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通州 3
朝堂之上。
皇帝沉着眼看着堂下推諉扯皮的朝臣，略微耷拉着的眼皮看不出情緒。
接到容詡催請軍糧的摺子時，他不由得心上一涼。按照戶部往年呈上的通州賦稅賬冊上數目來算，通州府不至於虧空至此，如今連西北軍的口糧都拿不出來，可見通州府上下官員中飽私囊了多少！
看着堂下爭執不休的文武大臣，他一時鬱結一時又覺疲憊。作為一位慣用制衡之術的帝王，他樂得由着臣子各自為政，拉攏黨羽、相互勾連，穩坐龍椅看着各黨派之間相互競爭、相互制衡。可如今，這群臣勾結的弊端一齊爆發出來，一方敗漏，朝臣互相牽連，牽一髮便會動了半個朝廷。何況通州牽扯甚廣，關鍵時刻更是無人可用。
“好了。”皇帝擰了擰眉心，打斷了兩位臣子的爭執，眼底淺淡的烏青露出些許疲倦。他拿起桌案上一封書信，不耐地扔給爭執不休的眾臣。
“都看看吧！剛到的戰報，西北氣候驟然變寒，暴雪突襲，西梁軍趁着我大夏軍疲乏困窘之際發動突襲，我軍損失慘重！”
皇帝頓了頓，整個殿中靜得能聽見針落地的聲音。
“諸位愛卿還有何想說的？”
殿中武將轟然炸了鍋。
“行軍打仗最忌諱軍心亂了，如今冰雪突襲軍需卻沒有着落，軍心渙散了這仗還怎麼打！”
“沒有糧草這不是讓西北軍去送死嗎？”
“況且西梁人能適應西北的氣候，我朝子民常年生活在中原，這西北的氣候對我朝的將士便是一大考驗啊！”
“饑寒交迫還如何打仗，軍需才是重中之重啊！”
“還請皇上儘快做決斷！”
“請皇上儘快決斷吶！”
……
往日最能說的幾位文臣此時已經閉口不言，他們收到陳相的口風打算把水攪混，讓軍需能拖一天便再拖一天。沒想到一入冬西北就下起了雪，西梁人迎合天時，當然就坐不住了。
幾人跟陳相交換了一個眼神，便如老僧入定般靜待事態發展。
正當武將喋喋不休的當口，沈少傅看清了皇帝捨不得皇城腳下的糧草，便出列揚聲道：“依臣之見，通州賦稅是否存在問題、官員是否貪墨、有多少官員牽涉其中尚待深查，若是查抄出來也不能及時供應上西北軍需，當務之急還是西北軍需問題，但永興城糧倉並不充盈，勉強供應軍需難免動搖國本。臣愚見，不如從江南調取糧草，走水路北上，經通州運往西北。”
皇帝心頭微動，沈太傅一番話正中他下懷，正想表態，卻聽一武將冷哼一聲，“沈太傅說得輕巧，調令從皇城發往江南，再從江南調集糧草北上，即便是走水路，這來回消耗的可不止十數日！沈太傅不如算算，這西北的將士耗不耗得起這十數日！”
殿中登時沉默了，如今這情況，即便大夏軍能挺過這十數日，只要西梁人不傻，也不會放過這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皇帝剛到嗓子眼兒的話在嘴裏囫圇轉了一轉，又吞下肚去。
此時，為了避嫌從未在軍需一事上表過態的蕭懷瑜突然出列，朝着皇上躬身一揖，“啟稟皇上，臣有事啟奏。”有緣書吧www.yyshu8.com
皇帝微眯了眯眼，“愛卿請講。”
“微臣昨日剛得到消息，舍妹聽聞西北戰事焦灼，我軍又為糧草所困。舍妹憂心前線將士，便私自做主將其名下一通州糧庄的萬餘石米糧捐贈給西北軍，如今已由軍需官運往前線，雖不得大用，尚可解一時燃眉之急。”蕭懷瑜頓了頓，掃了一眼目瞪口呆的群臣，又和沈太傅交換了一個眼神，假模假樣道，“舍妹向來任性妄為，如今之舉也是一時情急，若有違軍令之處，還請皇上從輕處罰！”
殿中又一次靜默，眾人被這突如其來的操作驚得不知作何表情，還是幾位武將率先反應過來，登時大笑三聲。
“好好好！果真是虎父無犬女啊！”
“蕭小姐如此大義，令我等佩服！佩服啊！”
一屋子的朝臣登時回過神來，紛紛附和。
“是啊是啊！蕭小姐此舉當真是雪中送炭啊！”
“巾幗不讓鬚眉啊！”
“蕭小姐此舉救了不少將士的命啊！”
……
皇上掃了一眼堂下的情形，崩得有些僵硬的嘴角扯出一抹笑：“還是蕭大將軍教養得好！不僅兩個兒子為我朝股肱之臣，就連女兒也如此忠義。好！此大公無私之舉，朕定重重有賞！”說罷，皇帝便喚內監，“來人！傳蕭大將軍之女進宮！”
“且慢！”蕭懷瑜突然打斷道，“啟稟皇上，舍妹擔心手下人辦事不牢靠，已於數日前……”蕭懷瑜闔了闔眼，“於數日前前往通州。”
“哼！”殿中突然一聲輕哼，陳相睨了蕭懷瑜一眼道：“蕭小姐真是好本事，數日前便能得到前線的軍報早早地前往通州，還能備得萬石米糧。本相還想請問蕭編修，蕭家囤這萬石米糧，意欲何為？”
陳相一句話頓時令眾人吸了口涼氣，蕭大將軍握有兵權，蕭家又囤着糧草，陳相這話里話外豈不是在暗示蕭家要造反？
蕭懷瑜朝龍椅上撇了一眼，看見皇帝的臉色陡然一黑，不禁暗嘆雲錦猜得分毫不差，忙將雲錦在信里所寫的搬了出來。
“陳相說的這兩個問題實則是一個問題！舍妹數月前知曉北方大旱便恐會造成災荒，舍妹心善，想運糧去北方賤賣以救濟災民，是以數月前便開始四處收集陳糧運往通州糧庄。與我家熟識的大人府上定都收過舍妹的信，諸位大人若是不信，大可回府詢問家中管事舍妹是否派人去府上收過陳糧。”
蕭懷瑜這話登時得到了幾位官員的回應，他繼續道：“舍妹前往通州本是奔着救濟災民而去，誰知突然得到了西北前線斷糧的消息，兩相權衡之下，便將所有糧草無償捐贈給了西北軍。誠然舍妹此舉有憂心父兄安危之故，但蕭家赤膽忠心天地可見，還請皇上明察！”
蕭懷瑜赤紅着眼跪伏在光可鑒人的地磚上，想起如今父兄在前線搏命、妹妹在苦寒之地奔波便心痛不已。
皇帝看着蕭懷瑜伏地顫抖的模樣頓時想去蕭家如今的情形，不免有些動容。他嘆了口氣，“蕭愛卿請起！蕭家的忠心朕自然比誰都清楚，如今前線形勢緊迫，事不宜遲，戶部即刻從江南調集糧草運往西北，不得有誤！”
戶部尚書抖了抖鬍子，忙應聲領命。
“父皇！”臉色有些難看的四皇子身着紫金蟒袍站在宗室王孫之列，躬道：“蕭小姐大義之舉為我軍掙得一些回緩的時機，兒臣甚是敬佩！女子當能如此，兒臣也想為前線將士盡一份力，兒臣願前往江南護送軍糧，請父皇應允！”
皇帝雙眼微眯了眯，思考了半晌道：“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