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緣起
這座江湖,腐朽了數個春秋。
這座江湖沒有什麼舉世無敵,任你內力悠長,武學蓋世,也敵不過千軍萬馬的無情碾壓。
戰場,永遠是習武之人抱恨黃泉之地。歲月長河裏那些個死戰不降的忠貞武人,就沒有見過一個能留有全屍。筋疲力竭后還不是被滾滾鐵騎踩得個支離破碎,血肉模糊。呵,可笑,理論上習武之人強身健體,氣韻悠長,誰不能長命百歲?實際上,反而是那些臃腫不堪的官場油條活的長久,習武之人若不能功成身退,那就要挺直腰板入江湖,躺着被抬出來,扔到荒郊野外去。
自從大楚一統這天下,武人越發受到廟堂的束縛。朝廷可不能容忍這些個武藝高強而又生性洒脫之人,能攪得一州一郡天翻地覆而又飄然離去。只要是不受朝廷控制的,不能乖乖聽從的門派,早就被幾萬將士給踏平了山頭,哪個門派不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天龍宗當初何等氣派,兩座並連雲霧繚繞的高山皆為其宗門所有。其弟子人才倍出,哪一個不曾是驚才絕艷之輩?要獨領下一甲子的風騷?現如今這個兩座山是朝堂堆放兵戈之處,那些苦練武學的弟子死的死,逃的逃,行走江湖再也沒有什麼報天龍名號的人了。
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江湖再腐朽,可他還是江湖。各個倖存的門派,在這一年迎來了新生。武學奇才如雨後春筍般湧現,民間那些高手新武學也層出不窮,這一切都一切都彷彿在迎接着什麼。
京城中,兩人憑欄遠眺。
“這天下終還是有生氣的好,亂象叢生愈是有機會造就一代豪傑。”年輕人瀟洒地說道。
年邁那位提起酒壺猛然往嘴裏倒,長嘆一聲道:“天下大亂,王朝興亡,說到底還是老百姓受苦。”說罷,佝僂着身子離開。
武當山上,劍聲凜然,一稚童在拓印着陰陽兩極之圖的演武場上,以兩指施展離手劍。劍隨指動,迅疾無聲,稚童眼中澄澈,毫無自滿之意,殊不知他已完成他人十幾年也未能完成的事情。一襲白衣悄無聲息的到來,稚童連忙收起木劍負於背後,恭恭敬敬地道了聲掌門好。且看那武當掌門,年輕得令人難以置信,若不是確認他只有二十幾的年齡,誰敢信這自古流傳的悠遠門派的掌門竟如此年輕。
他緩緩背過身去,往外走去,稚童便埋着頭急匆匆地跟上,與掌門步伐一致,相隔五步。
突然他停下腳步,解開了腰間的玉劍,順手交給了稚童。“劍道將興,將興於你陳禹陶。”稚童有些疑惑地抬頭,發現掌門已飄然離去。
北方某一山勢險峻之處,突兀地有一深谷,深谷中是一片森林,森林蔚為壯觀。幽暗的峽谷裏面鬱郁青青,柞木成林。忽而有一聲起,驚起一片鳥兒。
近看是一少年練槍,他本就年歲不大,又蓬頭亂髮,眼眉細長,笑容燦爛,全然看不出是有強大爆發力的人。那槍也不是什麼貴重玩意兒,估摸着僅是某個村頭打鐵的師傅幾枚銅錢的劣質產品。槍頭早就磨得圓潤極了,槍桿看也知道是剛剛砍的樹木做成的。那滿地斷折的木棍如若不仔細看,極大可能會踩在上面然後重重地摔下去。摔下去不可怕,可怕在於摔下去就會面對那白骨森森的動物殘骸,不在身上划幾個痕迹是起不了身的。
少年衣裳還算整齊,但算不上整潔。身上卧着常年於林中練槍鍛鍊出來的肌肉,線條分明卻不誇張,因森林中難以見日光,他的膚色也略顯白皙。
“四年練槍,我也算是個小高手了吧。”少年暗自盤算着,覺着自己這四年沒白受苦。自四年前師叔將自己丟到這森林中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只留下半本書籍和一張紙條,那紙條上清楚寫着:“學完即可自行離開。”這可愁壞了這少年,這秘籍最是深奧,看着就令他痛苦萬分,竟要他學完,早些時候他還想着逃跑,發現這深谷要往上爬困難重重。幾處險峻的地方正好需要槍法精準而又臂力出眾才能恰好抵住,藉此往上爬。少年又暗罵一聲師叔腹黑,又只好專研那個苦澀難懂的半本書籍。
當初還沒有到這渺無人煙的森林的時候,少年就聽說了師兄些談論武學境界,那真叫個令人神往。武隨功法有不同界定,總的來說就三種全然不同的風景。估摸着也就是前人偷懶,武學境界就分為三重、二重、一重。以三重為頂一重為底,每一重還分七階,兩階之間差距看似不輕不重,只要不是遇到妖孽天才,或是武學世家,一階差距足以壓得對手喘不過氣來。至於再往上走是否還有境界,師兄些便都支支吾吾答不上來了。
要從這深谷出去,至少得有個一重四階的本事,這本自師叔傳下來的半本書籍應該是雜糅着槍法與內力心法的武學。運用起來雖算不上內力深厚,氣韻悠長,但能於剎那間爆發極大的力量。這便是少年的困惑,極大爆發力換來的是一段時間的疲弱,而這出山谷的路可是連續幾段需要爆發的陡峭,若不能一鼓作氣就只能重頭再來。這樣算下來,沒有個一重五階的能力,休想從這裏出去。
少年將槍往一旁一扔,用腳踹開那些殘餘的骨頭殘渣,舒舒服服地躺在了地上,叼着草根,覺着自己應該是快越階了,四肢百骸有一絲絲暖流流動。暗脈,這是每一個習武者武學功底象徵,也是辨別一個人的境界的依仗,當自己的品階越高,暗脈的運轉速度越快,這時候戰鬥比對手那多一些的速度便就能決定一切。可暗脈的運轉需要一個人氣機牽動,如果長時間戰鬥只會讓自己精氣神越來越萎靡,這也是那些以一對百高手最後竟然被耗得燈盡油枯的原因。到了二重后,暗脈就有了新的質變。凝於下丹田,功法運轉僅需一念所引。三重境界也只有這少年師傅粗略提過,也就是意為上中下丹田均可算作一世界,呼吸即是功法運轉。
倏爾,少年猛然站起身來,提起長槍向上一挑,筋脈均似泉涌,暗脈流轉似乎在少年身上蘊結龍影。
顧不得欣喜,少年迅速沖向峭壁,一槍入壁,身隨槍動,一下子躍起腳落於一突出石材上。身上略一黯然,少年皺眉后再次迸發出驚人的力量,騰空而起槍聲凜冽,再一刺山壁得以借力。雙手向下一按,槍身斷折,少年順勢抽出槍頭再向上一截。這時候少年也早已汗如雨下,最後一截路程不需長槍卻也險惡無比。隨着一聲怒吼,少年終於躍出深谷,單手扣住崖邊,吃力地攀爬至地面。
躺於地面良久的少年終於站起了身,望着充滿生機的樹梢才剛剛夠到自己腳尖,裊裊煙雲於自己身邊漂浮,心中突然冒出了師兄所說的豪情壯志,於是便在一旁的大石頭上,用槍頭書寫:
少年出深谷,天下應俱驚。
這一天,吳鹿出深谷;這一年,天下失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