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狼煙起馬蹄疾
疏勒城,下潘。
疏勒城作為一座西域要道上的大鎮,常住人口超過了五萬,再加行來去往的客商和暫居者,疏勒城的人口在八萬左右。當然,疏勒城無法與長安城那樣人口過百萬的大都市相比,但在這西域絲路道兒上,也算一座重鎮。
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就有高低貴賤的分別。而上潘和下潘,便成了區分疏勒城中人的高低貴賤的兩個地方。
上潘,酒樓林里、客棧臨街、店鋪貨物琳琅滿目,除了沿街耍雜的,還有賭場和青樓之類的高級娛樂場所。上潘,是有錢有身份的人住的地方。
下潘,低矮的土窩棚,逼仄的街道坑坑窪窪,當然,在清晨時分也經常聽到絲竹之聲和吟唱的聲音,但卻是沿街叫賣的藝人練習而已,也能聽到哼哼哈哈練拳腳的聲音,也多是靠力氣吃飯的師傅們鍛煉身體,總之,下潘,三教九流,各色各樣的人都存在。
天邊的夕陽似乎是即將跌落下高山的人,使勁掙扎着一樣憋紅了臉。在夕陽的照射下,李無解的身子拉出一條長長的人影。李無解正背着手,哼唧着某種奇怪的調兒行走在下潘的某處還算寬闊的街巷上。
“無解,等等我!”李無解正走着,後面有一個清脆動聽的聲音叫了一聲。
李無解一聽聲音,就知道是師姐郭小雨了,因為在外邊的時候,為了遮掩身份,大家從來不會稱呼師弟師妹之類。
李無解回頭一瞧,只見郭小雨一路小追着趕來,在夕陽的襯托下,很是耀眼。
“喲,哪裏來的仙女在叫我啊!”李無解公鴨嗓子響起。
沿街的院落里一些人聽到郭小雨脆甜的聲音,直覺如畫眉鳥兒歌唱一般動聽,停下手中的活兒猶自等待再聆聽幾聲呢,卻陡然聽到了李無解的聲音,直覺氣氛頓失,紛紛搖頭晃腦,然後該幹嘛的依舊幹嘛。
“德行!”追上來的郭小雨白了李無解一眼。
李無解嘿嘿一笑,伴着郭小雨一路說笑着,往所住的院子走去。
到了院中時,師兄弟除了大師兄外都已經回來了。眾人都樂呵呵地敘說著日常所見。
過了整整六年,很多人都變了,正在飯桌後端坐着的謝師父鬢角的頭髮隱約可見灰白,看着眼前的眾弟子,臉上全是慈祥的笑容。
正在端飯的郭楞子倒是更加壯實了,要進屋不只要低頭,甚至還要側身,不然會卡在那低矮的門框裏。
二賴子倒是顯得不再那麼滑稽了,但是不知道從小因為營養不良還是怎麼,反正此刻的發育不怎麼盡如人意,瘦削而矮小。二師兄楚懷玉依舊白凈而風度翩翩的模樣;三師兄張志遠倒是開朗了許多。
“師父,飯菜都端完了!”郭楞子端着最後一個菜進來后,跟謝師父說道。
“再等等你大師兄!估計快到了!”正說著,就聽見院門咯吱一響,眾人都瞧着屋子門,果然不一會兒,一個瘦削的中年男子進來了。
一瞧,正是上潘是當街耍流氓被郭小雨打了一巴掌的那個中年男子。
“大師兄,快入座,我都餓壞了!”二賴子叫了起來。
“哎,哎,就來!”王霑說著,趕緊到屋角的一個盆里洗了洗臉,再抬頭時,只見中年男子不見了,換城了一個眉眼英俊,一股英武之氣的年輕男子。
“大師兄!”郭小雨朝着王霑笑笑。
“嗯!吃飯!”王霑說著,來到位之上坐定,拿起筷子看了眼謝師父。
“動筷子吧!”謝師父開口道。
只聽見謝師父話音剛落,幾雙筷子就刷刷刷地在盤盞間舞動起來,那情形,似是戰場廝殺的戰士舞出的刀光劍影。當然,除了謝師父和郭小雨吃得較為文雅外,王霑也不再像往日一般同幾個師弟搶吃的,瞧着似乎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謝師父瞧着桌面上幾個師兄弟廝殺的場面,如一個老人看着子孫繞膝一樣,內心裏滿是歡喜。不過瞧着那表情,怎麼都是一副養着一窩半大的豬仔的豬倌看到搶食吃的豬仔后的欣慰模樣。
而當謝師父在看到王霑心不在焉的模樣時,不覺皺了皺眉眉頭,那模樣,又彷彿是豬倌兒看到了一隻生病了的小豬一樣,內心也跟着低落起來。
“都好幾天了!看來等吃完飯了跟小霑好好談談!”謝師父想了想,便專心吃起飯來。
幾個正在長身體的男孩子,迅速地將桌上所有的飯食都搶完了,完了,還意猶未盡地舔着嘴唇,二賴子更直接,甚至拿着半個饅頭把所有碟盤都擦了一遍。
吃完飯,眾人正要收拾碗筷離開,謝師父叫住了王霑和李無解。
“你們兩個跟我來,我有話說!”謝師父說完,走進了裏間。
李無解和王霑對望一眼,跟着走了進去。
進了裏間,謝師父正盤腿坐在炕沿兒上,瞧着二人,指了指地上的長凳,示意二人坐下說話。
“師父!這是今天的!”王霑並沒有立即坐着,而是從懷間掏出了一個錢袋子,交給了謝師父。
“嗯!”謝師父順手接過,放在了一旁。
等王霑坐定之後,謝師父這才又開口道:“小霑啊,我看最近幾天總是心事重重的樣子,能跟師父說說發生什麼事情嗎?”
