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四章
他卻是貼着她,緩緩呼出一口氣,聲音低沉不失柔和:「那日讓你受了委屈,你要打,我也受了。明日與我進宮請求聖上收回旨意……你再生氣,也要為宮中孤立無援的太子着想。」
趙樂君羞惱的神色一頓,漸漸變得冷漠。
他此時抬頭,正好看到她這種漠然,眉頭緊緊皺了起來。
兩人成婚,除了他有意,也還有相互扶持的一層關係。以往只要談起大局,她總是能極快冷靜下來,今日……
楚弈心中隱隱有不好,這種感覺他在出征前的爭吵中就有過,緩解了一些的頭疼,又如針刺扎着他。
「嘉寧。」他微微撐起身子,想要看清探究她的情緒根源。
「——君君。」
庭院處卻傳來一個喊着比他更加親昵稱呼的清朗男聲。
君君,她的小名。
楚弈只聽過一個人這麼喊她。
他看向趙樂君的眼神變得陰沉,緩緩轉頭,看到了滿袖夜風的連雲來到廡廊前。
姿容出色的公子,一身官服,玄衣與夜色半相融,清貴出塵。
他眼底立刻湧現風暴,低頭又去看自己身下的趙樂君。
她神色平靜地與自己對視,反倒讓顯出怒意的他有那麼幾分狼狽。
他放在她身側的拳頭慢慢收緊,想起了自己剛才來到時,她抬眼時眸光清亮,在看見自己后就失落一般變得黯然。
這個時辰,她不休息,他以為她是趕輿圖,可事實呢……她分明在等人!
等這個曾經跟她有婚約的連雲。
楚弈在她冷漠中,拳抵地,一點點將自己的身軀撐了起來,目光卻一錯不錯盯着她問:「你在深夜等他?」
趙樂君沒有說話,而是側頭看向屋外的人。
彷彿這就是她的回答。
楚弈就低低笑了聲。方才與她說起太子時,她神色也有異平常的冷漠,所以……「怎麼,你的舊情郎在你最艱難的時候捨棄了你,如今他身居高位,你便迫不及待的,不計前嫌要跟他重修於好了,對嗎?」
她下嫁自己,本就是利益交換,他能借她和姬家軍的勢,她則更好穩固她和太子的地位。他知道自己當時是她唯一可選的,他也明白自己是可被替代的。
趙樂君面對質問閉了眼,仍舊不說話,腦海里是她跟父皇請旨和離的情景。
刮進大殿的風遊絲一樣鑽入她骨縫裏,父皇坐在高位,用冷漠的眼神審視她。那樣的眼神,讓她如墜冰窟,讓她恍惚到懷疑帝王以前對自己的寵愛都是假的。
所以在帝王對楚弈和她有所猜忌的局面下,楚弈要這麼認為也沒有什麼不好。
她不說話,他突然伸出青筋暴起的手去掐她下巴,逼迫她抬頭睜開眼和自己對視。
咬牙道:「——趙樂君,老子怎麼就沒發現你原來也能自甘下賤?我楚弈滿足不了你了,是嗎?!」
她彷彿終於被他的話刺着了,身子輕輕顫了一下,睜開的雙眼卻還是那麼平靜。搖曳的火光在裏面都能化作深潭一般沉靜,這種沉靜和無聲,將他帶着修補關係的一腔熱血澆了個透,也將他這些日子以來的愧疚撕個粉碎。
在外邊的連雲聽着他越發粗鄙的話,一腳踏上了台階。
不想他在這個時候突然側頭看了過來。連雲皺眉,腳步倒是停頓在那裏,擔憂地看向毫不反抗與辯解的女子。
楚弈在連雲那種令他噁心的表情中咧嘴笑,鬆開她,抵着地的拳頭用力。
他坐起身,一手還死死握着膝蓋,似乎是費了些力氣才站起來。
他不是鐵打的,幾乎不眠不休趕路回來,被她這麼一激,這會既然連生氣的勁都要沒有了。
他站起來,脊背筆直,在這個小婦人身上栽得再狼狽,他也還是讓敵軍聞風喪膽的楚弈!
趙樂君得了自由,也慢慢坐起身,長發略凌亂的垂着,沾着他的氣息。
楚弈誰也沒看,臉頰上的細長傷口還在滲着血絲。
他反手一抹,拾起地上的斗篷,重新披上,沉默着往外走。
連雲再也耐不住,三步做兩步邁過台階,奔進去。
在與楚弈錯身的時候,楚弈突然抬手抓住門框,用力一扯。
結實的木門被他生生扯落,被他再徒手一劈,發出巨響折腰斷裂成兩半。
木屑和碎紙飛揚,他喘着粗氣,冷聲道:「趙樂君,你不要有後悔的那天。」
話落,穿了靴,身影快速消失在暗夜中。
趙樂君看着滿地狼藉,一動不動。
連雲坐到她身邊,視線掃過被毀的門扇,又落在她被銀燈照得發白的面容上,嘆息一聲:「為什麼不和他說清楚,你和離其實也是在幫他,萬一他氣極,做出什麼不理智的報復……」
「就當我還他的情。」她終於動了動發麻的腿,慢慢彎曲,端坐,「太子怎麼樣了。」
不過幾息,她又是那個高傲的皇女,儀態端莊。
連雲卻看到她微微發紅的眼角。剛才她被制着,恐怕是她首回在人前露出狼狽。
她到底是個女子,楚弈這莽夫!
連雲凝視這張芙蓉面,心裏頭不是滋味。如若那年他在洛城,怎麼會讓家裏取消了婚約,讓她毅然嫁了楚弈。
可是錯過了就是錯過了,他沒能護好她。
連雲垂眸,藏住眼底湧起的不甘和戾氣。
「殿下是發熱,在聖上跟前要強,強撐着參與議事,又被聖上斥了兩句,才扛不住昏倒。」
趙樂君放在膝蓋上的手攥緊,問道:「又是因為鐵礦的事情?」
趙國近十年都在征戰和禦敵,世家和朝廷都有開採鐵礦的權力,當然世家還要將開採的七成上交國庫。
她外祖家本就是世家,當然也有權力。又因為戰事連綿,朝廷除了給軍餉還要再鑄造兵器,壓力漸大,皇帝就聽了繼后的陳家人言,以鐵替代軍餉。將採礦鑄鐵的權利也下放到各軍手上,每月上報數量,超過軍餉的數量,朝廷不再支付銀錢糧食。
本來這是繼后和陳家想要給各軍賣好,順帶也能讓陳家籠住更多的鐵器,好暗中私練精兵。
可是時間久了,帝王就發現自己手下的將士裝備越發精良,朝廷對他們的牽制越來越低,開始惶恐生懼。
這也是皇帝對手上有姬家兵權的她和楚弈越發猜忌的起因。何況那個繼後日日在她父皇耳邊說太子聰慧威武,已經長大了,帶着帝王不再年輕的隱喻,讓帝王連自己的親兒子都警惕疏遠,似乎太子隨時都會夥同她和楚弈推翻他的帝位一般。
帝王如今想要收攏開採的權利,竟然讓太子去做遊說,讓他成為世家和各軍之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