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天現異象
繁星滿佈於夜空,夜幕籠罩着大地。洛陽以東的九山,山路並未經過人工鋪整,卻很神奇的,在陡峭難行的半山腰處,以木材搭建了一座高三層三丈、狀六角之形的觀星樓。觀星樓的門窗樑柱都被漆成硃紅色,每一面牆壁均在正中大開窗戶,六面相通,以便觀星。
一個全身上下、從頭至腳都罩在玄黑色大袍子裏的人,正攀登在九山上。此人頭髮耳鼻皆掩於黑袍之內,只在眼珠處挖了兩個小洞。黑袍人身後丈余處,緊緊地跟着一個身着素白色衣衫,樣貌姣好的年輕女子。那女子行走之時仍是躬身彎腰,態度很是恭敬。
黑袍人與白衣女子從底層樓梯直上至觀星樓的頂層之後,白衣女子“撲通”一聲,跪在了黑袍人身後。
第三層樓內擺放着一張寬大的供桌,高台上已插好香燭,各色瓜果陳列於高台之下的左右兩側,中間卻是空空如也,未擺放任何物品。桌面邊緣處另放着一把四尺長劍,長劍旁則是一個淺淺的金盆。盆內盛裝着閃耀着嫩綠色流光的液體,不知為何物。供桌的後方,臨窗懸挂着一大片雪白色的絲綢,夜風呼呼地直灌入樓內,吹得絲綢不住地搖曳飛舞。
黑袍人右手微揚,香燭立刻燃起,火焰在大風中不住抖動,卻始終不滅。
黑袍人望向窗外的點點星空,觀測良久后,道:“紫微星移,天現異象。郭旭揚,你如何入局?又如何破局?”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
突然,他拔出桌上的長劍,劍尖在金盆的液體中一攪,便在那綢緞上寫下二十八個字:
逆龍天命難思量,澤瀛流斷水未央。
星移氤氳玄黃現,神劍出鞘定蒼茫。
薄透輕盈的絲綢隨風擺動,利劍劃過之處,卻無絲毫斷裂之跡。絲質品的舞動,亦絲毫不影響黑袍人落劍成字。白色的綢布上,二十八個字寫得蒼勁有力,閃動着翠綠色的光芒,在黑夜的狂風中顯得格外的扎眼。
此時,那白衣女子跪着移上兩步,雙臂伸直舉過頭頂,手掌張開。她的額頭上豆大的冷汗早已一滴滴地滾落而下,全身發抖地拚命吞咽着口水。
寒光閃過之處,鮮血噴涌而出。黑袍人長劍挑動,鮮血隨着劍勢濺灑到泛着綠光的白絲之上。綠色的字體,沾染上處子之血之後,眨眼間便成了褐色。而白衣女子的一對斷掌,卻不偏不倚地落於供桌中央的空位處,同瓜果一般,成為了祭品。
“占劫。”黑袍人冰冷地說出這兩個字。
那白衣女子雙掌被斬,疼得面部肌肉不住抽搐,佈滿血絲的雙眼已有淚水湧出,一對斷了手掌的手臂縮在胸前,卻死命地咬緊牙關。她只在手掌離開身體之時,痛苦地呻吟兩聲,之後便不敢再次發聲。
黑袍人的腦袋罩在黑袍之內,但在凝滯的空氣中,白衣女子似乎看到他有一個微扭頭的動作。
那白衣女子立馬顫抖着說道:“我……死。”說罷站起身來,用盡全身力氣往樓柱上一撞。隨着一聲微弱的頸骨折斷之聲,白衣女子便軟趴趴地倒在了木柱之旁。紅色的血,染濕了白色的衣。
黑袍人還劍入鞘,自窗口縱身一躍,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人已穩穩地站立在了觀星樓底層的正門前。他的右手再度揚起,整座三層高的觀星樓便竄起火光,逐漸被火勢所吞沒……
郭旭揚與黃伊榕二人,行走在前往“雷虎寨”的路上。
“黃姑娘,冒昧地問一句:你可是唐王府中人?”郭旭揚本不是一個多事之人,但他自己也說不上,為何會如此關心這位黃姑娘之所在。
“不是。”黃伊榕的回答簡單而明了。
兩人沉寂了一會兒,黃伊榕卻開口道:“你怎麼不繼續問了?”
郭旭揚赧然笑道:“這是你的私事,我怕惹你不高興。”
黃伊榕白了一眼身旁這身形高大的男子,“李英確是唐王府的人,但我不是。我只不過跟他們有些瓜葛罷了。”話音剛落,她便咬起了嘴唇。她不明白平日裏少言少語的自己,為何會如此有耐性地向郭旭揚講解自己的身份?
郭旭揚會心一笑,點頭道:“多謝黃姑娘相告!你帶我去‘雷虎寨’,可是發現了什麼線索?”