李無解一聽是大師兄的事情,也是盯着王霑。
“師父,我……”王霑抬頭看着師父,想說又不知道怎麼說,不覺有些支吾。原來,王霑年歲漸長,如今也早到了成家立業的年齡,只是一直以來在謝師父這裏,不曾接觸過太多外人,對男女之事也不是太在意。但就在半月前,王霑在大街上遊逛時,見幾個地痞正在調戲一對賣唱的父女。王霑路見不平,打跑了地痞,搭救了父女二人。剛好都住在下潘,王霑幫着攙扶着女孩的盲父一道兒回來了,自此之後便認識了。熟絡起來后,接觸的多了,在王霑的內心裏從此多了一絲情愫,懵懂的愛意已經萌生了。
只是,礙於自己的身份,一直不曾向女孩說明自己的職業。而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女孩的父親似乎覺得王霑為人不錯,有意招為女婿,不過想要見見王霑口中的師父。這卻讓王霑犯難了。
“有什麼事兒你說吧?”謝師父一看王霑面露難色,寬慰道,“咱們雖說是師徒,但更勝父子!有什麼事儘管說,不要隱瞞!”
“是啊,師兄!到底有什麼事情你就說吧?”李無解也在一旁開口道。
王霑聽了,終於下定決心一般,看着謝師父說道:“師父,難道我們就一輩子做賊嗎?”
謝師父一聽,臉色陡變,李無解也是緊張起來,看着師父。
“哎,該來的總會來!”謝師父仰起頭,長嘆一聲,再低頭時,卻是滿臉苦澀。
“小霑,說說吧,你是不是遇到什麼事了?”
終於,王霑把內心的苦悶都倒了出來,言辭間,那種不敢告訴喜歡的姑娘自己是做什麼的,不敢想像未來會是怎樣的苦澀溢於言表。
謝師父聽着,緊抿着嘴唇。
李無解也是一臉茫然,“是啊,自己上輩子是個偷兒,這輩子還是個偷兒,難道真的就只做個偷兒?”
王霑說完了,低着頭,不敢看師父。
“哎!你們下去吧,讓我一個人想想!”謝師父低着頭,啞着聲說道。
“師父!我……”王霑看到師父這麼痛苦的樣子,不覺為難起來。
“沒事!”謝師父抬起頭來,微笑着看了一眼王霑,“我只是想一些問題,等我想明白了,就好了!”
李無解看了,起來拉着師兄的胳膊便走了出去。
……
一夜無話,當第二日的太陽沖地平線,越過院牆照射下來時,李無解正跟一幫師兄在院子裏練功。
其實,眾位師兄弟里,除了二賴子一人是從市井中生長起來的,其餘師兄弟都有各自的出身。大師兄自小習武,勤練不輟;二師兄書畫雙絕,智慧超人;三師兄似乎身負血海深仇,但卻從不提起自己的過去;至於郭楞子兄妹,似乎是謝師父友人的後代,郭楞子天賦異稟力大無窮,倒是和他妹妹郭小雨似乎並不是一個父母生出來的一樣。
咯吱一聲,堂屋的門開了,謝師父走了出來。
“師父早!”
……
所有人都如往常一樣跟師父打招呼,只是王霑在打招呼的時候有些不自然。
“早!”謝師父微笑着跟所有人打完招呼,便吩咐道:“吃完早飯都出去吧!嗯……無解和小霑到時候陪我走走!”
……
上潘的大街上,謝師父背着手走在前面,王霑和李無解跟在後面,慢悠悠地溜達着。
“你們說,這些來來往往的人,一生追求,都為了什麼啊?”突然,謝師父看着大街上絡繹不絕的人群,問了一句。
“為了生活吧!”王霑看着眼前的場景,回答道。
“是,也不是!”謝師父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老祖宗說過,世之熙熙,皆為利來,世之攘攘,皆為利往。”說著,回頭頭來,看着兩個徒弟,“天下人但凡奔來去往,最終都逃不過一個‘利’字!”
王霑有些茫然,李無解倒是點點頭。
“只是,這‘利’,有大利,也有小利;有利己的,也有利人的。但終歸,都是為了讓我們的生活有意義啊。”
“以前師父錯了!”謝師父深情地望着自己的兩位徒弟,突然說出這麼一句話。
王霑和李無解聽了,都一臉疑惑地望着。
“以前師父以為,只要讓你們活下去就可以了!所以才選擇了這條最輕便的路。可是,人活着,卻不只有一種活法,而是還有千種萬種活法的!是讓你們選擇自己的活法的時候了!”
“師父……”王霑和李無解齊齊叫了一聲。
謝師父搖頭止住了二人要的說話,“以前是師父眼界太狹窄,總想着活下去活下去,可是,人,不只是活下去那麼簡單,還要活動有意義,就像小霑為了自己心愛的人,要活得光明正大,也就問心無愧了!這樣的人生,才是有意義的。所以我想了一宿,我們盜……”
正說著,突然一陣急速的馬蹄聲傳來,三人抬頭一看,只見兩匹快馬疾馳而來,馬背上的邊軍校尉正一邊揮着馬鞭大叫着快讓開,一邊急急地從奔馳着。而後面,是一陣亂鬨哄的百姓。
“發生什麼事情了?”謝師父拉住一個奔跑的人。
“烽火告急!”那人吼了一聲,又急急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