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赤松子
奈何橋上風有些大，吹得眾鬼膽寒。
浮萍也上前拿了一碗，只是沒有喝。在眾鬼的遮掩下，偷偷將孟婆湯存在了自己提前準備的罐子中。眾鬼喝罷，依次走過了奈何橋。浮萍只好跟着他們一起走，故意走在最後一個。等眾鬼依次投胎后，一個縱身，跳進了忘川水中。
忘川河水寂寂，沒有一點生息。但凡生靈不小心沾染了一滴，便會被奪去魂魄。河水冰涼刺骨，浮萍仿若無視般游弋其中。
是了，她是萬年的浮萍，本來就是生於水，長於水，世間的水與她皆是一體的。浮萍順着忘川水往回遊着，快到入口時裝了一小罐到一個自己帶來的罐子裏。十分愉快地離開了。
姑蘇，一家客棧內。小娃看着桌子上的兩罐水，仰着小臉蛋問着躺在床上吃瓜子的浮萍，“姐姐，這明明水和普通的水一模一樣，廢這些力氣取來，你可要多收些銀子？”
浮萍掩嘴笑道：“小娃真是可愛，那位年輕婦人給的銀子夠我們花兩個月了，做人可不要太貪心了哦。”
“我明明沒有，那個婦人那麼有錢，而且姐姐是去豐都好不容易才搶來的東西，多收點銀子怎麼了？”小娃嘟着嘴反駁道，“對了，姐姐，我有個問題一直想問你。”
“什麼問題？”浮萍嗑着瓜子笑道。
小娃撓了撓腦袋，又仔細地想了想，才問道：“為什麼姐姐以前沒來過人間，卻知道這麼多人間的事呢？好生奇怪，譬如那日那個胖胖的婦人，小娃覺着她心腸歹毒，但是姐姐卻告訴我她有自己的苦衷。那夜我們去胖婦人家見到她那般被自己的丈夫欺負，我以為姐姐會救她，但是姐姐卻說她會自己解決的。果然，昨日店裏的小二便吵嚷着說姑蘇出了大事，一位員外家的夫人將自己的郎君和小妾都毒死了。”
“小娃是覺得我能洞悉人間世事？”
小娃點頭，繼續說道，“雖然姐姐有時候也像我這般幼稚愛玩鬧，但我總覺得，姐姐就像神一樣，能洞察人心。”
“神？我只是一個活了萬年的老妖怪罷了。”浮萍敲了敲小娃的腦袋瓜，“有些神還沒我活的時間長呢，但我偏偏不是神，甚至連仙也修不成。”
小娃聽了浮萍的這些話，也不免覺得悵然，但還是接着問道：“姐姐活了這麼久，遇見過神嗎？神識什麼樣子的呢？神和仙有什麼區別啊？”
浮萍想了想，難得地十分認真地答道：“我遇見過許多神，只是他們如今都神隱了。說了或許你也不明白，就是，他們不想出現在這個世界了。也許他們隨便找了一個地方，隨意地活着。又或許，他們又創造了另一個世界。現在，這個世界已經沒剩幾個神了。他們只存在於人的神話傳說中，甚至於他們把在這個世界的痕迹全部抹掉了。這就是你們人常常說的，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而仙，只是歷劫成功的部分妖靈而已。”
小娃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給浮萍倒了一杯茶道：“姐姐，瓜子吃多了口渴，多喝些水吧。按姐姐這麼說，我們人類是不能再見到神了嗎？我小時候常常聽老人說神靈顯靈，好像那也是常有的事呢。”
浮萍被瓜子嗆到，連忙喝了口水，咳了好幾下才笑着答道：“小娃，你不會真以為那些什麼白蛇說話，鯉魚報恩的就是神靈吧？神靈神靈，其實人們所見到的，大多都是靈而已。”
小娃頓了頓，終於反應過來，“啊，原來是這樣。原來人們誤以為那些成了妖的動物也是神靈了。那現在是不是不能見到真正的神了？”
浮萍點頭，帶着幾分莫名的苦澀道：“是啊，正常情況下，我們都看不見神了。我以前很喜歡一位神，他叫赤松子【1】，就是人間記載的雨師。他教給很多東西，關於人世間種種情愛因果，人世間的喜怒哀樂。昆崙山的一日很長，他在迷轂樹下細細講給我聽。可是後來，他去了一次人間，聽婆婆說他好像遇見了自己很喜歡的女子。從那以後，他再也沒有回過昆崙山，我也找不到他了。。”
“赤松子？我從來也沒聽說過這個名字哎。小時候爹爹從來不給我講故事，娘又走的早。不過姐姐，你別難過，既然他還活着，說不定，有一天總能遇到的。況且人世間那麼多的好男子，你還會遇見很喜歡的人的。哎？那位婆婆說你來人間是為了找他？”
“是，也不全是。如果說實話，我也不知道。”浮萍雲淡風輕地笑笑。
這還是她第一次和小娃講這麼多心裏話，只不過，小娃才十二三歲，也許不怎麼聽得懂吧。
赤松子，赤松子，他在哪呢。
他遇見的那個女子究竟是什麼樣子的？是會和她一樣的孩子氣，還是溫婉大方？她會不會挑一個很好的日子，坐在迷轂樹下，和她講人間的故事呢？
那個丰神俊朗，溫柔似水的男子，當年是那樣對她好，她無數次地以為，他愛他。所以她挑了一個十分愜意的午後，用昆崙山的冰水舒舒服服地洗了個澡。在迷轂樹下，聽着他講故事，故事說到男女之間的情意時，她漫不經心地向他表明心意。
他卻說：“吾並不是萍兒的良人。”
浮萍急了，扯着他的袖子問：“松子是覺得我不好看？還是單純地不喜歡我？”
他聲音一如往常一般溫柔，只是說出來的話十分地傷人：“並不是萍兒不好看，也不是我不喜歡萍兒。只是，我從頭到尾，都只是把萍兒當做師妹一樣看待。西王母娘娘是我的老師，亦是我的恩人。她最放心不下你，我當然會替她永遠地照顧你。”
自那以後，浮萍便再也沒有聽他講故事了。她把自己封在密室很久，等她出來的時候，赤松子已經離開昆崙山，來了人世間，愛上了一個不知名的女子。
她再也找不見他了。
【1】《搜神記》載：赤松子者，神農時雨師也。服冰玉散，以教神農，能入火不燒。至高辛時，復為雨師，遊人間。今之雨師本是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