“你只顧着華天高的女兒,自然什麼都沒有看到。”黃伊榕的語調彷彿有些高。
郭旭揚感覺自己像是被人從嘴巴里塞進了一個爛桃子。當時他在“雷虎寨”中,雖有沿路掃視觀察寨中環境,但礙於華敏敏的情面,的確沒有細查,甚至連屍首也未曾得見,便被華敏敏拖到了鎮上。如今被黃伊榕一番擠兌,他只能打個“哈哈”道:“黃姑娘目光敏銳,在下萬萬不及。”
郭旭揚的恭維之詞,也不知是否討得姑娘的歡心。因為,黃伊榕又沉默了。
郭黃二人返回到“雷虎寨”。
偌大的寨子依然無半點生機,此時連華敏敏這唯一的生還者也不在寨內。他二人推門而入之後,黃伊榕徑直走向後堂,郭旭揚也老老實實地跟在她的後面。
殺人者郭旭揚!
白色絲絹上赫然留下的,依舊是那乾涸着的六個血寫大字。
黃伊榕自腰帶內摸出一柄飛刀,抬手間飛刀激射而出,齊齊地划斷懸挂在橫樑上的白絹。白絹輕飄飄地落在地上。她掏出火摺子,整個兒丟在絲絹之上。絲絹遇火立即燃燒,不一會兒,便化成一團灰燼。
“黃姑娘,你這是……”看着黃伊榕的舉動,郭旭揚原本想阻止,但最終還是任由她將絲絹燒盡。
“我看着不舒服。”黃伊榕蹙眉望着地上的灰渣,“怎麼?你還嫌自己被冤枉得不夠?還要留着它?”
“當然不是。”郭旭揚連連擺手。心中卻道:“華小姐說要留下這血字來咒罵於我,如今被焚毀,她必定認為是我所為。”他無奈地暗嘆一口氣,反正罪名已經背得夠多了,也不在乎再多這麼一條。
“過來。”黃伊榕清亮的聲音響起。
郭旭揚自然而然地跟着過去。他料想黃伊榕此次應是帶自己去看她所發現的“線索”。他的嘴角揚起一道弧線,思忖:“原來她來後堂,只是來替我把嫁禍的血字毀掉而已。”
郭旭揚隨着黃伊榕在寨子裏彎彎繞繞了好一陣子,最後在一間柴房前停了下來。那日郭旭揚只是跟隨華敏敏行至後堂,一路查看下來,發現無一絲打鬥的遺留痕迹,心中已有大致的推斷。之後他便隨華敏敏離去了,這柴房確實未曾到過。
推開房門,映入眼帘的是一堆堆的稻草和一捆捆的柴火,擺滿了整個房間。黃伊榕撥開一堆亂草之後,地上顯現着兩個巴掌大的血字:徐勛。工整的字跡從筆跡上看,似乎與白絹所書血字為同一人。
想那華敏敏性子急躁,且心中早已被樑上的白絹血字所迷惑,認定自己的親人均死於郭旭揚之手,所以定未翻看過這間破舊的柴房。而這處幾乎不容易被人發現的細節,卻未能逃過黃伊榕的雙眼。
“我查驗過華天高的屍體。他是被利劍斬斷頭顱,身上無第二處傷痕。”黃伊榕淡淡地說著。
郭旭揚聽在耳里,心中卻是感動莫名。被栽贓陷害之人分明只是自己,卻讓黃伊榕一個姑娘家,為了他去干那“開棺驗屍”的骯髒晦氣之事。
郭旭揚向黃伊榕抱拳躬身,道:“黃姑娘,在下真不知該如何謝你!”
黃伊榕雙頰飛紅,咬着紅唇將頭撇開,“你……別多心。我只是好奇罷了。那日我既與你同行,當然確信你非元兇,所以才好奇,知道嗎?”
郭旭揚心中暗暗發笑,嘴上卻道:“是是,在下明白。”他扯開話題道:“只不過,這‘徐勛’二字寫在此處,看似隱蔽,實則太過蹊蹺且直接。只怕這徐勛,是第二個在下。”他的言外之意是:被他二人查到的“徐勛”此人,極有可能也是別有用心之人手下玩弄的一顆棋子。
“我當然知道。”黃伊榕又將之前撥開的那一大堆柴草覆蓋在了“徐勛”二字之上,替徐勛掩蓋住了這個很可能根本就不成立的“殺人罪證”。
“但目前除了能確定屠寨者武功極強、劍法極高之外,就只剩下這麼一條明線了。”黃伊榕頓了頓,道:“我想以你的能耐,應該察覺到,全寨無任何廝鬥的跡象。”
郭旭揚點了點頭,“若想揪出真兇,只能先找徐勛。只有進入佈局者的棋局當中,才有可能看清真相。”
黃伊榕薄唇輕抿,“看來你明白我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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