剛才不是他花了眼。溫庭微微淺笑,嘴角緩緩地浮現出了一抹笑容,雖是細微的表情的變化的牽動,卻讓熟知了他的一切,且仍舊時刻地將一顆心懸挂在了他的身上的江旬輕而易舉地捕捉到了。他呆了呆,爾後,腳下的步伐不由得加快了許多。他向著溫庭而去,眼裏也只有他。
倒看那江旬,一身的紅布黑錦緞長衫批身,又穿一件蟒袍覆於其上,員領有金絲綉邊,腳蹬一雙厚底皂白鞋,腰系長佩玉琅,頭戴官帽,臉上是經歷了幾年官場生涯后的成熟,卻依舊是曾經的那一副翩翩少年郎般的相貌與氣質的模子仍存。
而反觀溫庭,卻只是一騎粗麻布衣裳加身,一頂有些破舊的草蓬帽兒頂在頭上,蓋住了大半個臉,顯得有些狼狽。只因他身上的皎皎而立的身姿秀挺,才勉強顯現出了幾分山人氣度般的適然與不羈。
二人許是從未有料到過,他們最終會在這種場合,二人的這種天差地別的裝扮之下,以官場上人人奉承的權勢滔天之人,和人人過街喊打喊殺的御欽逃犯的身份,就這麼相遇了。但他們也只是愣了愣,便也很快就恢復如常了。
江旬邀溫庭入了內室,屏退了眾人,便相繼站在了屋內。
一時之間,卻也只是相顧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