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節哀順變
殷尋坐在村口的草垛上,手邊除了柴筐,還放着一隻竹編的小籃子。
籃子裏是她剛從後山摘下的醋果,果子很小,也很酸澀,因為成熟時會發出像陳醋一樣的酸味兒而得名。
醋果多生長在山崖背陰處的藤蔓上,其表面遍佈着一層嶙峋的紋路,像是上了年紀的老人臉上皺皺的皮,半點也不討喜。
一般情況下,村裡人是不會去摘這種果子的,因為它既不好吃,也沒有什麼實用價值。
但是殷尋知道,只要選對了時間,這不受待見的野果就能成為一種極佳的釀酒材料。
而這釀出的酒,除了令人回味的清冽甘甜,更有一種意想不到的妙用。
少女撫了撫袖子,看着遠處那一排排雲車,眼睛眯了起來。
依舊是熟悉的場景,可經歷過一遭,她的心境與當日已經大不相同。
“阿姐,阿姐?”
“你怎麼還坐在這兒?阿嬤叫咱們今兒早點回家呢。”
一個嬌俏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拉回了殷尋飄遠的思緒。
說話者是一個七八歲的女孩,她長相清秀,略帶點可愛的嬰兒肥,一雙眼睛黑白分明,格外動人。
殷尋轉過身來,看着殷月兒尚且稚嫩的臉,突然很是感慨。
元嬰自爆之後,她再一睜眼,竟然回到了自己八歲的時候。
也正是那一年,月兒的父母在行商途中遭遇了不測,只留下年僅四歲的她,被好心的同鄉人送回這個小村,交給阿嬤撫養。
作為阿嬤收養的孫女,初初面對這個正主的時候,心裏還是有一點彆扭的。
殷尋想起自己當年的小心思,不由得有些好笑。月兒和阿嬤都是很好的人,自己那時怎麼會覺得,有了親生的孫女,阿嬤就會待自己不好了呢?
重來一次,殷尋再沒有了當年的幼稚,反而因為已知的離別,對月兒處處照顧。所以這一世,她倆的關係也格外親厚。
“阿姐,原來你在看仙人的雲車呀!”殷月兒站定了身子,順着殷尋的目光望過去。
只見在碧藍的天空上,一排排雲車蜿蜒排列,緩緩下降。那整齊有序的模樣,平生出幾分悠然。
雲車是滄海大陸常用的裝載工具,形如凡間的馬車,但更加的華麗巨大。其速度優劣取決於所用的材料,也側面反應了主人的身份。一般世家的雲車多以靈木為身,獸骨為軸,奔跑起來,一日可至萬里。
然而在這行隊伍中,最令人矚目的卻不是為首的犀角香車,而是車隊末尾那一個個兩丈多高的木頭箱子。
它們數量眾多,排列整齊,俱都用精鐵製成的鎖鏈牢牢鎖在一起,鎖鏈的前端套在一頭灰黑色的怪物頸部。
每個箱子的側壁都打着一排通孔,前面用紅色的符紙貼着各大世家的名諱。
“哎,仙人就是仙人,他們所用的東西,隨便拿出一箱就抵得上咱村半數的家當了。”殷月兒在草垛旁蹲下,托着腮發出感嘆。
上古異變之後,天地間靈氣日益稀薄,近萬年來,滄海大陸飛升上界者寥寥可數。
然而與之相對的,卻是這裏不降反升的修仙熱潮。
許多人即使明知自己資質有限,很可能終生無法築基,仍是心存僥倖,義無反顧的踏上仙途。
如此一來,滄海的修士群體便形成了底端異常龐大的金字塔。
可惜作為鍊氣初階的修士,其能力不過相當於凡間武者,根本無法進入正式的宗門。為了謀生,他們多願意一邊修行,一邊接受凡人的供奉,為其鎮宅護院。
這便是如今滄海大陸仙凡混居現象嚴重的原因。
對這裏的凡人而言,成仙並不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面對那些修仙之人,他們也只有羨慕,沒有驚異。
落霞村緊鄰羲和山脈,常有五峰弟子御劍而過。看的多了,大家對這些東西也就見怪不怪了。
此刻面對月兒的感嘆,殷尋卻沒有接話。她定定地望着那雲車,只是眸色又暗了幾分。
從前,她也天真的以為那箱子裏裝的都是修士的日常所需,甚至暗自羨慕過他們生活的奢華。
可後來才知道,封在這些箱子裏的,竟然是一群群懷孕的女奴!
箱子上的標記不但代表着女奴的歸屬。其中還包含着陣法,以防止他們逃脫。
想到這裏,殷尋捏緊了拳頭。
滄海大陸一向強者為尊,為了變強,各個修真家族往往不擇手段。
一百多年前,有人發現羲和山脈附近出現了地裂縫隙,從縫隙中溢出的陰氣可以滋養女子的胎脈,使孕育出極品爐鼎純陰之體的概率大大增加。
從那以後,每過十二年,在地裂之氣溢出最鼎盛時期,幾個修真大族就會從大陸各地收集來許多正當懷孕的婦人,用秘術引導他們在太陰之夜生產。
為了提高獲得極品爐鼎的概率,各大世家甚至專門豢養一些體質陰柔的女奴,並讓她們懷孕后一直佩戴衰減陽氣的符錄,乘坐魁陰獸所拉的車子。
這樣做的效果並不可知,但是副作用卻是很明顯的。
因為體質陰柔的女子身體本就比一般的女性更加脆弱。符錄吸食了陽氣,會讓她們的身體越發的衰弱下去。即使僥倖懷上了純陰之體的孩子,其本身也很難經受住生產的折磨。去母留子是常事,更嚴重的往往是一屍兩命。
而殷尋的母親,就是十二年前慘死的女奴之一。
符錄耗盡了她的陽氣,但生出的孩子依然不是純陰之體。
本來這樣無用的殷尋是會被遺棄的,但因為阿嬤曾被喚去照顧過她娘數日,又不忍無辜的孩子白白送命,於是用自釀的一瓶好酒從負責棄嬰的小廝手裏換了她來,帶在身邊當成孫女撫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